何其芳在三十年代初步入詩壇,正當新月派後期及現代派興盛之時,他的創作明顯受到這兩個詩派的影響。從格律的追求來說,顯然靠近新月派;從意象的攝取來說,又顯然靠近現代派。這壹首《歡樂》,就是並受二者影響的又自有何其芳個性的藝術寧馨兒。
詩題名為《歡樂》,實則是寫憂郁苦悶。詩人當時處在黑暗時代,他時時苦悶著,哀怨著。他所接觸的西方世紀末文學的神秘主義,也給他烙下了悲觀、懷疑的印記。這壹首《歡樂》,便是他當時思想和情緒的寫照。
詩中反復詠嘆“歡樂是什麽顏色”,“歡樂是什麽聲音”,“歡樂是怎樣來的”,並以通感的手法,捕捉來白鴿的羽翅、燕子的紅嘴以及蘆笛、流水、溫情的手、愛憐的眼光等等可視、可聽或可感的形象,織成壹幅幅絢麗的意象,竭力烘托歡樂的情狀。可它們都不是以肯定的句式出之,而是湧出了壹連串的問號,其藝術效應是把這許多歡樂勾勒得可望而不可即,其深意可破譯為:歡樂也許是這壹切,可它實在並不是這壹切,歡樂是在虛無縹緲間。正是基於這壹點,詩人在前三節的心情鋪陣之後,最後如此直抒:“對於歡樂,我的心是盲人的目,/但它是不是可愛的,如我的憂郁?”這最後壹節顯然在情緒上是壹種逆轉,細心的讀者可以看出,這逆轉的情緒都是詩人所要真正抒發的,但在藝術表現上,詩人卻對這理應著重抒發的情緒點到為止,從而留下了開闊的藝術空間,讓讀者自己去填補,這是在藝術構架上的匠心所在。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又壹特色,是十分註重色彩的配合,正如詩人的自白:“我不是從壹個概念的冷卻去尋找它的形體,浮現在我心靈裏的原來就是壹些顏色,壹些圖案。”(《夢中的道路》)“白鴿的羽翅”配之以“燕子的紅嘴”,這壹“白”壹“紅”,對比分明而又相映成趣;“簌簌的松聲”與“潺潺的流水”,又是壹種由聽覺引起的心靈色彩的配合;還有由“溫情的手”與“愛憐的眼光”所撫慰而引發的“微微的顫抖”與“靜靜的流淚”,也是由觸覺與視覺所引起的感覺圖案。詩人通過這些色彩和圖案的組合,把難以捉摸的微妙情緒抒寫得絢麗多姿,神秘誘人。
在朦朧的樹蔭中如螢火蟲飛來的歡樂,散自薔薇花瓣上如香氣襲人的歡樂,來時腳上也許響著鈴聲的歡樂,它們來了,卻不是屬於詩人的,屬於詩人的只有憂郁。這是已經白雲的那個時代浮現在詩人心靈上的壹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