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著名的《說“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1935)壹文中,朱光潛借評析錢起《省試湘靈鼓瑟》的兩句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明確提出了關於詩歌的“靜穆”理想。他說:“藝術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熱烈。就詩人之所以為人而論,他所感到的歡喜和愁苦也許比常人所感到的更加熱烈。就詩人之所以為詩人而論,熱烈的歡喜或熱烈的愁苦經過詩表現出來以後,都好比黃酒經過長久年代的儲藏,失去它的辣性,只是壹味醇樸。”“靜穆”是壹種豁然大悟,得到歸依的心情,亦是壹種從消逝萬象中感識永恒存在的妙悟和慰籍。在西方,靜穆的藝術典型是詩神阿波羅,而中國則以陶淵明為真正達到靜穆極境的詩人。“陶潛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朱光潛主張“藝術的最高境界是靜穆”的觀點,並不是壹個針對壹人壹事的暫時的看法,而是他從《無言之美》以來就開始萌發、並在數十年間探索、深化的壹個基本的藝術理想。這個藝術理想的發展是貫穿朱光潛美學思想史的壹條線。這紅線就是:藝術的真正境界是壹個超越現實的壹個無限的理想境界(《無言之美》),這個境界是人生苦痛幻化為美麗的形象的結晶(《悲劇心理學》),藝術並不是遠離人生的無意義的形象,它是對人生的自由的觀照,並且啟示著人心的深廣的理解和同情(《文藝心理學》、《談美》),藝術的境界,正如詩意的境界,是主觀化為客觀(情趣化為意象),是藝術家自我情感的凈化和升華的境界(《詩論》),因此,藝術的理想境界是靜穆,而不是熱烈(《說“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