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文人們不這樣想,他們大都浪漫主義。如果妳在舊時候向意中人高呼“我愛妳”,那麽對方估計也會覺得妳輕浮,更為小家碧玉的,可能還要氣急敗壞的跺跺腳扔給妳壹句臭流氓。
《詩經》裏很多篇章算是情話聖經了,古時候民風淳樸彪悍,這些人說起情話來自然帶著壹股子原始的生命力。有說出“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樣豁的出去的姑娘,少女插著雙手怒上眉梢,卻愈發顯得風情萬種,她質問自己的情郎為什麽忽然沒了消息,想必那情郎被她的直爽脾氣搓揉的沒了性子,怎敢輕易前來找她。
也有“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樣晦澀的。金庸在寫程英見到楊過後愛而不得的心情時,也引用了這八個字。楊過傷好後醒來看見程英趴在桌子上反復揉捏著紙張,他問她在寫什麽,程英回過頭來笑著說,“我在練字,可怎麽也練不好。”楊過走過去看,發現所有的紙上都只得“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八字而已。那不能言明的心事婉轉成了這八個字,別有壹種婉轉失落的韻致在裏面。
再有就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壹方。”這樣煙遮霧繚的。早年時鄧麗君曾唱過瓊瑤改編的這首歌,將女子哀婉深情演繹的令人動容,然而,怎該是由女子來尋呢?因此總覺得不合自己的想象,再後來,李健終於也唱了這首歌,這個男子形象終於生動起來了,是光著腳的披散著長發極為清俊的男子,在那河岸尋著什麽,仙氣,孤獨,惆悵這三樣都有了,李健將它唱活了。
如果覺得鬧心,那就來個甜蜜壹點的,“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這個正在戀愛中的小夥子正拽耳撓腮的紅著臉,對著自己的心上人表著態。嘿!妳看吶,這東門進進出出的美女不下百千,卻都不是我所中意的啊,我中意的那個女子必定是最特別的。於是,那幾千個美女都成了這小夥子拿來堅決表態的炮灰了。這句情話不下於“弱水三千,我只取壹瓢。”的殺傷力,這些小夥子都抓住了戀愛的本質,那就是忠心!所以,他壹定告白成功了,雖然不知道最後有沒有在如雲的美女裏面迷失。
如果《詩經》裏的情話是壹種類似於求偶式的簡單的訴說,那麽近現代的文人們的情書可能進化的更為完善壹些。從情之始,相知再到相愛,甜蜜的讓人心口開出了花,雅而美,字裏行間都是靈魂間的交鋒,沒談過戀愛的門外漢們可以在這些文人的書信裏達到壹次完美的體驗,假設妳們的靈魂還是純潔的。
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在我看來是極為有趣的,可以說王小波在情書裏“傻得冒了泡”,這個有著思維深度以及文字使命感的人在李銀河面前純粹就是壹個直白的孩童,這種毫不掩飾的強烈的愛意時常讓人抿嘴笑了起來。他在文中對自我的解構以及反省,讓人覺得更加真實,喜歡上這樣柔軟的王小波,真是壹件十分幸福的事。
他喜歡說:“妳好哇,李銀河!”想想這開頭真是孩子氣十足,卻又每每想到這句話時,便已看到了王小波給李銀河的整個宇宙,像個頑童,趴在門上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打招呼,十足的王小波風格。
他說:“男孩子都喜歡女孩子,可是誰也沒有我喜歡妳這麽厲害。”
失落時,“我真不知怎麽才能和妳親近起來,妳好像壹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我琢磨不透,追也追不上,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情到深處時,“我把我的整個靈魂都給妳,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壹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壹點好,愛妳。”
偶爾也來點小驚喜,“ 作夢也想不到我把信寫到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妳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妳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裏呢,但願我和妳,是壹只唱不完的歌. ”
情書是壹個作家靈魂最好的歸宿,情到深處,時間和空間都無法冷卻那顆炙熱的心臟,他們是要帶著這激情入土的,直到遇見愛情,方才圓滿了起來,所以又有了“我和妳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足夠了吧!”這樣相依為命的情緒在裏面。
“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 — 只要壹個,像妳的。”
錢鐘書不善說情話,壹說便真個讓人動容,又簡短又深情,任世間哪個女子都想聽自己的丈夫說這麽壹句話吧。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朱生豪給宋清如寫了長達九年的情書,最後終於結為連理。朱生豪文學素養極好,寫起情話來妙語連連,不像王小波的跳脫,朱生豪的情話極富有韻律感和美感,類似於“我想作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妳,寫不出。”這樣的句子有很多。
無論是怎樣的行文風格,內核卻只有壹個,那就是愛著人時才有的柔軟的心。
我讀的大學是工科學校,男多女少,每每下晚自習時便聽見宿舍樓下有人大聲的表白,無外乎是“某某某,我愛妳!”這樣的句子。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我總是忍不住要笑,我在想這些男孩子真是不懂得浪漫。
夏目漱石曾讓學生翻譯“I Love You”這句話,學生翻譯成“我愛妳”,夏目漱石說應該含蓄,翻譯成“今晚的月色很美。”就足夠了。
若覺得這個很難意會,再說說最會用臺詞表達我愛妳的導演王家衛吧。印象最深的是在《花樣年華》裏,周慕雲問麗珍“若我有多余的船票,妳會不會跟我走?”周慕雲是個寫小說的人,性格內斂隱忍,這句話其實更像是表白吧。我愛妳,妳跟我走好不好?若這樣說,怎能成全那樣經典的鏡頭呢。當麗珍逆著光坐在那裏時,她的腦袋裏只想起來這句話,這句留白讓壹段錯亂的悲劇的感情燃燒的更為絢爛,到了最後,方才成全了臨花照影般的絕唱,這就是含蓄留白的魅力所在吧。
事實上,就連壹向清冷的張愛玲也是很會說情話的,在表達戀人不來的失落和矜持時,她這樣寫:“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妳是因為下雨不來。”她孤絕通透,在愛情裏面亦是能“卑微到塵埃裏開出花來。”
妳以為情話真就只是浪漫而已?當妳足夠珍視壹個人的時候,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會經過思念發了酵,就像日夜觀察壹顆蘋果樹壹樣,知道它什麽時候開花,什麽時候在光影下最美,因為這份恰到好處的懂得,使妳可以直視著對方的靈魂,那壹刻,從盛開到寂靜,就像找到了質地相同的石頭壹樣,妳們高興的彼此碰碰頭,發出愉悅的嘆息:“嘿!我喜歡妳像喜歡春天的熊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