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壹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賞 析
這是毛澤東同誌詩詞中最廣為人知的壹首。1945年重慶談判期間,公諸於世,立即在全國上下引起轟動,成為中國詩歌史上的壹件盛事。
詞的上片大筆揮灑,寫北方雪景;下片縱橫議論,評古今人物。上下渾融壹氣,構成了壹個完美的藝術整體,表現出壹位偉大革命家非凡的精神世界。
“北國...”三句,起筆不凡。“千裏冰封”給人以縱深感,“萬裏雪飄”給人以廣被感。以此來寫北國風光,氣象宏偉,且甚確切。接著以“望”字領起下文城、河、山、原數語。“長城內外”指從南到北,“大河上下”指從西到東,上、下、內、外,概括了整個北方。大河,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長城,是中華民族雄偉創造力的象征。以長城、大河寫中國北方,不禁展現了北中國的自然景觀,也顯示了整個中國的人文景觀,從而使讀者產生縱深得民心歷史感。在此基礎上,再來評議中華古今人物,更加順理成章。這樣描寫,為下文議論之語鋪墊了厚實的基礎。莽莽,指大雪覆蓋著的北方原野渾然壹色,遼闊無際。“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李白《將進酒》),這條難以系勒的大河,“頓失”滔滔之狀,可見雪勢之驟,之盛,之威,之猛。北方大雪那種紛紛揚揚從四面八方本驟而下的氣勢,是很能激動人心得。因此,這些詞句不僅是對北方雪景的客觀描寫,同時也噴發出詞人觀景時的激情。當時毛澤東同誌在陜北。陜北、隴東、寧南,即當年的陜甘寧邊區壹帶,地形地貌,頗具特色。這裏有大片的丘陵,山原上,小山包壹個接著壹個,既不大,也不高,登高遠望,四面無數山包綿延起伏,與天相接。因此,才能在大雪覆蓋之日,感到“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齊魯冀豫等地雖然也在北方,卻看不到這種奇景。這裏所寫,是立於陜北高原觀賞大學時的實感。惟此地乃有此景,惟此景乃有此詞。他處移易不得,這才是化工之筆。山,原本無生命,又都是靜止的,由於天空大雪紛飛,詞人心情激動,遂呈“馳”、“舞”之勢。這也如同前句,既是客觀風景德鎮生動再現,又是詞人心境的形象表露,堪稱抒情詞章中絕妙之筆。“銀蛇”、“舞”、“蠟像”、“馳”,既表現了光感,色感,又準確地表現了質感。雪光閃爍,故謂“銀蛇”;積雪凝重,故謂“蠟像”。這些描寫,顯示了詞人對大自然精細入微的觀察力,非泛泛之言可比。這首詞所表現出的那種對風景的“頓悟”,使人看到大自然中生命的光影,因而至今仍使萬千讀者感動。
“須晴日”三句,是對未來的展望。詞人又從雪後著筆,設想天晴之後陽光普照大地,祖國山河如同穿了紅裝又裹了素紗,紅白交映,格外艷麗,令人傾倒。此句呼應篇首“北國風光”,又引起下片。
前人雲:“詞換頭處謂之變,須辭意斷而仍續,合而仍分;前虛則後實,前實則後虛。過變乃虛實轉捩處。”(清,沈祥龍《論詞隨筆》)上片結尾寫“須晴日”,為虛,過變“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由虛轉實。上片 極寫祖國江山之雄麗,故下片自然引入無數英雄競相對她“折腰”。“惜”字領起的七句,以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等五位在中國歷史上有過赫赫工功業的人物,作為“無數英雄”的代表,說他們競相向祖國壯麗河山“折腰”。可惜他們有的“略輸文采”,有的“稍遜風騷”,有的“只識彎弓射大雕”,不懂得怎樣才 能盡情表達自己對祖國的熱愛,故未能使美麗的祖國河山完全稱意。上片末處將祖國河山擬人化,比擬為壹位艷麗的絕色佳人;過變雲“如此多嬌”,亦將美麗河山比為美麗的女性。下片就此抒寫熱愛祖國之情,是繼承了自楚騷以來中國民族文學中的傳統寫法,熟悉傳統文學的讀者都不難領會。男女之情,乃是人類情感中最原始、最純真、最熾熱的情感之壹,它會導致人們最純真、最無私、最完全的奉獻。因此,以男女之情抒寫對真理、對事業、對祖國的熱愛之情,是詩家常有之義。新詩人郭沫若在其《爐中煤---眷念祖國的情緒》中,曾將祖國譬作“我年青的女郎”,壹再詠嘆:“我為我心愛的人兒,燃到了這般模樣!”明乎此,更易理解《沁園春.雪〉這首偉大詩篇的藝術特色及其藝術魅力所在。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以此作結,是說只有今天的壹代英雄人物,才能使多嬌江山完全稱意。對照歷史上眾多英雄人物的“略輸”、“稍遜”、“只識”,詞人自然對“今朝”的“風流人物”表示了更多的期許,希望他們更多文采,又擅武功,是文武雙全、全面發展的人。這是對壹代新人的呼喚。“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清.龔自珍《已亥雜詩》)。幾個世紀以來,中外有識之士都在熱切地期望著壹代新人的出現。他們心目中的新人,壹個重要標誌就是在攻業與個人氣質方面都能夠全面發展。***產主義理想中的壹個重要內容,更是要培養全面發展的人才。主席這首詞,將會鼓舞和激勵壹代又壹代新人不斷地完善自己,超越前人,向更新更高的目標邁進。
“有第壹等襟抱,第壹等學識,期有第壹等真詩”(清.沈德潛《說詩zui語〉)。主席此詞表現了他非凡的襟抱,非凡的學識。他有壹種不同於尋常人物的時空觀念。他在這首詞中,視通今古,目承萬裏,驅策山原,欲與天公比高,睥睨群雄,期重今朝風流人物,都非常人可思,常人可語。
“古人詠雪,多偶然及之”(沈德潛《說詩zui語〉),而主席卻似乎對“雪”有特殊的興趣,詩詞中屢見之,如“漫天皆白,雪裏行軍情更迫”,“此行何去?贛南風雪迷漫處”(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更喜岷山千裏雪”(《長征》),“飛雪迎春到”(蔔算子.詠梅),“梅花歡喜漫天雪”(《冬雲》)等等。本篇以“雪”為題,專章詠之,這決不是偶然的,也不完全是由於作者個人生活經歷所致。
冰、雪,是純潔的象征。《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南朝陳江總《再遊棲霞寺言誌〉詩雲:“靜心抱冰雪。”後世形容人品高潔,有冰清玉潔、冰魂雪魄、冰心霜情、誌固冰霜、清修雪白等種種說法,稱洗滌為澡雪精神。主席對雪的愛好,從壹個側面反映了他的精神世界。在其壹生中,他對人、對己、都追求高度的純潔性。他要求人們做壹個“純粹的人”,要求中國***產黨的組織和指導思想都保持高度德量力純潔性。這些,都表現了主席的個人襟抱。
《沁園春.雪〉,是毛澤東精神世界的壹次展示。詞人在高昂亢奮的創作激情中,顯出了他的精神深層中壹些尋常難見及之處。前人形容壹位古人的精神世界,謂其光明俊偉,這首詞中顯現的毛澤東,可謂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