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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泉式部日記》:始信情思兮總是癡

這本書,甫壹翻開,遣詞造句便甚為喜愛。夜間十點看的第壹頁,文字之細膩婉轉,情感之繾綣綢繆,著實移不開眼。醜時方過,才依依不舍合上。第二日繼續看,黃昏時讀完。後因心情激越,洗茶盞時壹晃神,碎了。可見其奪人心魄之深。

和梅涼說:“這本書,妳多半喜愛。”很多書未必將道理講得盡善盡美,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格局。可偏生的,壹字壹句,攝人心魂。心齋先生說:“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厭者,此未易與淺人道也。”這本書,文墨極通,也甚可愛。如《落花生》的字句,非情深之人不懂。

整本書寫了和泉式部,從四月中旬到翌年春,與敦道親王相識相知的全過程。來往的和歌,婉轉的情緒,激越、失落、思念、幽怨、擔憂,娓娓道來。讀時會隨著和泉式部,壹起歡喜、憂愁。直到讀完,驀然擡眸,大雪紛然落下。

1

瞧瞧這人,壹點不端著掖著,直楞楞地說“可惱這深情竟是如此難以抑制啊”。他既不負手而立,偷偷壹瞥,念著什麽“人如露水點草葉”。也不焦灼徘徊,卻還微微笑著,極矜持有禮地說“今晚月色真美”。

他只會告訴妳“我心激越,不可思議”。這番,真是可愛得緊吶。敦道親王又有和歌寫:“戀歟愛兮情難辨,莫謂世間尋常歡,吾心今朝兮忒繾綣。”

和泉式部亦為情深解意之人,旋即贈以答歌:“世間歡兮豈如斯?妾心今朝誠激越,始知情思兮總是癡。”壹來壹往,情投意合。壹個女子,若不能成為男子的良友,不靈慧,不真誠,鮮少能讓對方尊重且愛慕的。如壹汪水,掛巖而成瀑,入渠而成淖。自己得是巖石才行,這很重要。

2

那次相會過後,敦道親王三四日未有音信,和泉式部委實幽怨,心想著:這樣多時日無音信,想必對我的情意也不甚深厚吧。

以至於幾日後敦道親王來拜訪,她借修行佛事故意不理。如此壹來,便有了敦道親王那首酸不溜湫的和歌。真奇怪兮甚怪異,如此情道未嘗知。卿卿可知,我為了妳,壹夜未眠。極其、極其委屈的口吻。

她卻說,自從遇著妳來,夜夜無眠還不是尋常之事麽?有什麽可奇怪遺憾的?

這段文字中,最愛那幾個字:“想到他不知有多麽委屈遺憾,便又禁不住地不忍之情油然而生。”明明生著氣的,又“噗嗤”壹聲笑出來。真真令人莞爾,又掠過壹絲絲的哀愁。

3

不成體統,因敦道親王已有妻子,情感漸於疏淡。他又是貴胄子弟,較尋常人受人註目,所以難免躊躇。可是怎麽辦呢?他說“這深情竟是如此難以抑制啊”,她說“真個出類拔萃,無可比擬”。

和泉式部有壹段話,深表同感,這樣寫來:“他身上穿著直衣,其下又襯以袿裳,裳裾稍露,那模樣兒委實令人陶醉。害女方不禁疑惑,是不是由於自己的眼睛,都是因為艷情而變得如此敏銳呢?”讀罷,執筆癡癡寫:不獨獨妳啊,姑娘。

那物本美,更有幸穿在妳身上,被妳握著,所以美得恰到好處,無與倫比。更有幸,我看得見妳的美,聞得見妳散著的芬芳。真真至美的事了,星月零散的水,有古老潔凈的瓷器來盛。

恰如某日著了壹條粉白花朵的斜襟棉衣,所有人都覺古舊,老氣橫秋。獨那人不自知地撫著紋理,眸光如水,緩慢而鄭重地說:“真美啊,怎麽能夠這樣美呢?”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也美若黎明。

情投意合這回事,哪裏就這樣困難呢?

4

那時,雖然有妻子,社會上男子有側室也被默許。素日和泉式部因才名在外,思慕男子不在少數,常投來和歌。因為這,她的蜚短流長自然多了。敦道親王雖愛慕深切,也有懷疑之時。兩人的戀情,總徘徊著,深了,淺了,不壹。

終了,敦道親王邀她入府居住。她想著,如此雖行動有所困擾,卻可讓他知道自己的性情,並不似坊間流傳的那樣不堪。自然猶豫的,與他日日相對,還有他的妻子,上下人等,如何自處是樁難事。

可這男子啊,確實深情繾綣,溫柔至斯。觀水時寫了和歌來:“水大漲兮沒涯州,猛勢盈滿似難比,吾情尤深兮勝壹籌。”曉色時亦寫了和歌來:“秋月殘兮情迷茫,為君終宵門前立,惆悵歸來兮無他方。”如此款款,委屈遺憾又可愛的模樣,難怪她雙袖壹揮道:“此生多憂,索性就依了宿世情緣算了吧。”

說出這句話,和泉式部做了決定。

5

那段時日,敦道親王修行佛事,無意說了這樣的話。真是討人厭,無端說這樣的話。這話教誰聽了都會落淚的呀,他卻不知,事後裝得無辜,笑著說她多愁善感。

愛極她寥寥幾筆:“這時,外頭正閑閑地下著霙霰。”淒哀的,如她的心境。也如他的,茫然不知。讀完,心中亦是薄涼的,且岑寂。怎樣書信往來,依舊是,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書中,和泉式部曾寫過這樣的話:“此類詩歌信文,其實都虛誕不可依恃;但人生端賴此類虛誕之事以稍獲寬慰。想來真是可悲啊。”

壹時無言。她知壹切虛誕,知為水月鏡花,還是癡癡地遞去了和歌:君有難兮未便離,吾將前往尋訪去,便坐法筵兮莫須移。

親王,妳且在那處等我。誰讓她在壹開始便說了,始信情思兮總是癡。

6

和泉式部搬去了敦道親王的居處。他冠她以侍女之名,常伴左右。貌似是個不錯的結局,也算相守,也算耳鬢廝磨。

終究不是啊。他的妻子憤怒詰問,住處仆人暗地指責發難,無時無刻。她寫:“有些不堪入耳的話,恨不能退出外頭不要聽;可是,又怕此引起無謂的謠傳,只得隱忍侍候著。這種時候,不由得慨嘆:吾身真個煩惱不絕啊!”

顯然,她是不快樂的。值得註意的是,自從她搬入敦道親王處,再未提過壹首和歌,也未寫二人之間妙趣橫生的情事了。筆墨停留處,皆說的人情冷暖,錯綜復雜的關系,種種瑣事。筆調沈重而滯澀,遠不及初始的清新靈秀,情深綿遠。

她說:“究竟如何是好?可又無可如何。”整本書,以翌年春,他的妻子決定歸寧,居處上下不寧,她身受其擾結束。沒有雪月花時的和歌,沒有修行佛事的玄想,唯剩嘆息。

序言中說,敦道親王年輕早夭。戀愛四年後逝世,其間和泉式部壹直處於女傭之席。

7

前期的和泉式部,我是喜愛的,才思敏捷,風流雅致。敦道親王多情俊秀,不乏雅才。詩歌來往,月下相談,情深而不輕薄,鄭重其事。

人的壹生,註定不會只愛壹個人。我們是流動的溪水,壹心朝著海水奔赴。最愛的人寫這樣的詩句:已等待很久。我在這裏。看見我,靠近我,與我相遇,與我融匯。如同春光尋覓到山巒,如同明月感應到凈湖。

世間相逢,大抵如此。世間情愛,大抵如此。

可還記得與敦道親王的詠歌?他說:“葉色漸染兮著此樹。”她嫣然壹笑,啟口如蘭:“輕微微兮沾白露,如何已見秋意濃。”何必年歲久?剎那情已濃。

相愛,不必觸動人事。當以善為念,不對他人造成傷害。和泉式部的心念,我明白,我懂,我了解,卻不可說為善舉。此生多憂,不妨遂宿世情緣。遂是當遂,如何愛而不墜,誠是修行。

我喜的,是他們初始水澤般的愛戀。波瀾,安寧,卻是清澈的底色。他於風露之中,立於中宵,從她房門前走過。她未見到他的模樣,未聽見他的聲音,卻知道,他來過了。

我最愛的人啊,微笑著,繼續將余下的詩寫完:願過去、今生、來世,都曾互相饋贈、成全,以此成為相認的壹個微笑,不改初心。願我們清涼,自在,得到不枯竭的源泉,不熄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