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1470—1523),字伯虎、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據傳於明憲宗成化六年(1470)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時生,故名唐寅。漢族,吳縣(今江蘇蘇州)人。
唐伯虎玩世不恭,又才氣橫溢,文能與祝允明、文征明、徐禎卿並稱“江南四大才子”,著有《六如居士集》;畫能與沈周、文征明、仇英並稱“吳門四家”。
詩中,詩人以桃花仙人自喻,以“老死花酒間”與“鞠躬車馬前”,分別代指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又以富貴與貧賤的各有所失,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表現了自己平凡而真實中,還有庸俗消極的壹面,有憤世嫉俗之意。
創作背景:
此詩寫於弘治十八年(1505年),這壹年,距唐寅科場遭誣,僅六年。唐寅曾中過解元,後來受到科場舞弊案牽連,功名被革。此時的唐伯虎已經看透了仕途險惡,科舉制度深深挫傷了唐伯虎的自尊心,成了其內心無法擺脫的壹個的“情結”。
回鄉之後,表面看來,此時的唐伯虎對科舉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但事實上,他卻又為寧王朱宸濠的禮聘所動,把寧王對自己的青睞,看做了步入仕途的又壹次機遇。再加上寧王對他禮遇有加,以百金為聘,又在南昌專門為他修建了房子,唐伯虎想要拒絕恐怕也難。遺憾的是,命運又壹次給唐伯虎開了壹個大玩笑。寧王此舉並非是真正看上了唐伯虎的才華,而只是為自己謀反,做壹個禮賢下士的姿態。唐伯虎也很快看出了寧王的謀反之誌和別有用心,為求脫身,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裝瘋賣傻,既“佯狂使酒”,又“露其醜穢”。寧王的手下,前來饋贈衣食用具,唐伯虎竟然裸體盤膝而坐,且口出穢言,譏呵使者。寧王大失所望,只好放其還鄉。
至此,唐伯虎對人間滄桑與世態炎涼有了進壹步的認識,遂在蘇州閶門內的桃花塢修建桃花庵別墅,退避其中,自稱“桃花庵主”,過起了壹種以賣文賣畫為生,詩酒逍遙的個人生活。
唐伯虎在長期的生活磨煉中,看穿了功名富貴的虛幻,認為以犧牲自由為代價,換取的功名富貴不能長久,遂絕意仕途,靠賣畫度日,過著以花為朋、以酒為友的閑適生活。詩人作此詩,就是為了表達其樂於歸隱、淡泊功名的生活態度。
作品鑒賞:
桃花因與“逃”同音,而具隱者之意,更體現出追求自由、珍視個體生命價值的可貴精神。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起首四行,有如壹個長長的“推”的鏡頭,由遠及近,將壹個畫裏的神仙,陡然呈現在讀者面前。短短四行,重復用了六個“桃花”,循環復沓,前後鉤連,濃墨重彩,迅速堆積出壹個花的世界,使人壹下子落入其所設定的情境之中。不緊不慢的語調和語速,又加重了讀者的親切感和好奇心:這桃花仙人究竟過得是怎樣的神仙生活?
接下來的四行便展開壹幅“醉臥花間”的美圖:“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看這桃花仙人何等逍遙,何等快活,竟年復壹年、日復壹日地醉酒賞花。這裏,花與酒,已不完全是詩人藉以譴懷的外物,簡直是詩人生命的壹部分,或者說也成了獨立的生命個體,花、酒與人,融為壹個和諧的整體。以上幾句,可謂作者自況,意象生動、鮮明而有深義。那個曾經幻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學子唐寅不見了,那個煙花柳巷醉生夢死的風流才子不見了,痛也痛過,樂也樂過,在經歷了幾年放浪生活之後,唐寅終於還是選擇逃離鬧市,為自己選定這壹處世外桃源,繼娶沈氏,開始了相對平靜的隱居生活。雖仕進無門,畢竟身有所托,又值壯年,美景逸思,壹詠成詩。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此壹句承上啟下,道出了詩人的誌趣所在:與其為了榮華富貴奔波勞碌屈己下人,何如在花酒間快活逍遙:“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若將富貴比貧者,壹在平地壹在天。”“車塵馬足”只是富貴者的趣味,而花和酒註定與貧者結緣。如果用金錢和物質來衡量,這兩種人兩種生活自然有著天壤之別,但換個角度去理解,那些富貴者須時刻繃緊神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過活,而所謂貧者,卻能多幾分閑情,多幾分逸趣,反而活得更加自然、真實,更加輕松和快樂。以上六行全用對比描寫,感情在激烈的碰撞中展開,每壹句中,因用韻的關系,前緊後舒,充分表現出詩人傲世不俗的個性,和居處生活的的超脫與釋然。
然而,此中真義並非人人悟得,君不見“別人笑我忒瘋癲”?而“我”,卻不以為然:“我笑他人看不穿。”難道妳們沒有看到,昔日叱咤風雲富貴至極的君王將相,如今又如何呢?不但身已沒,勢已落,連花和酒這些在他們生前不屑壹顧的東西,都無法奢望了,甚至連墳塋都不保。如果他們在天有知,也只能無奈地看著農夫在自己葬身的土地上耕作了。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壹句收束,戛然而止,余味綿綿。
詩歌前四句是敘事,說自己是隱居於蘇州桃花塢地區桃花庵中的桃花仙人,種桃樹、賣桃花來沽酒,是其生活的寫照,這四句有意突出“桃花”意象,借桃花隱喻隱士,鮮明地刻畫了壹位遊玩林下、灑脫風流、熱愛人生、快活似神仙的隱者形象。
次四句描述了詩人與花為鄰、以酒為友的生活,無論酒醒酒醉,始終不離開桃花,日復壹日,年復壹年,任時光流轉、花開花落,而初衷不改,這種對花與酒的執著,正是對生命極度珍視的表現。
下面四句直接點出自己的生活願望:不願追隨富貴之門、寧願老死花間,盡管富者有車塵馬足的樂趣,貧者自可與酒盞和花枝結緣。通過對比,寫出了貧者與富者兩種不同的人生樂趣。
接下去四句是議論,通過比較富貴和貧窮優缺點,深刻地揭示貧與富的辯證關系:表面上看富貴和貧窮比,壹個在天,壹個在地,但實際上富者車馬勞頓,不如貧者悠閑自得,如果以車馬勞頓的富貴,來換取貧者的閑適自在,作者認為是不可取的。
這種蔑視功名富貴的價值觀,在人人追求富貴的年代,無異於石破天驚,體現了作者對人生的深刻洞察和超脫豁達的人生境界,是對人生的睿智選擇,與富貴相連的必然是勞頓,錢可以買來享受,卻買不來閑適。詩意的人生,盡管貧窮,卻不失人生的樂趣、精神上的富足,正是古代失意文人的人生寫照。
通觀全詩,***描繪了兩幅畫面,壹幅是漢朝大官和富人的生活場景,壹幅是明朝唐寅自己的生活場景。前者只用了“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碌碌”等十幾個字,就把漢朝大官和富人的生活場景,傳神地勾勒了出來。後者則描寫得比較詳細,諸如“種桃樹”、“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日”、“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酒盞花枝隱士緣”等。雖然滿眼都是花、桃、酒、醉等香艷字眼,卻毫無低俗之氣,畫面艷麗清雅,風格秀逸清俊,音律回風舞雪,意蘊醇厚深遠,意象生動、鮮明而有深義。
此詩層次清晰,語言淺近,回旋委婉,近乎民謠式的自言自語,然而,就是這樣的自言自語,卻蘊涵的無限的藝術張力,給人以強烈的審美享受和高度的認同感。
正合了韓愈 “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音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