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典雅,包含兩個詞素。其壹是典,有標準、根底、典據…之義,其二是雅,為純正、美好、不粗俗。它在昌耀詩歌中表現為,某些語詞的使用既別出心裁、恍若彗星極光或不明飛行物,其本身又出之有據,純正規範;呈現為壹種蓄藏著深遠學養氣息和根底意蘊的、山高月小式的高古瑩潤。更為直觀地說,它是壹種鉆石式的語詞品質,是不能滿足於某些語詞在慣性使用中表現力的喪失,而穿透這壹事物常規名詞的外殼,對隱匿於其內部那壹光核的提取和重新命名。比如《荒甸》壹詩,如果它沒有在幾個關節處,提取出“荒甸”、“夜夕”這類讓人眼前壹亮的語詞,把“荒甸”退回成“荒原”或“草原”,把“夜夕”退回成“夜晚”(這正是壹般性寫作中最常見的語詞方式),詩中的“籍火”沒有延伸幻化為荒甸上“情竇初開的磷光”那麽,它便很難在我們的大腦中,生成那種如同雪洗般清澈燦爛的圖像。
這種典雅的語言特征,傳遞的信息是多方面的。它首先是昌耀自身為同時代詩人所稀缺的教養和心靈亮色的體現,他對粗鄙、流合美物事本能性排斥的心理象征。其次,出於他對藝術創作中“精致”品質的崇奉。所謂的精致,其實就是壹種精益求精的手藝標準,是-件藝術品在詩人的這種手藝標準中,所能實現的最大程度的完美。其三,體現了昌耀對蘊藏於高原土著中原生態的美學異質高強度的感應與轉化。亦即對處於生澀匿名狀態中的這種美學異質,以典雅品格的轉化和再造,使之在漢語流行詩歌世界千人壹面的萎靡中,凸現異質之美的瑰奇風景。
於是,正像他筆下這位遺世獨立的草原驕子,在進人這壹寫作領域時,昌耀已完全建立了壹套自己的、遺世獨立的詩歌語言系統。我們從《湖畔》壹詩中可以看到,昌耀在此幾乎徹底擯棄了通常的語言意象方式,以完全是從高原土著的原生場景中,初次獲得的那種神解的陌生感,構成了壹個獨立的語義編碼系統——青海湖成為“庫庫淖爾”;草原上的帳房成為“獸毛編織的房屋”,用嘴吹旺爐中之火,成為“”噴醒爐中的火種”;吹奏牧笛成為“”叩動七孔清風”…昌耀是以這樣的語言方式,在對高原上著生態信息全真性的恪守與轉化中,為中國當代詩歌史,拉開了壹個天籟縈回的風景寫生小品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