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豐類稿》中有古詩190余首,律詩210首。對於曾鞏的詩歌,他的學生秦少遊與陳後山認為其詩:有韻者輒不工“《東坡題跋》,彭援才也引述世語自謂:第五恨曾子固不能詩:《冷齋夜話》;而今人錢鐘書先生與古人的觀點大相徑庭,指出:他的詩遠比蘇洵.蘇輒父子的好,七言絕句更有王安石的風致。曾鞏的壹生,在治學和為政方面都成就不凡。其詩歌雕詞琢字賦吟景物,寓情於景;,對仗精美;筆調細致,格調超逸;借古諷今,關註民生。本文擬對曾鞏詩歌作壹考察.探求,以求全面了解其文學成就。
壹、嚴於煉詞巧於工對
曾鞏詩現存有400余首,大都寫得比較質樸,略似其文。他的各種詩中以七絕成就最高,如《西樓》、《城南》、《詠柳》等,精深工密,形象鮮明,稱得上宋代近體詩中的寫景佳作。就“唐宋八大家”而論,其詩不如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和王安石,但勝過蘇洵、蘇轍。曾鞏的詩以對仗見功力,工整精巧,華美靚麗,讀來妙味無窮。
風雨對:“飛花不盡隨風起,野水無邊帶雨流。”(《群樓》)
綠樹青山對:“鳥啼綠樹穿花影,風出青山送水聲。”(《閑行》)
蒼松亂石對:“蒼松翠竹東南道,亂石峰前踏月行。”(《疏山》)
凡對仗者,精髓即在於對壹兩個關鍵字眼的選取。曾鞏博學多知,文學修養很深,尤其善於在煉字上下工夫,做到巧妙、形象而貼切,常常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這也是方東樹所謂的曾鞏詩“字句奇特”之所在。又如曾鞏寫的《西樓》:“海浪如雲去卻回,北風吹起數聲雷。朱樓四面鉤疏箔,臥看千山急雨來。”首句突兀而起,有潑墨之勢,以雲比浪,見出海浪翻卷奔湧、鋪天蓋地的氣勢。次句寫狂飆裹挾著驚雷,用筆健舉,尤其“吹起”二字將驚雷形容為風吹所致,更增加了風暴的威力,水天之間,風卷浪湧,雷聲滾滾,從視覺和聽覺描寫了海浪、雲湧、風吹、雷鳴,詩人渲染了壹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與氣勢,這是壹支壯美的序曲,尤其是三、四兩句,推出詩人的主體形象,生動傳神地描繪了壹帖“閑臥看雨”的悠閑意境。在這風起雷鳴之時,他不是關閉重門以擋風雨,而是索性把四面的簾子都給掛起來,臥著觀察那席卷千山的急雨,壹個“臥”字把詩人雍容豁達的氣度表達了出來,動中寓靜,動蕩的環境與寧靜的人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壹種爽快的感覺不言而喻,壹面是千山急雨,翻天浪色;壹面是臥覽、靜觀,超然而閑散。前者是宋代積貧積弱、內憂外患叠起,黨爭傾軋不斷的國勢寫照,後者則顯示了北宋士大夫的消極心態和人格風範。
二、筆觸細膩格調超逸
曾鞏的壹生仕途坎坷,轉徙頻繁,不能久之於其任,尤到老年兼帶病體而平生壯誌終未能酬,難免產生悲世之感,曾鞏經歷在塵世中顛躓之後,對回歸自然充盈著壹股強烈的興趣和愉悅,“欲將誌義斯千載,只合溪山過壹生”.?他要充分地享受大自然給人的清新之感,深深地陶醉於天地自然的寧靜和生機,或山林覓幽,或茅舍閑生,意態闌珊,自得其樂。《茅亭閑生》詩描寫閑適靜逸的山林幽居:“荊門常晝掩,不必雲山深。豈敢尚孤絕,自能收寸心。”其中“草萌被遠徑,鳥語變橋村”,描寫自然景物尤為清麗爽朗,壹股欣喜愛山愛水之情溢於言表。
曾鞏對自然觀察細致入微,常能敏感地捕捉到自然界十分細小的變化,如曾鞏的《詠柳》:“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這首詩把柳絮飛花的景色寫得十分生動。柳絮在東風相助之下,狂飄亂舞,鋪天蓋地,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它的了。作者抓住了事物的特色,使之性格化了,使人看到了壹個得誌便猖狂的形象,將狀物與哲理交融,含義深長,令人深思。又如寫花開:“山茶花開春未歸,春歸正值花盛開”(《七星杉》);寫古樹:“古杉蒼蒼橫鬥文,其幹十圍陰蔽野”(《七星杉》),寫瀑布:“飛泉壹丈天上來,寒影沈沈瀉龍穴”(《瀑布泉》)。各景各色,美不勝收,而且是壹句壹景居多。《城南》尤其出色:“雨過橫塘水滿堤,亂山高下路東西。壹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水滿橫塘雨過時,壹番紅景雜花飛。送春無限情惆悵,身在天涯未得歸。”《城南》二首描寫了暮春時節大雨過後的山野景象,筆調流暢優美,讀來瑯瑯上口,令人賞心悅目。特別是“惟有青青草色齊”這壹句,沁著水珠的草地鮮亮碧綠,表明雨後的大自然依然充滿生機,這是作者的神來之筆。寓情於景,情景交融,格調超逸,清新雋永。
鞏詩豪放健爽,變格別調。宋仁宗慶歷初年,曾鞏二十歲剛過,正在京師太學讀書,獻文章《壹鶚》與文壇巨匠歐陽修,大受贊賞。“北風萬裏開蓬蒿,山水洶洶鳴波濤。嘗聞壹鶚今始見,眼駛骨緊精神豪。……酒酣始聞壯士嘆,丈夫試用何時遭!”詩的開頭,就為鶚的出場渲染了壹種摧枯拉朽的氣勢。強勁的北風掃蕩著腐朽的蓬蒿,呼嘯的山林如同洶湧的波濤,這是脆弱的生物雕零萎縮的季節,卻是強悍的鶚鳥顯示生機的大好時光。“嘗聞”句表現了詩人對鶚鳥的向往之情。“眼駛骨緊”四個字,寫出了鶚鳥銳利的眼神與慓悍的身姿,堪稱傳神之筆。五、六兩句,極寫鶚鳥的飛動之勢。天色昏暗,大雪紛飛,在這樣陰沈重濁的背景,鶚鳥像閃電壹樣地萬裏翺翔。日幕還在東海,清晨已到了大西北的臨洮,可見其飛行之速。以下數句,次第描述了鶚鳥擊殺社狐狡兔等的壯觀場面。結尾四句,寫詩人觀獵歸來,興奮異常,案上擺滿了豐盛的灑菜,正好為之飲壹大杯。“酒酣始聞壯士嘆,丈夫試用何時遭。”曲終奏雅,點明題旨。所謂壯士,正是以鶚鳥自比的詩人。他渴望能像鶚鳥翺翔雲天,掃蕩群醜,建不世之功,行兼濟之誌。然而環顧現實,前途渺茫,故不由慨嘆。全詩到此,激昂奔放的格調壹變而為沈郁悲涼,從理想的雲天跌落到現實的土地上。然而嗟嘆之聲,不掩英雄本色。詩人那昂首天外,顧盼自雄的神色,那擔當天下舍我其誰的氣概,已經滲透在字裏行間,留在讀者的印象中了。
和李白的《大鵬歌》、杜甫的《畫鷹》壹樣,這首詩也不是壹般的詠物詩,詩中的鶚鳥即為詩人自況,其他的狐兔凡鳥也無不具有象征意義。這首詩的風格豪放健爽,氣勢不凡。修辭上或不免有生硬之處,然而正於不圓潤處見骨力,與曾鞏的散文或其他詩歌相比,這首詩堪稱變格別調。
三、寓情於景情景交融
曾鞏絕句大多寫的幽美流利,與王安石晚年詩風頗為接近。他應用樸素、精美的詞句,構築了壹幅幅詩趣盎然的畫面,壹直為曾鞏詩中的佳品,彌足珍貴。如《夜出過利涉門》寫得較傑出:“紅紗籠燭過斜橋,復觀翚飛八鬥杓。人在畫船猶未睡,滿堤明月壹溪潮。”這首《夜出過利涉門》描述了紅燈覆蓋著橋水,明月在水中,人在畫船上的詩情畫意。妙就妙在三、四兩句,唐代詩人張繼作《楓橋夜泊》,有如“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兩者都有是描寫夜行人夜泊客船的感受,張繼是從聽覺上來表示,而曾鞏卻側重從視覺上入手來表示的,兩者是殊途同歸,極有神合之處,曾鞏在這首詩中的描畫的悠遠之境界,並不輸於張繼之下。又如曾鞏描寫湖上景觀,有“湖面平隨葦岸長,碧天垂影入清光”;“魚戲壹篙新浪滿,鳥啼千步綠陰成”等詩句,寫湖面蘆葦繁茂、清波碧天倒影,魚兒戲遊船間,鳥雀歡鳴綠陰,意象何等幽雅宜人!詩人徜徉其間,發出了“何須辛勞求天外,自有仙鄉在水鄉”的詠贊,把大明湖比為天堂仙境。曾鞏詠名泉的詩,如《趵突泉》(《曾鞏集》卷七):
壹派遙從玉水分,暗來都灑歷山塵。
滋榮冬茹溫常早,潤澤春茶味更真。
已覺路傍行似鑒,最憐沙際湧四輪。
曾成齊魯封疆會,況托娥英詫世人。
此詩是說,趵突泉從地下凈潔的水質中分流出來,傾灑歷山大地,滋潤冬草早榮,沖泡春茶味香,路傍清流似明鏡,沙邊泉湧如車輪,成績了齊魯鄉邦的都會,這裏還有娥皇、女英的傳說令人驚嘆。全詩由山泉的水質、作用寫到它清澈噴湧的氣象,末從山東全境和悠長文化等寬大時空視角取材收結,字裏行間隱涵著深湛的文化意蘊。
在曾鞏任職的六七個州郡中,他對濟南府山川人文感受最深,情有獨鐘,文集中有關濟州的詩文也最為豐盛多彩。“俯仰林泉繞舍清,經年閑臥濟南城”(《曾鞏集》卷宗七《酬強幾聖》)。“何如瀟灑山城守,淺酌清吟濟水邊”(同上《芍藥廳》)。諸如此類的詠唱,體現了他知濟州期間輕松忻慰、悠然自得的情。在來濟第二年春間,他到農村落巡查,看到田間雨足麥秀、桑閑蠶眠,深為慶幸,唯恐分開這片寶地,曾發出“只恐再期官滿去,每來湖岸合留連”(同上《到郡壹年》)的內心獨白。果然為時未久,他被調知襄州,離任途中,他寫了壹組告別詩,表達了依依難舍的襟緒。如:
文犀剡剡穿林筍,翠靨田田出水荷。
正是西亭銷暑日,卻將離恨寄煙波。
將家須向習池遊,難放西湖十頃秋。
從此七橋風與月,夢魂長到木蘭舟。
前首言:大明湖尖銳的竹筍如帶紋的犀角,荷花嬌嫩的圓臉剛剛出水,正當西亭消夏之日,我卻滿懷離恨寄托於煙水而匆匆離去。後首說:我須攜家遷往襄州(習池在襄陽),可是難於放下西湖的壹派秋光,從此環七橋的風月美景,只有向夢寐的舟楫中追求。可見曾鞏對濟南壹往情深,殊難割舍。直到分開許久,他對濟南的風物人情,依舊夢繞魂牽、懷念不已。正如《寄齊州同官》(《曾鞏集》卷七)詩所雲:“誰對七橋今夜月?有情千裏不相忘。”七橋代表大明湖,當年環湖有七座畫橋。誠然,披覽有關著述與史料,確可隨處感受到,這位文化巨星對泉城抱有眷顧難舍的深摯情結。故而,曾鞏在濟南的歲月和其間的作為與作品,堪稱是齊魯文化史上令人矚目標珍聞佳話。
四、借古諷今關註民生
壹個文學家的文學作風不是固定單壹的,往往是多種作風並存,曾鞏也不例外,在他的詩中,除了憂國憂民、鞭撻時弊、借古諷今的現實主義作品之外,還有許多浪漫主義的詩篇。在這些詩中,曾鞏或登山臨水、描摹險景勝景或神遊天地蒼冥,抒發壯誌情懷,寫得神采飛揚,豪情發奮,筆觸間極其鮮明地透出壹脈太白遺風。
曾鞏還受宋代世風的影響,當時正值北宋詩學革新活動之後,宋詩已形成了它的經世致用的風格和它為國為主的主傳播統。曾鞏的詩受宋詩作風與傳統的影響,他力圖使他的詩歌真實地反應歷史和社會,力圖經世致用。他的詩歌作品中有不少涉及國計民生的重大題材,如《胡使》:“南粟鱗鱗多送此,北兵林林長備胡。胡使壹來大梁下,寒頭彎弓士如無。”這首詩描述宋朝的食糧源源不斷的運往北方邊界,然而宋朝的部隊卻毫無作用,只要胡吏壹來,宋朝的部隊就和沒有壹樣,這四句用的是敘述的伎倆,接著是兩句議論“折沖素恃將與相,大策合副艱巨須。”捍衛邊境本要靠妳們,成果這些將軍、官吏毫無用途;接著是四句敘述,然後是兩句議論。再如《楚澤》:“澤荒漠白露根,盈虛無處問乾坤。蟲蟲早氣連年有,寂寂遺人幾戶存。盜賊恐多從此始,經綸空健與誰論。諸公曰議雲臺上,忍使憂民獨至尊。”經過連年的旱災,楚澤地域已經到了沒有幾個人能活下來,而且遍地是盜賊。這是敘述;下面接著議論,對官史的滿腹經綸不務實際,表現了強烈地譴責。再如:《追租》壹詩,其句雲:“赤日萬裏灼”,“禾黍死磽確”。“饑贏乞分寸”,“斯須死苔縛”。“公卿飽天祿,每肆誅求虐”,這是說天旱民饑,而官方不恤。曾鞏在這裏頗有為民請命之意,最後說:“試起望遺村落,霾風振墟落”,面對民間疾苦,曾鞏是無能為力的,像這樣的詩歌還有《邊將》等。
曾鞏的吟史詩歌多借古諷今,如《詠史》:“仲尼壹旅人,吳楚據東南。不知千載下,畢竟誰貴賤?”用疑問的語氣,抒發了千年歷史紛紛難定的滄桑之感。這首詩寫於王安石變法時代,曾鞏此時借古人之口來自述不得誌的感嘆。然而,將來誰勝誰負還未定。除了這首借古諷今的詩,還有如《侯荊》:“侯嬴夷門白發翁,荊軻易水奇節士。偶邀禮數車上足,暫飽腥膻館中侈。師回拔劍不顧生,酒酣拂衣亦送死。磊落高賢勿笑今,餵養傾人久如此。”其中的侯荊二人是古代“士為知已者死”的典型,但詩人卻不去歌唱他們,最後兩句就揭示出了題旨。“勿笑今”壹句是正話反說,意味著當今也不會沽名釣譽的權貴,他們呼朋喚友結為私黨,應用門生故舊的關系沆瀣壹氣,雖然作者沒有確指何人何事,但只要看壹下北宋時代的黨派奮鬥,就可知道這是有感而發的。“餵養傾人久如此”更是壹語雙關,既解釋侯荊二人不過是被貴族餵養的幫兇,也闡明現在仍然有人繼續幹著這種勾當。
曾鞏學有根底,博古通今,擅長應用歷史故事闡明現實問題。他的作品“言古今治亂得失,是非成敗”,往住能旁征博引,於平庸之中見透徹。上面這首詠史詩《侯荊》也頗得“《春秋》筆法”,用字精審而暗含褒貶,如“偶”“暫”兩字點出了魏公子與燕太子的虛假,“豢”字也暗含褒貶。由此再看開頭的“白發翁”、“奇節士”就愈見其嘲諷之意了。
曾鞏詩中還有不少詠史之作。多憑借古人來抒發人生的感嘆,這些詠史詩寫得大方悲壯,吐露出的情感深沈凝重、雋永悠久。如《垓下》:“三傑同歸漢道興,拔山余力爾徒矜。泫然垓下真兒女,不悟當從壹範增。”古人雲:識時務者為俊傑,詩以嘆惜之筆調表達了對不識時務者的歷史好漢人物項羽的懷念之情。再如《孔明》:“稱吳稱魏以紛紜,渭水西邊獨漢臣。平日將軍不三顧,尋常田裏帶經人。”這首詩則帶有很濃厚的借古諷今味。這首詩寫於襄州,此年神宗下詔呂惠卿為參知政事,呂惠卿上臺後,想找曾鞏的過失,未果。曾鞏借《孔明》這首詩借古諷今:詣指神宗不能慧眼識金,為自己空有滿腹經綸而未能發揮才幹覺得可惜,抒發了自己的懷才不遇之情。
曾鞏詠史的詩歌作於熙寧六年(1073年),此年他奉詔到襄州,襄州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諸葛亮、龐統等名人生於此。加上他沒被重用,刺激了他的創作願望,如《明妃曲》、《隆中對》、《劉景生祠》、《漢廣亭》等,曾鞏這些詩歌都是借古人之口來抒發自己感情的,謂之借古諷今,字句清爽。
通過以上的考核探求,我們對曾鞏詩的藝術特點有了粗略的認識:曾鞏的詩風受宋朝詩風的影響,尤其是寫景物的詩歌成績較高。作為“唐宋八大家”之壹的曾鞏,自幼身受儒家傳統經典的影響,而“心性”及“性善”說對他思想影響最深,他的詩文藝術特點:自然淳樸自成壹家;言必寓理,文必及道;借古諷今,字句清爽。今天,我們讀曾鞏詩,不僅可以領略到中華文學寶庫的精髓,增加知人論世的本事,養成縱貫古今的浩然之氣,還可以通過認真琢磨細心咀嚼曾鞏詩的章法、技能、藝術特點,進步自己的寫作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