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是屈原的代表作, 全篇***370句、2477字 (宋洪光祖認為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兩句乃為後人所增,沒有計算在內),是中國文學史上最長的壹篇 政治抒情詩 ,也是世界文學中輝映千古的傑作。
《離騷》篇名的解釋很多。最早的解釋是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引淮南王劉安《離騷傳》中的話:離騷者,猶離憂也。但這話說得比較含糊,很容易讓人將離與騷分開來理解,如班固在《離騷贊序》中說:離,猶遭也。騷,憂也。明己遭憂作辭也。這是將離訓為罹,罹就是遭受的意思,離憂便成了遭受憂愁。而王逸《楚辭章句》說:離,別也。騷,愁也。直接地將離解釋成離別,離騷也就是別愁。
今人遊國思先生認為《離騷》這壹名稱具有雙重含義。從音樂方面說是當時楚國的壹種曲名,從古音韻學的角度考察,離騷就是勞商,王逸註雲:《駕辯》《勞商》皆曲名也。從意義方面來說,離騷二字又有牢騷不平的意思。牢愁、牢騷與離騷,古並以雙聲疊韻通轉。以上三種說法中,我們認為遊國恩先生的說法是比較妥當的。屈原的作品與民間文學有不解之緣,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黃伯恩《翼騷序》),那麽作品的名稱用民間歌曲的問題,自然是極有可能的。如《九歌》就是如此。
關於《離騷》的創作年代,舊說多以為作於懷王朝屈原被疏(或被放)以後,但未說明具體時間。洪光祖《楚辭補註》定為懷王十六年左右。近現代學者們根據《史記·屈原列傳》等資料,又提出了種種解釋:陸侃如《屈原評傳》以為作於懷王十三四年遭讒去職之後。姜亮夫《屈原賦校註》認為始作於懷王十六年,成於頃襄王初年。遊國恩《楚辭概論》推為頃襄王三年或三年後。郭沫若《屈原研究》認為作於頃襄王二十壹年即自沈之年。我們認為《離騷》應作於懷王三十年前後。理由是:
壹、這壹年屈原五十五歲,與作品中反復申述的老冉冉其將至、及余飾之方壯將老而未老的年紀相符。
二、從《離騷》抒發的憂憤的深廣和創作上表現的宏偉的氣魄來看,不像是在老年,最適合的年齡是在五十歲左右的中年。
三、結合史實看,懷王二十五年至三十年間楚國所發生的壹系列大事件在《離騷》中都有所反映。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味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只有在黨人所走的道路的危險性充分暴露時,詩人才會作如此論斷。而這種危險到懷王三十年時已經非常清楚了。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說明懷王反復無常已不只壹兩次了。
據此推斷,《離騷》當作於懷王三十年前後,懷王入武關之後、被囚死於秦之前。《離騷》中沒有透露出懷王囚死秦的消息,估計不可能作於懷王死於秦國之後。
《離騷》是壹篇令人回腸蕩氣的長詩,它全面地反映了屈原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全篇可分若幹自然段,但根據整篇詩的思想內容來看,大致可分為前後兩大部分。前壹部分詩人回顧了自己殫思竭慮、變法圖強、改革朝政的歷程,後壹部分則寫詩人遭讒被疏後內心產生的種種矛盾,以及誓死殉於理想、殉於祖國的決心。詩中對楚國腐朽貴族顛倒是非、嫉賢害能的黑暗統治和誤國行為做了尖銳抨擊,也傾吐了詩人赤誠的愛國信念和救國無門的極端痛苦和憂傷。全詩情感起伏強烈,震撼人心。
從開篇到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是前半部分。首先自敘世系、祖考、誕生和命名。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詩人以極其莊重的口吻,敘述自己的家世,說自己高貴的出身:是高陽帝顓頊的後代,與楚王本屬同宗之親。自己的生辰也與人不同,恰好是生在寅年寅日庚寅日。高貴的出身,奇異的生辰,加上父親賜給他的美名使他充滿了自信。作為楚國王室的宗室之親,他對楚國的存亡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而他父親伯庸給他的命名正是屈原壹生堅持遵守的信條:正則是公正而有原則;靈均是靈善而能均壹。
接下去詩人表白自己的品德、才能和理想以及自己獻身君國的願望。
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o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這壹段大意是說:時光過得飛快,我總好像是趕不上似的,怕是年歲不等人。我早晨到山上拔木蘭,黃昏還在水邊采集宿莽。時光匆匆而過,毫不停留;春去秋來,季節不斷更替。想黃葉在西風裏片片飄零,恐怕美人也將逐漸衰老。趁著壯盛之年趕緊擯棄惡德,去改變那不好的作法,如果妳打算騎上駿馬馳騁,那麽來吧,我來給妳引路!
這裏的拔木蘭、攬宿莽不過是修養品德的形象化說法。木蘭去皮不死,宿莽經冬不枯,都是堅實而有耐性的植物,用來隱喻自己勤勉進修,培養堅貞不屈的高貴品德。而惟恐草木零落、美人遲暮都是指怕時光白白流走,應趁年輕盛壯之時有所作為。屈原憂慮的是楚國的前途,他的理想是使楚國富強,幫助楚王做壹個中興之主。
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詩人並不害怕自身遭到災禍,他擔心的是君王之車的傾覆(喻國家滅亡)。詩人在皇輿前後奔走效力,希望輔佐楚王,把楚國治理好,能夠趕上先王的功績。這裏的前王是指楚國開國時期對楚國有巨大貢獻而英明的君主:熊繹、若敖、`冒。屈原的理想是使日益衰敗的楚國重新振興,恢復到開國盛世的那種局面。
但是詩人的理想以及報國的忠貞之心,不但得不到理解,反而因觸犯了守舊派貴族的利益而遭到打擊、排擠,而懷王昏憒糊塗,壹味聽信讒言,更使自己傷心、難過。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詩人責怪懷王對事情茫然不加思索,最終也不了解他的良苦用心。圍繞在懷王周圍的那群小人嫉妒他的美德,造謠汙蔑說他是 *** 的人。更使詩人感到悲哀的是他為實現美政理想而苦心培養的人才也紛紛變質,成為保守派貴族陣營中的人物: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本來詩人希望他們能長成峻茂之才,以便任用他們來治理國家的,可現在他們都變節從俗了。詩人被疏遠、黜落,盡管他遭受了這麽嚴酷的打擊,但是詩人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妥協,相反他對自己的理想的追求更為堅定、執著: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誌兮,忍尤出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鷂鷹不與麻雀同群,從古以來就是如此。方和圓怎麽能夠相合,誌趣不同的人又哪能相安無事?心受委屈、誌受壓抑,姑且忍耐小人造謠、辱罵;保持清白的節操,為正義而死,歷來都是前代聖人所嘉許的。鷙鳥實際上是指性格剛正的人,鷙鳥不群也就是不與小人們同流合汙。詩人堅持自己的人格標準,始終積極探索著實現美政理想的途徑。他高潔的誌向不可改變。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我就是遭受肢解的酷刑也不改變我的節操,難道我的心還能夠屈服嗎?這是詩人對自己政治生涯回憶結束後立下的誓言:堅持理想、絕不妥協。
《離騷》的後半部分是描寫詩人在遭讒被疏後對自己人生道路的重新思考、探索。在這部分中,詩人充分展示了自己復雜的內心沖突,從對自己人生道路的重新選擇中,進壹步表白了他堅持理想、忠於祖國的心跡。
首先寫詩人在極度苦悶時,女勸說他改變態度,隨俗俯仰:
女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余;
曰:鯀直以亡身兮,終然|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節。
F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眾不可戶說兮,孰雲察余之中情。
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
女告誡屈原說:伯鯀剛直忘我,結果被祝融殺死在羽山郊野。妳何必太正直,太註重美好節操,與眾不同獨有這麽多美德。大家都把惡草堆滿屋室,妳卻獨自拋開它們而不肯佩帶。壹般人是不了解妳的,又不能挨家挨戶去解說,有誰了解我們的內心呢?世俗的人們結黨營私、互相吹捧,妳為什麽喜歡孤獨而不聽我的話呢?
女是虛設的人物,女的勸誡不過代表了屈原思想矛盾中的另壹方面。經過矛盾鬥爭,他還是不肯從俗自保。於是又幻想到古帝重華(舜)那裏去陳詞,向他歷數歷代興亡的歷史事實和自己的政治主張,得到了重華的贊同。他受鼓舞,也增加了自信。於是開始了壹段轟轟烈烈的求女過程。求女比喻什麽,古今學者說法不壹。有的認為求君,有的認為求臣,還有的認為是求賢或求誌同道合之人。我們認為緊承上文被重華確認的理想而展開的求女應該是指屈原要尋求壹條實現自己美政理想的途徑。但求宓妃而嫌其輕薄無禮;求有恢佚女又被高辛搶先;最後想留有虞氏二姚,媒人又不得利。說明詩人求女不成,這也就意味著詩人在楚國找不到實現自己政治理想的途徑。但是詩人還不甘心,他求神問蔔,看看究竟能否在楚國實現自己的理想。
結果是靈氛和巫鹹都勸他離開楚國、遠逝他鄉。靈氛和巫鹹是從不同的角度勸說屈原的,靈氛側重於對讒佞當道、嫉賢妒能的楚國險惡環境的揭露,從此處不可留的角度勸說屈原遠去;巫鹹則側重於去國後所擇道路的明示,列舉歷史事實,證明賢臣必受知於明君。從不同側面論證了屈原離開楚國、遠逝他鄉的必然性。靈氛說楚無賢臣,巫鹹說外有明君,這是段落間互文見義的表現方法,楚無賢臣即楚無明君賢臣,外有明君即外有明君賢臣,在楚國顯然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詩人聽了占辭之後,對楚國的黑暗現實又做了重新分析,決定離開楚國,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遊而求女;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準備到異國他鄉尋找實現自己理想的環境和途徑。當在幻想中駕飛龍、乘瑤車、奏《九歌》、舞《韶》舞,在天空翺翔行進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的故鄉楚國: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當詩人飛騰在光明燦爛的天空中,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故鄉,仆夫悲傷,馬也戀戀不舍,踏足回頭,不肯再往前行。詩人終於留了下來。詩人無比深厚的愛國感情,終於戰勝了種種誘惑,明知道楚國這麽黑暗,自己將永遠遭受排擠、打擊,但他離不開楚國。熱愛楚國卻不能為楚國盡力,無法實現自己富國強兵的政治理想,屈原內心這種巨大的矛盾沖突使他決心以死殉誌:
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以為美政兮,吾將從彭賢之所居。
這幾句大意是說:壹切就這樣結束吧,楚國沒有明君賢臣理解我,我何必再留戀它呢?既然我的美政理想無法實現,我只有追蹤彭鹹了此壹生。
《離騷》這首 *** 澎湃、規模宏偉的政治抒情詩,始終貫串著詩人無比深厚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為挽救祖國危亡、使楚國重新振興起來,他同楚國腐朽的貴族統治集團進行了堅決、頑強的鬥爭。同時在自己身受打擊、陷於困境的時候,仍然積極追求自己的人格理想,仍然積極探索救國救民之道,這種頑強奮鬥與求索的精神具體表現在詩篇中,有力而深刻地表達了它的愛國主義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