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風光有它奇異的壹面,詩人們盡可像岑參那樣以新奇浪漫的眼光為之高歌,面對風雪交加的情景,卻能生出“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的漂亮想象,讓人們在嚴寒的環境中喚起對春天暖和的回憶;但邊塞的環境更有其惡劣荒涼的壹面,詩人們也可像王之渙那樣面對“春風不度玉門關”(《涼州詞》)的荒寒時,既不怨楊柳,也無須責備春風,而以平常的心態來審閱,不做悲歡之態。盛唐詩人甚至能滿懷豪情地面對死亡。王翰《涼州詞》甚至說“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些都寫得風骨凜然。這首詩所表現的是盛唐人審美觀的壹種突破和盛唐人特有的精神風貌。盛唐邊塞詩中的豪情並非故作曠達,更不是空洞的豪言壯語,而是在面對艱險甚至死亡的情況下,仍然能壹笑置之而無所畏懼,這種真正的瀟灑與曠達,只有盛唐邊塞詩中才有。同樣,西北邊疆雄闊之中帶有荒寒的美,也只有在盛唐才被人領略、被大量表現在詩中。這種笑對死亡的瀟灑態度,這種對壯闊和荒寒的美的欣賞,歸根結底是那個時代國力強大、民族自信心增強而產生的。只有理解盛唐的人,才能理解盛唐的詩。 邊塞詩雖不等於戰爭詩。盛唐有不少邊塞詩是寫征夫思婦之間的相思離別之情,似乎沒有戰鬥的情懷,似乎離“盛唐氣象”距離很遠。但詩人們對由於征夫長期戍守邊疆而造成的夫婦分離、對由於征戰頻繁而造成的家庭破裂等不幸與痛苦,表現出巨大的關註與深切的同情,布滿了深厚的人道主義精神,這本身就很了不起。正是在這種熟悉下,邊塞詩中出現了反對窮兵黷武的呼聲。“萬裏長征人未還”是歷代以來邊疆戰爭的悲劇,唐代也不例外。這種慘狀的出現,有的完全是因為君主好大喜功和邊帥邀功固寵所致,所以有的詩人直把矛頭指向這些君臣:“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劉灣《出塞曲》)、“武皇開邊意未已,邊庭流血成海水”(杜甫《兵車行》)。有的詩人還能超越狹隘的民族眼光,對戰爭給其他少數民族人民帶來的苦難也深表同情,寄托了各民族和平***處的美好希望。“聞道遼西無鬥戰,時時醉向酒家眠”(崔顥《雁門胡人歌》)、“將軍縱博場場勝,賭得單於貂鼠裘”(岑參《趙將軍歌》)對胡漢民族在和平時代和諧相處的描寫,本身不就昭示著和平給人們帶來何等快意的生活了嗎?
這些布滿深厚情感的描寫和廣泛深刻的思考,又始終是建立在“胡騎雖憑陵,漢兵不顧身”(高適《薊門五首》其五)、“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李白《戰城南》)這樣強烈的民族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的基礎上的。正是因為有這種精神,所以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和高適《燕歌行》詩中的戰士,面對流血犧牲以及軍中不平待遇,仍主張為國盡節,表現出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