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過長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燈的流星
正乘夜雨的微涼，趕壹程赴賭的路
待投擲的生命如雨點，在湖上激起壹夜的迷霧
夠了，生命如此的短，竟短得如此的華美!
偶然間，我是勝了，造物自迷於錦繡的設局
畢竟是日子如針，曳著先濃後淡的彩線
起落的拾指之間，反繡出我偏傲的明暗
算了，生命如此之速，竟速得如此之寧靜!
度牒
這是故居的園林，石階向
圮廢的廟宇
今夜妳同誰來呢？同著
來自風雨的不羈，抑來自往歲的記憶
額上新的殿堂已醮起，而哪兒去了
我們昔日油紙的度牒
我再再地斷定，我們交投的方言未改
那蒲團與蓮瓣前的偶立
或笑聲中不意地休止
啊，妳已陌生了的人，今夜妳同風雨來
我心的廢廈已張起四角的飛檐
那高懸薄翅的鐵馬，妳要輕輕地搖
輕輕地，啊，那是我夢的觸須
未題
無聲地匯流著，在壹壹二月的雨天
是我們臂上的靜脈的小青河
壹環環的漩渦，朵朵地跳出來
跳出妳開著南窗的，心的四房室
而我底----
我正忙於打發，灰塵子常年的座客
以坦敞的每個角落，壹壹安置妳的擺設
啊，那小巧的擺設是妳手制的
安閑地擱在，那兩宅心舍的，那八間房室
梵音
雲遊了三千歲月
終將雲履脫在最西的峰上
而門掩著 獸環有指音錯落
是誰歸來 在前階
是誰沿著每顆星托缽歸來
乃聞壹腔蒼古的男聲
在引罄的丁零中響起
反正已還山門 且遲些個進去
且念壹些渡 壹些飲 壹些啄
且返身再觀照
那六乘以七的世界
(啊 鐘鼓 四十二字妙陀羅)
首日的晚課在拈香中開始
隨木魚遊出舌底的蓮花
我的靈魂
不即不離
媳婦
媳婦兒的家曾是昔日的花轎
顫栗了門深柳枝垂的巷子
葦簾卷著 空堂約好燕燕的佳期
是壹疊唱片樣轉而不眩的下午
啊 燕燕 壹圈呢語壹圈笑
而雪披的遠山 仍是舊歲的寒衣
仍在多上坡的雲脊……
翼的路了無消息
無奈梅香總趁日斜時候
推衾欲起的媳婦便悵然仰首
呀 未粘好的風箏猶擱案頭……
......
鄭愁予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