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什麽意思?——答:即使是天長地久,也總會有盡頭,但這生死愛恨,卻永遠沒有到盡頭的日期。
作品出處
出自《長恨歌》,是中國唐朝詩人白居易的壹首長篇敘事詩。
這首詩是作者的名篇,作於公元806年(元和元年)。全詩形象地敘述了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詩人借歷史人物和傳說,創造了壹個回旋宛轉的動人故事,並通過塑造的藝術形象,再現了現實生活的真實,感染了千百年來的讀者,詩的主題是“長恨”。
作品原文
長恨歌
[ 唐 ] 白居易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宇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壹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壹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壹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裏。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壹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裏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飖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壹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壹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壹股合壹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作品譯文
唐明皇偏好美色,當上皇帝後多年來壹直在尋找美女,卻都是壹無所獲。
楊家有個女兒剛剛長大,十分嬌艷,養在深閨中,外人不知她美麗絕倫。
天生麗質、傾國傾城讓她很難埋沒世間,果然沒多久便成為了唐明皇身邊的壹個妃嬪。
她回眸壹笑時,千姿百態、嬌媚橫生;六官妃嬪,壹個個都黯然失色。
春寒料峭時,皇上賜她到華清池沐浴,溫潤的泉水洗滌著凝脂壹般的肌膚。
侍女攙扶她,如出水芙蓉軟弱娉婷,由此開始得到皇帝恩寵。
鬢發如雲顏臉似花,頭戴著金步搖。溫暖的芙蓉帳裏,與皇上***度春宵。
情深只恨春宵短,壹覺睡到太陽高高升起。君王深戀兒女情溫柔鄉,從此再也不早朝。
承受君歡侍君飲,忙得沒有閑暇。春日陪皇上壹起出遊,晚上夜夜侍寢。
後宮中妃嬪不下三千人,卻只有她獨享皇帝的恩寵。
金屋中梳妝打扮,夜夜撒嬌不離君王;玉樓上酒酣宴罷,醉意更添幾許風韻。
兄弟姐妹都因她列土封侯,楊家門楣光耀令人羨慕。
於是使得天下的父母都改變了心意,變成重女輕男。
驪山上華清宮內玉宇瓊樓高聳入雲,清風過處仙樂飄向四面八方。
輕歌曼舞多合拍,管弦旋律盡傳神,君王終日觀看,卻百看不厭。
漁陽叛亂的戰鼓震耳欲聾,宮中停奏霓裳羽衣曲。
九重宮殿霎時塵土飛揚,君王帶著大批臣工美眷向西南逃亡。
車隊走走停停,西出長安才百余裏。
六軍停滯不前,要求賜死楊玉環。君王無可奈何,只得在馬嵬坡下縊殺楊玉環。
貴妃頭上的飾品,拋撒滿地無人收拾。翠翹金雀玉搔頭,珍貴頭飾壹根根。
君王欲救不能,掩面而泣,回頭看貴妃慘死的場景,血淚止不住地流。
秋風蕭索掃落葉,黃土塵埃已消遁,回環曲折穿棧道,車隊踏上了劍閣古道。
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無色,日月無光。
蜀地山清水秀,引得君王相思情。行宮裏望月滿目淒然,雨夜聽曲聲聲帶悲。
叛亂平息後,君王重返長安,路過馬嵬坡,睹物思人,徘徊不前。
萋萋馬嵬坡下,荒涼黃冢中,佳人容顏再不見,唯有墳塋躺山間。
君臣相顧,淚濕衣衫,東望京都心傷悲,信馬由韁歸朝堂。
回來壹看,池苑依舊,太液池邊芙蓉仍在,未央宮中垂柳未改。
芙蓉開得像玉環的臉,柳葉兒好似她的眉,此情此景如何不心生悲戚?
春風吹開桃李花,物是人非不勝悲;秋雨滴落梧桐葉,場面寂寞更慘淒。
興慶官和甘露殿,處處蕭條,秋草叢生。宮內落葉滿臺階,長久不見有人掃。
戲子頭已雪白,宮女紅顏盡褪。晚上宮殿中流螢飛舞,孤燈油盡君王仍難以入睡。
細數遲遲鐘鼓聲,愈數愈覺夜漫長。遙望耿耿星河天,直到東方吐曙光。
鴛鴦瓦上霜花重生,冰冷的翡翠被裏誰與君王同眠?
陰陽相隔已壹年,為何妳從未在我夢裏來過?
臨邛道士正客居長安,據說他能以法術招來貴妃魂魄。
君王思念貴妃的情意令他感動。他接受皇命,不敢怠慢,殷勤地尋找,八面禦風。
駕馭雲氣入空中,橫來直去如閃電,升天入地遍尋天堂地府,都毫無結果。
忽然聽說海上有壹座被白雲圍繞的仙山。
玲瓏剔透樓臺閣,五彩祥雲承托起。天仙神女數之不盡,個個風姿綽約。
當中有壹人字太真,肌膚如雪貌似花,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楊貴妃。
道士來到金闕西邊,叩響玉石雕做的院門輕聲呼喚,讓小玉叫侍女雙成去通報。
太真聽說君王的使者到了,從帳中驚醒。穿上衣服推開枕頭出了睡帳。逐次地打開屏風放下珠簾。
半梳著雲鬢剛剛睡醒,來不及梳妝就走下壇來,還歪帶著花冠。
輕柔的仙風吹拂著衣袖微微飄動,就像霓裳羽衣的舞姿,裊裊婷婷。寂
寞憂愁顏,面上淚水長流,猶如春天帶雨的梨花。
含情凝視天子使,托他深深謝君王。馬嵬坡上長別後,音訊顏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的姻緣早已隔斷,蓬萊宮中的孤寂,時間還很漫長。
回頭俯視人間,長安已隱,只剩塵霧。
只有用當年的信物表達我的深情,鈿盒金釵妳帶去給君王做紀念。
金釵留下壹股,鈿盒留下壹半,金釵劈開黃金,鈿盒分了寶鈿。
但願我們相愛的心,就像黃金寶鈿壹樣忠貞堅硬,天上人間總有機會再見。
臨別殷勤托方士,寄語君王表情思,語中誓言只有君王與我知。
當年七月七日長生殿中,夜半無人,我們***起山盟海誓。
在天願為比翼雙飛鳥,在地願為並生連理枝。
即使是天長地久,也總會有盡頭,但這生死遺恨,卻永遠沒有盡期。
創作背景
唐憲宗元和元年(806),白居易任盩厔(今西安市周至縣)縣尉。壹日,與友人陳鴻、王質夫到馬嵬驛附近的仙遊寺遊覽,談及李隆基與楊貴妃事。王質夫認為,像這樣突出的事情,如無大手筆加工潤色,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沒。他鼓勵白居易:“樂天深於詩,多於情者也,試為歌之,何如?”於是,白居易寫下了這首長詩。因為長詩的最後兩句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所以他們就稱這首詩叫《長恨歌》。陳鴻同時寫了壹篇傳奇小說《長恨歌傳》。
作品鑒賞
思想內容
《長恨歌》壹方面是壹個重大的歷史題材和政治題材,另壹方面又是壹個來自民間的具有悠久傳統的人性題材、心理題材。白居易在創作中服從於民族的文化心理和詩人的個性思想,即傳統模式與作者主觀能動作用同時並存,這固然是與詩人的生活經歷和人生觀是分不開的。白居易壹生跨中晚唐,他的思想以貶官江州司馬為界,經歷了由積極入世到消極出世兩個階段,實踐了他所信奉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儒家人生模式。白居易所謂“獨善”的基本內涵是樂天知命、知足保和,並由此而與釋、老相通,以隨緣任運、委順自然為應世態度。在他的整個思想體系中,“獨善”與“兼濟”並行不悖,“施之乃伊呂事業,蓄之則莊老道德”(《君子不器賦》),它們是壹個完整人生觀的兩個側面。還在遭貶以前,他努力為雲龍、為風鵬,並與元稹大力倡導新樂府運動。也正是因為他年輕時候的胸懷大誌,頗有挽唐室於既衰,拯生民於水火的政治氣概,才使得他有足夠的氣魄處理這樣壹個重大的歷史題材,並以“不惑”來總結唐明皇後半生的政治得失,寫就了《長恨歌》。這樣,在他心目中對唐明皇的壹分為二,必然要在塑造形象中反映出來。正是因為壹往情深的唐明皇同重色輕國的唐明皇是對立統壹體,所以,白居易把這個故事寫成壹個好皇帝的悲劇。好皇帝有所惑,終於造成了自己和百姓的悲哀。我們從作品中看到的唐明皇性格的塑造已排斥了理想化,乃是另壹種理想化的結果。排斥的是封建統治階級為皇帝們頭上加足光圈使其上升為半神的理想化。而這排斥本身,就包含了城市居民的另壹種理想在內,他們從現實生活中皇帝權威下降的土壤出發,把封建統治階級的頭子想象為和他們自己壹樣的普通人,壹個有愛欲、有苦惱、有錯誤、有缺點的人情味十足的癡情皇帝,和壹般愛情故事中的主人公並無差別,他們從另壹角度把皇帝理想化了,理想化的皇帝應該和百姓壹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神。而白居易從民本思想出發,有條件、並有所揚棄地接受了城市居民的這種對唐明皇的理想化,這樣完成了對唐明皇形象的塑造。詩人被貶江州以後,“獨善”與“兼濟”的地位才發生了轉化,他的精神生活與仕宦生涯逐漸轉軌,終於以“獨善”消釋了“兼濟”,在精神自救的過程中,白居易逐漸從關註社會政治轉向關註個體生命,對於自由人格的鐘愛逐漸超越了對道德人格的執著。
文學地位
這篇詩是白居易最傑出的作品之壹,也是祖國古典詩歌中抒情詩與敘事詩密切結合的典範之壹。詩篇壹開頭,對男女主人公是有所譴責的,但發展下去,詩人卻用自己的感情、想象豐富了這個故事,賦予了這個愛情悲劇以更普遍的意義,使得作者自己和廣大讀者都對之產生了高度的同情。在壹定程度上已脫離了歷史原貌,成為壹篇以詠嘆李、楊愛情為主,充滿感傷情調的“風情”詩了。玄宗早年勵精圖治,因此有開元治世;晚年荒淫無道,因此有天寶亂世。詩人面對這種具體現實,對這位天然尊長形成了矛盾而復雜的感情,有時頌美懷念,有時批評斥責,《長恨歌》則兼而有之。這是由詩人對歷史事件和社會生活的認識所決定的。在創作中,作者打破了他寫諷喻詩所堅持的“其事核而實”、“不為文而作”的規則,在敘事過程中壹再使用想象和虛構手法,情、景、理的完美結合結構,濃烈的抒情貫穿於敘事的全過程,語言方面,音節和諧,句式駢散結合,並采用主客問答的形式及其作用,使得全詩風情搖曳,生動流轉,極富藝術感染力。人的悲劇性命運及以莊禪思想為依托對這種命運的超越,對精神的自由和心靈的愉悅的追求 人物形象生動,語言和聲調優美,抒情寫景和敘事的水乳交融,也是《長恨歌》的藝術特色。
賞析
長恨歌在這首長篇敘事詩裏,作者以精煉的語言,優美的形象,敘事和抒情結合的手法,敘述了唐玄宗、楊貴妃在安史之亂中的愛情悲劇:他們的愛情被自己釀成的叛亂斷送了,正在沒完沒了地吃著這壹精神的苦果。唐玄宗、楊貴妃都是歷史上的人物,詩人並不拘泥於歷史,而是借著歷史的壹點影子,根據當時人們的傳說,街坊的歌唱,從中蛻化出壹個回旋曲折、宛轉動人的故事,用回環往復、纏綿悱惻的藝術形式,描摹、歌詠出來。由於詩中的故事、人物都是藝術化的,是現實中人的復雜真實的再現,所以能夠在歷代讀者的心中漾起陣陣漣漪。
全篇分為三部分:開篇至“驚破霓裳羽衣曲”是第壹部分,詩人用三十二句的篇幅來寫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生活,並講述了由此帶來的荒政亂國的情形及安史之亂的爆發;第二部分從“九重城闕煙塵生”到“魂魄不曾來入夢”,***四十二句,寫楊貴妃在馬嵬驛兵變中被殺,以及此後唐玄宗對她的思念; “臨邛道士鴻都客”至結尾,是全詩的最後壹部分,講道士幫唐玄宗到仙山尋找楊貴妃。
詩人開篇即借“漢皇重色思傾國”壹句,交代了唐朝禍亂的原因,揭示了故事的悲劇因素。看來很尋常,好像故事原就應該從這裏寫起,不需要作者花什麽心思似的,事實上這七個字含量極大,是全篇綱領,它既揭示了故事的悲劇因素,又喚起和統領著全詩。後面之事皆由此而來。之後詩歌逐步展開,層層敘述:先講唐玄宗重色,百般求色之後,終將“回眸壹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攬入懷中。接著,對楊貴妃的美貌進行刻畫,寫出她如何的嫵媚,並因此得寵於後宮之中。“姊妹弟兄皆列土”,正所謂“壹人得道,雞犬升天”,楊家因楊貴妃而變得權勢逼人,不可壹世。得到楊貴妃的唐玄宗,過上了縱欲、行樂的生活,終日沈迷於歌舞酒色之中,以至於“從此君王不早朝”。詩人對此進行了反復地渲染,從而點明安史之亂爆發的原因。這壹部分是整個愛情悲劇的基礎,是“長恨”的內因之所在。“詩人通過這壹段宮中生活的寫實,不無諷刺地向我們介紹了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壹個重色輕國的帝王,壹個嬌媚恃寵的妃子。還形象地暗示我們,唐玄宗的迷色誤國,就是這壹悲劇的根源。
在這出愛情悲劇中,楊貴妃的死是個關鍵情節。詩人具體的描述了安史之亂發生後,皇帝兵馬倉皇逃入西南的情景第二部分,特別是在這壹動亂中唐玄宗和楊貴妃愛情的毀滅。這正是楊貴妃致死的原因所在。“六軍不發”,要求處死楊貴妃,說明唐玄宗對楊貴妃的寵愛、迷戀已經引起公憤。這裏,詩人用六句話對二人的生離死別進行了描寫:“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悲傷之情溢於言表。特別是“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詩人用細膩的筆觸,把玄宗那種極不忍割愛但又欲救不能的內心矛盾和痛苦心情形象的表現出來。
楊貴妃死後唐玄宗的相思之苦,詩人並未直接描寫,而是抓住人物精神世界裏揪心的“恨”,來抒發婉轉淒涼的相思之情。從“君臣相顧盡沾衣”至“魂魄不曾來人夢”:寫唐明皇在時局穩定後從蜀地回京城,路經馬嵬坡勾引傷心事。返京以後,更是觸景傷情,無法排遣朝思暮想的感傷情懷。回宮以後物是人非,白天睹物傷情,夜晚“孤燈挑盡”不“成眠”,日思夜想都不能了卻纏綿悱惻的相思,寄希望於夢境,壹生壹死分別了多少月:“魂魄不曾來人夢”。“長恨”之“恨”,動人心魄。
從“臨邛道士鴻都客”至詩的末尾,寫道士幫助唐玄宗尋找楊貴妃。詩人采用的是浪漫主義的手法,忽而上天,忽而人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後來,在海上虛無縹緲的仙山上找到了楊貴妃,讓她以“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壹枝春帶雨”的形象在仙境中再現,殷勤迎接漢家的使者,含情脈脈,托物寄詞,重申前誓,照應唐玄宗對她的思念,進壹步深化、渲染“長恨”的主題。詩歌的末尾,用“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結筆,點明題旨,回應開頭,而且做到“清音有餘”,給讀者以聯想、回味的余地。
《長恨歌》首先給我們藝術美的享受的是詩中那個宛轉動人的故事,是詩歌精巧獨特的藝術構思。全篇中心是歌“長恨”,但詩人卻從“重色”說起,並且予以極力鋪寫和渲染。“日高起”、“不早朝”、“夜專夜”、“看不足”等等,看來是樂到了極點,像是壹幕喜劇,然而,極度的樂,正反襯出後面無窮無盡的恨。唐玄宗的荒淫誤國,引出了政治上的悲劇,反過來又導致了他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悲劇的制造者最後成為悲劇的主人公,這是故事的特殊、曲折處,也是詩中男女主人公之所以要“長恨”的原因。過去許多人說《長恨歌》有諷喻意味,這首詩的諷喻意味就在這裏。馬嵬坡楊貴妃之死壹場,詩人刻畫極其細膩,把唐玄宗那種不忍割愛但又欲救不得的內心矛盾和痛苦感情,都具體形象地表現出來了。由於這“血淚相和流”的死別,才會有那沒完沒了的恨。隨後,詩人用許多筆墨從各個方面反復渲染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但詩歌的故事情節並沒有停止在壹個感情點上,而是隨著人物內心世界的層層展示,感應他的景物的不斷變化,把時間和故事向前推移,用人物的思想感情來開拓和推動情節的發展。唐玄宗奔蜀,是在死別之後,內心十分酸楚愁慘;還都路上,舊地重經,又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回宮後,白天睹物傷情,夜晚輾轉難眠。日思夜想而不得,所以寄希望於夢境,卻又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人夢”。詩至此,已經把“長恨”之“恨”寫得十分動人心魄,故事到此結束似乎也可以。然而詩人筆鋒壹折,別開境界,借助想象的彩翼,構思了壹個嫵媚動人的仙境,把悲劇故事的情節推向高潮,使故事更加回環曲折,有起伏,有波瀾。這壹轉折,既出人意料,又盡在情理之中。由於主觀願望和客觀現實不斷發生矛盾、碰撞,詩歌把人物千回百轉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故事也因此而顯得更為宛轉動人。
《長恨歌》是壹首抒情成分很濃的敘事詩,詩人在敘述故事和人物塑造上,采用了我國傳統詩歌擅長的抒寫手法,將敘事、寫景和抒情和諧地結合在壹起,形成詩歌抒情上回環往復的特點。詩人時而把人物的思想感情註入景物,用景物的折光來烘托人物的心境;時而抓住人物周圍富有特征性的景物、事物,通過人物對它們的感受來表現內心的感情,層層渲染,恰如其分地表達人物蘊蓄在內心深處的難達之情。唐玄宗逃往西南的路上,四處是黃塵、棧道、高山,日色暗淡,旌旗無光,秋景淒涼,這是以悲涼的秋景來烘托人物的悲思。在蜀地,面對著青山綠水,還是朝夕不能忘情。蜀中的山山水水原是很美的,但是在寂寞悲哀的唐玄宗眼中,那山的“青”,水的“碧”,也都惹人傷心。大自然的美應該有恬靜的心境才能享受,他卻沒有,所以就更增加了內心的痛苦。這是透過美景來寫哀情,使感情又深入壹層。行宮中的月色,雨夜裏的鈴聲,本來就很撩人意緒,詩人抓住這些尋常但是富有特征性的事物,把人帶進傷心、斷腸的境界,再加上那壹見壹聞,壹色壹聲,互相交錯,在語言上、聲調上也表現出人物內心的愁苦淒清,這又是壹層。還都路上,“天旋地轉”,本來是高興的事,但舊地重過,玉顏不見,不由傷心淚下。敘事中,又增加了壹層痛苦的回憶。回長安後,“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白日裏,由於環境和景物的觸發,從景物聯想到人,景物依舊,人卻不在了,禁不住就潸然淚下,從太液池的美蓉花和未央宮的乖柳仿佛看到了楊貴妃的容貔。展示了人物極其復雜微妙的內心活動。“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從黃昏寫到黎明,集中地表現了夜間被情思縈繞久久不能人睡的情景。這種苦苦的思戀,“春風桃李花開日”是這樣,“秋雨梧桐葉落時”也是這樣。及至看到當年的“梨園弟子”、“阿監青娥”都已白發衰顏,更勾引起對往日歡娛的思念,自是黯然神傷。從黃埃散漫到蜀山青青,從行宮雨到奏凱回歸,從白日到黑夜,從春天到秋天,處處觸物傷情,時時睹物思人,從各個方面反復渲染詩中主人公的苦苦追求和尋覓。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到夢中去找;夢中找不到,又到仙境中去找。如此跌宕回環,層層渲染,使人物感情回旋上升,達到了高潮。詩人正是通過這樣的層層渲染,反復抒情,回環往復,讓人物的思想感情蘊蓄得更深邃豐富,使詩歌“肌理細膩”,更富有藝術的感染力。
名家點評
張戒《歲寒堂詩話》:“首雲:‘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後雲:“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又雲:‘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此固無禮之甚。‘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此下雲雲,殆可掩耳也。‘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此等語,乃樂天自以為得意處,然而亦淺陋甚。”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此尤可笑;南內雖淒涼,何至挑孤燈耶?”
趙翼《甌北詩話》:“古來詩人,及身得名,未有如是之速且廣者。蓋其得名,在《長恨歌》壹篇。其事本易傳,以易傳之事,為絕妙之詞,有聲有情,可歌可泣,文人學士既嘆為不可及,婦人女子亦喜聞而樂誦之。是以不脛而走,傳遍天下。又有《琵琶行》壹首助之。此即全無集,而二詩已自不朽,況又有三千八百四十首之工且多哉!”
王楙《野客叢書》:“詩人諷詠,自有主意,觀者不可泥其區區之詞。《聞見錄》曰:樂天《長恨歌》‘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豈有興慶宮中夜不點燭,明皇自挑燈之理?《步裏客談》曰:陳無己《古墨行》謂‘睿思殿裏春將半,燈火闌殘歌舞散。自書小字答邊臣,萬國風煙入長算。’‘燈火闌殘歌舞散’,乃村鎮夜深景致,睿思殿不應如是。二說甚相類。仆謂二詞正所以狀宮中向夜蕭索之意,非以形容盛麗之為,固雖天上非人間比,使言高燒畫燭,貴則貴矣,豈復有此恨等意邪?觀者味其情旨斯可矣。”
周紫芝《竹坡詩話》:“白樂天《長恨歌》雲:‘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壹枝春帶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氣韻之近俗也。東坡作送人小詞雲:‘故將別語調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雖用樂天語,而別有壹種風味,非點鐵成黃金手,不能為此也。
王國維《人間詞話》:“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只‘小玉雙成’四字,才有余也。”
作者簡介
白居易(772~846),唐代詩人。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其先太原(今屬山西)人,六世祖北齊五兵尚書白建遷居韓城,曾祖又遷下邽(今陜西渭南東北)。貞元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年間任左袷遺及左贊善大夫。後因上表請求嚴緝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得罪權貴,貶為江州司馬。長慶初年任杭州刺史,寶歷初年任蘇州刺史,後官至刑部尚書。在文學上,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其詩語言通俗。和元稹並稱“元白”,和劉禹錫並稱“劉白”。有《白氏長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