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教育過程有三個關鍵要素。壹是佛羅倫薩多明我會的諸位修士(Dominican),但丁和他們在13世紀90年代壹起研究學習。雖然在那之前,多明我會偉大的導師兼作家托馬斯?6?1阿奎那已經去世,但他的作品齊備,因此但丁能夠吸收完整的亞裏士多德哲學,後者已被托馬斯?6?1阿奎那消化而基督教化〔1〕。托馬斯式的亞裏士多德學說為但丁所有的作品賦予壹個架構,帶來內在的壹致與知性的嚴密。
但丁教育中的第二個要素是壹位良師,即古典學者拉蒂尼(Brunetto Latini)。他也是亞裏士多德學派的學者,他的主要作品《寶藏集》(Li Livres dou tr巗or)第二卷第壹部分就包含壹篇亞裏士多德的《倫理學》的譯文。《寶藏集》以法文寫成,因為當時意大利文尚未被視為可呈現嚴肅作品的合適語言;該篇譯文是以歐洲方言翻譯《倫理學》的首批作品之壹。多虧了拉蒂尼,但丁得以了解修辭學的重要,即有力和優雅地辯論以及使用拉丁文或其他語言的能力。但丁也是透過拉蒂尼才能至少熟悉西塞羅(Cicero)和塞內加(Seneca)的部分作品。維吉爾特別是他的《埃涅阿斯紀》(Aeneid),是荷馬(Homer)的《伊利亞特》(Iliad)和《奧德賽》(Odyssey)的史詩繼承者,即使在黑暗時代的煩擾時期也沒有遭到遺棄,總是能找到信奉基督教的護衛者。但是其他的基督徒,包括壹些最具分量的,如聖哲羅姆(St.Jerome)和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都譴責維吉爾是典型的異教徒。拉蒂尼卻教導但丁不光是欣賞,還可以利用維吉爾的作品。在但丁的《神曲》(Divine Comedy,它可被視為《埃涅阿斯紀》的基督精神繼承者)中,維吉爾便以帶領但丁通過地獄和煉獄的向導身份出現,盡管作為十足正統的基督教徒,但丁完全可以將這位拉丁詩人排除在天堂之外,改讓他墮入第壹層地獄〔2〕。
但丁教育中的第三個要素是他的親密朋友和同輩卡瓦爾康提(Guido Cavalcanti)的影響與激勵。卡瓦爾康提是古典學者,但也是熱情提倡意大利語的人,正是他說服了但丁以托斯卡納(Tuscan)或佛羅倫薩的意大利語來寫作。因此很自然的,當但丁以意大利語寫作《饗宴》(Convivio)和以拉丁文寫作《論方言》(De vulgari eloquentia)時,便提出了文藝復興對本國語言的第壹次偉大辯護:他認為本國語言也是壹種適合呈現壯麗作品的語言。《論方言》中有壹句預言意大利語的話:“這將成為新的光明、新的太陽。當精疲力竭的太陽落下,它將上升,賜亮光給在陰影及黑暗中的人,因為舊的太陽沒有照亮他們。”但丁敏銳地認知到大眾無法精確掌握拉丁文,卻可以通過教育來閱讀自己所說的語言。其實,但丁的觀點在完全以意大利語寫作的《神曲》中就已顯現,即壹般的托斯卡納語可用來寫最精致的詩、處理最重要的事務。在但丁之前,托斯卡納語只是眾多的意大利方言之壹,整個意大利半島並無公認的意大利書寫語言。而在但丁之後,書寫的意大利語(以托斯卡納語呈現)才得以確立。的確,21世紀的意大利人以及對意大利文有些了解的外國人,都可以輕松地閱讀大部分的《神曲》。沒有其他作家曾對壹種現代語言有如此決定性的影響。
但丁的《神曲》是壹部有關善惡與賞罰的基督教史詩,描寫他經歷地獄、煉獄及天堂的旅程和途中的見聞。它有極多的人物角色,多是和但丁同時代的人。但丁在1294年被卷入佛羅倫薩的政治;佛羅倫薩本就是對政治極為敏感的城市,致力於圭爾夫派的支持教廷的行動。如同大部分的意大利城市壹樣,佛羅倫薩分裂成兩個黨派,但丁所屬的黨派因反對極端的必勝主義〔3〕教皇博尼法斯八世(Boniface Ⅷ)而失勢,但丁在1301年被流放,後來在1315年又被重新判決。這些意大利城市的派系鬥爭是邪惡且勢不兩立的。但丁的財產被充公,他也被判罪,若返回城內會被綁在樁上施以火刑。因此,他壹生大部分的時間在流亡中度過,主要是在他離開人世的拉文納。他以令人同情的詩句哀嘆“吃他人面包,用他人梯子上床”的痛苦。
然而他偉大的《神曲》中幾乎沒有悲痛。但丁是壹個特別寬宏大量的人,對全人類和個人都有包容的愛,他也明了上帝之愛的本質,這愛遍布宇宙並賦予它意義。他的詩是道德和訓誨式的,在許多方面就像中世紀大教堂中的大祭壇畫壹樣坦率直接。他以令人敬畏的嚴肅精神看待基督教信仰,並不會試圖忽視地獄的慘況和煉獄的痛苦。從這點來看,他是中世紀的人,他對教會描述的偉大超凡的宇宙結構深信不疑。他也是極機智的說書人和天才詩人。他的故事進展極為流暢,充滿了令人歡喜、十分震撼又驚悚的事件,且時常閃耀著鮮活的口述色彩和靈感。
此外,但丁不只是中世紀人,也是文藝復興人。他大力批評教會,就如同許多跟隨他的學者。雖然他身為圭爾夫派,卻對日耳曼皇帝亨利七世留下深刻印象,這位君主曾在1310年攻入意大利,改變了但丁的政治思想,接受單壹的普世君主政體。但丁在他的拉丁文論文《論君主政制》(De monarchia)中表現出此點,卻在死後被斥為異端。但丁有偉大的信念,他了解中世紀基督徒的觀點,即獲得個人平安的唯壹方法就是降服於上帝的旨意,無論它有時多難承受。但是但丁也有未來新時代的批評精神。他有壹種洞察力,能看穿事物的核心。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富人和窮人、受教育或未受教育的人,都能在他的作品中發現壹點東西,贊嘆地閱讀或傾聽他的詩句。在他去世後,名聲迅速散布,而後穩定成長。很快的,曾經放逐他的佛羅倫薩為了保管他那可敬而如今極有價值的骸骨,和拉文納爭鬥起來。但丁不僅促使意大利語成為高等藝術的傳達工具,就某方面來說,他也發動了文藝復興:前所未有的天才發揮創意的壹個新世紀。他成為壹個模範、壹座燈塔、壹位導師,壹如維吉爾之於他;對於較次等的人才來說,但丁也是能力和活力的來源,是最具雄心者能用來自我評判的高聳巨人。在但丁之後,似乎沒有任何事物是人類不可及的。
這是另壹個托斯卡納人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的觀點。他出生於1313年(當時但丁仍然在世),他的商人父親決定他必須壹生從商。因此,他被送到那不勒斯,卻在那裏尋得了畢生之愛費亞梅塔(Fiammenta),她不斷出現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像比阿特麗斯之於但丁。薄伽丘是但丁的繼承人:他有但丁操縱新成熟語言的能力,也有但丁出類拔萃的說故事能力。他的母親是法國人,他將法國中世紀的傳奇故事收入作品。他采用吟遊詩人的八行詩(ottava rima),賦予文學形態,使它真正成為意大利文學中最有活力的詩歌。他的《十日談》(Decameron)是1348年黑死病的產物,是僅次於《神曲》的文藝復興歐洲的趣事來源。書中有七個青年女子和三個青年男子因躲避傳染病而逃出佛羅倫薩。他們在鄉間停留兩周,其中十天都在說故事,總***編了壹百多篇故事,每篇皆以民謠或詩歌結束。因此這本書其實是故事和詩的摘錄,在接下來200多年內是沒有創作才能的人搜取靈感的對象。教會和社會中的古板人士並不喜歡它,因為它呈現了更自由的生活方式和年輕壹代的想法,與過去的拘謹陳腐形成對比。而其他人喜歡它卻正是為了這個原因。如此說來,它是壹本前衛的書,是漸長的文藝復興趨勢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