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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評價蘇軾「 ”以詩為詞”,那對於詩和詞,宋人是怎樣區分的?

對於蘇軾的宋詞創作,不管是與他同時代的、還是南宋的詞論家,都有壹個綜合評價,叫"以詩為詞"—— 最先提出這個說法的,是蘇軾門生陳師道:"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胡仔《漁隱叢話》)之後,李清照在《詞論》中評蘇軾:"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 北宋詞論家對於蘇軾"以詩為詞",多是批判的,其依據是詩與詞本屬不同文體,不應將二者混淆。但到了南宋,蘇軾"以詩為詞"的作為卻得到越來越多的肯定。王灼《碧雞漫誌》評蘇軾詞:"高處出神入天,平處尚臨鏡笑春,不顧儕輩。或曰:長短句中詩也。"劉辰翁《辛稼軒詞序》中也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 "以詩為詞"成為蘇軾詞作的標簽,但這究竟是壹種怎樣的創作呢?宋人既給出這種評價,他們又是怎麽劃分詩與詞的呢? 詩與詞的劃分,在於"是否配合燕樂演唱"嗎? 詞是脫胎於音樂的文體,其本質是音樂文學。唐中期以後,隨著燕樂這種音樂體裁的形成,才逐漸出現了配合燕樂演唱的歌詞。 於是,便有當代學者從"是否合燕樂演唱"這壹角度,來辨別詩與詞——"就詞與徒詩來說,在於合不合樂。就詞與其它合樂詩(如樂府)來說,在於合什麽樂。"(劉石《試論"以詩為詞"的判斷標準》) 其意思是—— 不配樂演唱的詩,是徒詩; 燕樂形成前、配合傳統音樂演唱的詩,是合樂詩(也叫聲詩); 唐宋時期,配合燕樂演唱的,是詞。 但如此區分,是有問題的—— 首先,有相當壹部分唐詩,也合燕樂演唱。李清照《詞論》中說:"樂府、聲詩並著,最盛於唐開元、天寶間。"任半塘《唐聲詩》夾註說:"樂府指長短句詞,聲詩指唐代詩歌,二者同時並著。"且唐人"旗亭唱詩"的故事也廣為傳播。(我寫過相關文章,鏈接放在文末) 其次,南宋時的很多詞,已經不合燕樂演唱。宋朝南渡後,大量歌譜流失。張炎《國香序》講到壹個故事:"沈梅嬌,杭妓也,忽於京都見之。把酒相勞苦,猶能歌周 *** 《意難忘》《臺城路》二曲,因囑余記其事。"這說明:南宋時周邦彥詞之曲譜大量失傳,而沈梅嬌這名歌妓還能唱兩首周詞,這樣的人鳳毛麟角,值得特別壹記。 張炎《西子妝慢·序》說:"吳夢窗自制此曲,余喜其聲調妍雅,久欲述之而未能。甲午春,寓羅江,與羅景良野遊江上。綠蔭芳草,景況離離,因填此解。惜舊譜零落,不能倚聲而歌也。"可見,張炎所填《西子妝慢》壹詞,因"舊譜零落",是"不能倚聲而歌"的。 張炎《西子妝慢》 白浪搖天,青陰漲地,壹片野懷幽意。楊花點點是春心,替風前萬花吹淚。遙岑寸碧,有誰識朝來清氣?自沈吟,甚流光輕擲,繁華如此! 斜陽外,隱約孤村,隔塢閑門閉。漁舟何似莫歸來,想桃源、路通人世。危橋靜倚,千年事、都消壹醉。謾依依,愁落鵑聲萬裏。 回到蘇軾的"以詩為詞"上,這壹評價同樣不是基於"是否合燕樂演唱"而給出的。雖然北宋時,常有人批評蘇軾詞"不協音律",也有人說蘇軾詞是"曲子中縛不住者",但蘇軾"以詩為詞"之作,絕大多數還是能演唱的。陸遊《老學庵筆記》中就說:"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試取東坡諸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 綜上,"是否合燕樂演唱"不能成為劃分詩與詞的根本標準。這忽視了部分唐詩同樣可入燕樂演唱的事實,也忽視了南宋詞往往脫離音樂、成為純粹文學作品的事實。 宋人是以功能不同,劃分詩與詞 詩言誌—— 在《論語·陽貨》中,孔子教育子弟:"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意思是,詩可以抒 *** 誌,可以觀察社會與自然,可以結交朋友,可以諷諫不平之事。近可以侍奉父母,遠可以侍奉君王。 《詩大序》說:"詩者,誌之所之也。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詩,自古被視為教化民眾的工具,它依附於現實社會和政治,是不允許用來談論男女情愛的。所以,中國古代文人詩歌,沒有描寫男女情愛的傳統,只有偶爾零星之作。 詞言情—— 這裏的"情",專指男女相戀相思之情。南宋詞人對此有具體說明:"唐宋以來詞人多矣,其詞主乎淫,謂不淫非詞也。"(汪莘《方壺詩余自敘》)這是因為詞配合曲子演唱,是從歌舞酒宴、娛樂場所流傳開的,其最初的功能就是供人娛樂消遣。鶯歌燕舞的環境裏,自然是演唱相戀相思之"艷情"最為吻合。 唐宋時期,人們對"詞為艷科"有明確認識,他們也知道填詞不是壹件光彩的事兒,所以有人當官成名後,便想"自掃其跡"—— 晉相和凝少年時好為曲子詞,布於汴、洛。洎入相,專托人收拾,焚毀不暇。然相國厚重有德,終為艷詞玷之。契丹入夷門,號為"曲子相公"。—— 孫光憲《北夢瑣言》 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寓於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也。——胡寅《酒邊詞序》 除了"自掃其跡",宋人還從理論上論證詩詞同體,試圖拔高詞的地位。北宋黃裳為自己的詞集作序,說道:"予之詞清淡而正,悅人之聽者鮮,乃序以為說。"南宋胡寅《酒邊集序》更論證說:"詞曲者,古樂府之末造也;古樂府者,詩之旁行也……及眉山蘇氏,壹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 宋人"自掃其跡",又試圖證明詩詞同體,這說明,關於詩和詞,宋人註重的是它們功能的不同、文體地位的不同,即"詩言誌、詞言情","詩莊詞媚"。 綜上,宋人評價蘇軾"以詩為詞",是說蘇軾詞擺脫了"艷情",而抒寫人生誌向,其功能向詩看齊,向教化靠攏。 蘇軾"以詩為詞",有客觀與主觀的雙重原因 客觀上,詞至蘇軾,已經有了"以詩為詞"的創作積累。 中唐的白居易、張誌和等,是最早填詞的文人,他們的詞受唐詩影響頗深,或寫江南風光,或抒隱逸之誌,都與艷情無關。只是這樣的創作在當時不符合流行趨勢,所以追隨者極少—— 白居易 《憶江南三首》其壹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張誌和《漁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五代時期,南唐後主李煜在詞作裏痛悼亡國,"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只是他的"以詩為詞"是因身世背景使然,並非有意追求—— 李煜《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壹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入宋之後,文人視野開闊,宦海風波、人生感慨、懷古詠史,都可以拿來入詞,氣象萬千。如範仲淹《漁家傲》:"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寫邊關將士憂國思鄉之情;歐陽修《朝中措》:"文章太守,揮毫萬字,壹飲千鐘",塑造了他豪放曠達的"文章太守"形象;還有王安石《桂枝香》:"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通過感嘆金陵的歷史興亡,寄托自己對當時朝政的擔憂。 前人這些創作經驗的積累,為蘇軾詞風轉移做好了鋪墊。 主觀上,"以詩為詞"是蘇軾的有意追求。 蘇軾是壹個極富個性、也極富變革精神的文學家,他不想沿襲模仿前人,不願委屈自己去適應委婉含蓄的詞風,更不甘心屈居於柳永等詞人之下。在詞的創作上,他是主動地追求別具壹格,是有意識地"以詩為詞"。 在《與鮮於子駿書》中,蘇軾跟好友鮮於子駿誇耀自己的壹篇詞作,他說:"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壹家。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作得壹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 信中所誇耀的詞作,就是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蘇軾特意強調,這首詞"無柳七郎風味,自是壹家",這說明他填詞時以柳永為靶子,努力追求壹種不同於柳永之婉約的審美風格。《江城子·密州出獵》之豪放、那種強烈的抗敵政治主張、和報效朝廷的豪情壯誌,是蘇軾在大張旗鼓地"以詩為詞",大張旗鼓地告訴世人:詞亦能言誌。 結語 蘇軾"以詩為詞"之作,其實只有數十首,與他三百多首詞的總量相比,只是很小壹部分。但他以文壇領袖身份作出這種變革,自然在詞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 雖然北宋時期,很多詞論家不認可蘇軾的變革,認為他混淆了詩與詞兩種文體的界限。但南宋以後,當半壁江山淪陷,宋詞也走出了風花雪月的象牙塔,投向了更廣闊的社會現實,因此蘇軾"以詩為詞"的作為,在南宋獲得了更多肯定。 相關閱讀: 從「 ”采詩入曲”到「 ”為曲填詞”,詞是如何從音樂中逐步脫胎而出的 描寫情愛的花間詞,有違封建禮教,為何能在晚唐五代展現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