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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惡夫世之撰事者弗核,故弗敢損益於憲卿之言,俾銘者考焉 文言文

全文如下:

其實而不及於食,可悲也已!余惡夫世之撰事者弗核,故弗敢損益於憲卿之言,俾銘者考焉。

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李公行狀曾祖茂。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父玉,贈承德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禦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世居蘇州昆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業;通議始入居縣坊。獨生公壹子,令從博士學。山陰蕭禦史鳴鳳奇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卷矣。」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鑒,每稱之以為瑚璉之器。公雅自修飭,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舉應天鄉試,試禮部,不第。丁通議憂。服闋,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明年,選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歷遷郎中。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

居九年,冢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鹹賞識之。升江西布政司左參議。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稅入多寡殊絕。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裏,多山湖,稅糧十六萬。廣信縣六,贛州縣十,糧皆六萬。南安四縣,糧二萬。三郡二十縣之糧,不及兩縣。巡撫傅都禦史議均之。公在糧儲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蓋國初以次削平潛偽,田賦往往因其舊貫。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十倍淮陰;松江二縣,糧與畿內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均如此。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於壹郡,且破壞兩稅,陰有增羨,民病之。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

升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先是虜虜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薄京城,又數聲言從井陘回入掠臨清。臨清綰漕道,商賈所湊,人情恇懼,公處之宴然。或為公地,欲移任。公曰:「詎至於此?」境上屯兵數萬,調度有方,虜虜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亦竟不至。師尚詔反河南,至五河,兵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靜。甌寧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公勞送,禮有加。李公甚喜,嘆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會召還,即日薦升湖廣布政司右參政。

景王封在漢東,未之國,詔命德安造王府,公董其役。又以承天修祾恩殿,升河南按察司按察使。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僉都禦史。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雲夢間,拊循之。東南用兵禦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刺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廩無缺。公因奏,土司各有分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糜糧廩。其後土兵還,輒掠內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閱,悉途歸鄉裏。顯陵大水,沖壞二紅門黃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雲宮殿多隳撓。奏加修理,建立元佑宮碑亭。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總督湖廣、川貴采辦大木。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上特旨升公左副都禦史,代其任。

先是,天子稽古制,建九廟,而西宛穆清之居,歲有興造,頗寫蜀、荊之材。公至,則近水無復峻幹。乃行巴、庸、僰道,轉荊、嶽,至東南川,往來督責,鉤之荒裔中。於是萬山之木稍出。然帝室紫宮,舊制瓌瑰,於永樂金柱圍長,終不能合。公奏言:「臣督率郎中張國珍、李佑,副使張正和、盧孝達,各該守巡參政遊震得、副使周鎬、僉事於錦,先後深入永順、卯峒、梭梭江;參政徐霈、僉事崔都入容美;副使黃宗器入施州、金峒;參政靳學顏入永寧、迤東、蘭州、儒溪;副使劉斯潔入黎州、天全、建昌;董策入烏蒙;參政繆文龍入播州、真州、酉陽;僉事吳仲禮入永寧、迤西、落洪、班鳩井、鎮雄;程嗣功入龍州;參政張定入銅仁、省溪;參議王童光入赤水、猴峒;僉事顧炳入思南、潮底;王集入永寧、順崖。而湖廣巡撫右僉都禦史趙炳燃,巡按禦史吳百朋各先後親歷荊、嶽、辰、常。四川巡撫右副都禦史黃光升歷敘、馬、重、夔。巡按禦史郭民敬歷邛、雅。貴州巡撫右副都禦史高翀歷思、石、鎮、黎。巡按禦史朱賢歷永寧、赤水。臣自趨涪州,六月上瀘、敘。而巨材所生,必於深林窮壑、祟岡絕箐、人跡不到之地,經數百年而後至合抱,又鮮不空灌。昔尚書宋禮及近時尚書樊繼祖、侍郎潘鑒,采得逾尋丈者數株而已。今三省見采丈圍以上楠杉二千余,丈四五以上亦壹百壹十七,視前亦已超絕矣。第所派長巨非常,故圍圓難合。臣奉命初,恐搜索未徧。今則深入窮搜,知不可得。而先年營建,亦必別有所處。伏望皇上敕下該部計議,量材取用,庶臣等專心采辦,而大工早集矣。」

上允其奏,命求其次者。其後木亦益出。自江、淮至於京師,?渒筏相接。而天子猶以皇祖時,殿災後十年始成。今未六七載,欲待得巨材,故殿建未有期,而西工驟興。漕下之木,多取以為用。三省吏民,暴露三年,無有休息期。大臣以為言,天子亦自憐之。將作大匠又能規削膠附,極般、爾之巧,而見材度已足用。公懇乞興工罷采,以休荊、蜀民。使者相望於道,詞旨甚哀。而工部大臣力任其事,天子從之。考蔔興工有日矣。其後漕數比先所下,多有奇羨。凡得木壹萬壹幹二百八十九章。公上最,推功於三巡撫,下至小官,莫不錄其勞。今不載。

獨載其所奏兩司涉歷采取之地曰:「四川守巡督儒溪之木,播州之木,建昌、天全之木,鎮雄、烏蒙之木,龍州、藺州之木。湖廣督容美之木,施州之木,永順、卯峒之木,靖州之木,及督行湖南購木於九嶷;荊南購木於陜西階州;武昌、漢陽、黃州購木於施州、永順;貴州則於赤水、猴峒、思南、潮底、永寧、順崖;其南出雲南金沙江雲。」大抵荊楚雖廣,山木少,采伐險遠,必俟雨水而出。而施州石披亂灘,迂回千裏。貴陽窮險,山嶺深峭,由川辰大河以達城陵磯。蜀山懸隔千裏,排巖批谷,灘急漩險,經時歷月,始達會河。而吏民冒犯瘴毒,林木蒙蘢,與虺蛇虎豹錯行。萬人邪許,摧軋崩崒,鳥獸哀鳴,震天岋地。蓋出入百蠻之中,窮南紀之地,其艱如此。故附著之,俾後有考焉。菖稱雍州南山檀柘,而天水隴西多材木,故叢臺、阿房、建章、朝陽之作,皆因其所有。金源氏營汴新宮,采青峯山巨木,猶以為漢、唐之所不能致。公乃獲之山童木遁之時,發天地之藏,助成國家億萬年之丕圖,其勤至矣。是歲冬,征還內臺。明年,考察天下官。已而病作,請告。病益侵,乞還鄉。天子許之。行至東平安山驛而斃。嘉靖四十壹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

公仕宦二十余年,未嘗壹日居家。山東獲賊,湖廣營造,東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綺之賜。而提督采運之擢,旨從中下,蓋上所自簡也。祖考妣皆受誥贈。母杜氏,封太淑人。所之官,必迎養,世以為榮。公事太淑人孝謹。每巡行,日遣人問安。還,輒拜堂下。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請者數,太淑人不得已,為之進羞膳。

平生未嘗言人過,其所敬愛,與之甚親。至其所不屑,然亦無所假借。在江陵,有所使吏遲至。公問其故,言:「方食市肆中,又無馬騎。」故事,臺所使吏廩食與馬,為荊州奪之。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竟不復問。周太仆還自滇南,公不出候,蓋不知也。周公,鄉裏前輩,以禮相責誚。公置酒仲宣樓,深自遜謝而已。

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鮮好,及貴,益稱其誌。至京師,大學士嚴公迎謂之曰:「公不獨才望逾人,豐采亦足羽儀朝廷矣。」所居官,廉潔不苛。采辦銀無慮數百萬,先時堆積堂中,公絕不使入臺門。第貯荊州府,募召商夷 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賞購過當,人皆懷之。故總督三年,地窮邊裔,而民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不驚。以是為難。是歲,奉天殿文武樓告成。上制名曰皇極殿,門曰皇極門。而西宮亦不日而就。天子方加恩臣下,敘任事者之勞績,而公不逮矣。

娶顧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國子生;延節、延芳、延英、延實,縣學生。女四:適孟紹顏、管夢周、王世訓,其壹尚幼。孫男七:世彥、官生、世良、世顯、世達,余未名。孫女六。余與公少相知,諸子來請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遺文字,參以所見聞,稍加論次,上之史館。謹狀。

敕封文林郎分宜縣知縣前同州判官許君行狀

君姓許氏,諱誌學,字遜卿。其先蘇州之嘉定人;諱慶賜者,為昆山魏氏館甥,遂為昆山人。子文衡,文衡生琮,其季曰瓚。琮子翊,承事郎;瓚子翀,羽林衛經歷,平定州同知。承事生襄,敕授登仕佐郎,南京馴象所吏目,君之考也。

自慶賜始遷,再世而有兄弟數人,勤於治生,多蓄藏。延禮耆儒沈同庵先生於家塾,以教諸子。當是時,葉文莊公、張憲副和、張參政穆、沈憲副訥,壹時名賢,皆往來其家。故許氏富而子孫多在衣冠之列。君少勤學強記,善為文詞。登仕蓋晚而得子,憐愛之,故用貲升為太學生。六館之士推鑲焉。累舉不第,以上舍選為同州判官。六年,凡署州縣事五:同州、夏陽、臨晉、征、重泉。同州以守缺,其余諸縣,即令去,必以君攝。士大大皆為文紀之曰:「承上使下,悉有成度;奸軌壹跡,境內肅清;不於分外征索以阿上官意。修黌舍,勵學者。」此朝邑之所紀者也。「厘前秕政,革浮靡,絕苞苴,儲廩給足,傅爰精明。修啟聖名宦祠」,此蒲城之所紀者也。

今世州縣官,悉簡自天朝。唯權攝則監司得自用,類前世之辟舉者。故或其人不稱,必不以攝;或少試之,旋即牒去。君之署篆,至於四五,可以知其選矣。其子給事君言,今重泉、臨晉間,民有肖像而拜祀者。又言,溪田馬公、苑洛韓公,皆關中名士,每見君,未嘗不加敬也。

既解官,則治亭圃於先塋之側而居之。歲時食新,先以奉親。然後敢嘗。與人交,不設城府;然不能容人過惡,然亦往往寡合。令有科徭及君家,君自以嘗任州縣為七品官,與爭論無所詘。令欲重因之,會給事發解報至,以故得免。君始為太學生遊間,及官同州沙苑,登覽華山之勝,甚自樂也。至為鄉社會,飲酒笑謔無虛日。吳中田土沃饒,然賦稅重而俗淫侈,故罕有百年富室。雖為大官,家不壹二世輒敗。許氏自國初至今,居邑之柴巷無改也。有屋廬之美,田園市肆之人。又以詩、書紹續,及給事君而貴顯。

初,給事令分宜,已敕封如其官。及是人方賀君將更有加封之命,而不幸已矣。君卒於嘉靖己未年六月初六日,得年六十有三。娶錢氏,封太孺人。子男壹人,從龍,戶科給事中。女壹人,適張必顯。孫男壹人,汝愚,太學生。女二人。曾孫男女二人。

有光高大父時,已與君家交好,見家中文字有顧惟誠、許鵬遠者,鵬遠即承事君。而惟誠者,太保顧文康父也。高大父是以與兩家締姻。而大父與登仕君,又皆高年為社會。而君與家君又同社,社中君最年少。癸醜之歲,給事同余北上,道中聯轡。嘗以登仕年老為憂念,意獨謂君壯盛未艾也。而登仕卒裁逾六年,君亦卒,僅止於中壽。給事是以痛恨焉,亟圖所以不朽者。以予知其家世,因頗采示馮翊之政,俾次其大略,存之家乘。他日墓隧銘誌之文詞,史館推封之制草,庶於斯有征雲。按夏陽今韓城,臨晉今朝邑,征今澄城,重泉今蒲城,皆同州屬縣。而同州,漢左馮翊也。此文於總敘歷署縣篆處,用古名。後朝邑之所紀,蒲城之所紀,則用今名。而仍雲臨晉、重泉間肖像祀之,辭甚明白。後又言馮翊之政,則同州及諸屬縣皆在內。地名古今互見,文章家常事。常熟本因不得其解,遂將總序諸縣及二邑之所紀九十余字盡刪之,文字頓減精采。錢宗伯不選,當以此故。今從昆山本,仍存之。昆山本歷敘諸縣中有合陽,今按上言署州縣事五,則夏陽以下四縣並同州是也。若加合陽,則六矣。況他縣皆用古名,獨合陽是今縣名,亦無此敘法,故斷以為衍文而去之。莊識。

封中憲大夫興化府知府周公行狀公姓周氏,諱書,字存中。其先汴人。宋靖康末,扈蹕臨安。至貴壹公,始家昆山之吳家橋。貴壹生思聰;思聰生士賢;士賢生顯;顯生明,是為耕樂翁,有行誼,學士吳文定公銘其墓曰「剛直君子」。生四子:長諱璇,是為樂清翁;次諱璣,諱玉,諱衡。衡,太學生。家世孝弟力田,至太學,始用儒雅登上舍。然兄弟並以貲雄鄉裏。吳家橋在邑南千墩浦上。直橋並小溪以東,獨周氏兄弟居之;殆成聚落,無他族。其南惟有晏翁雲。

樂清生四子,公其季也。母張氏。公甫冠,為晏翁壻。雖在賓館,猶東西家也。每入定省,父母以其出壻,憐愛之,至則喜見顏色。少有誌於學,為博士弟子,益自砥礪。以病,不克卒業。其病痰喘,竟歲不愈。即愈,月復繼作。然性孝友恭謹,不以病廢禮。居母張碩人之憂,號毀骨立;諸兒為之勸解,哭愈哀。惟見相隨擗踴,則稍慰,曰:「兒能助吾哀。」自是病日益深。樂清晚得末疾,不能行,又時時欲行。公旦夕扶掖,令諸兒讀書於傍,以更代。樂清謂能將迎其意,喜曰:「吾有子有孫,死不恨矣。」兄弟友愛甚篤,不忍壹日相離。仲兄嘗病脹,輿舁至家,晨夕不去側,湯藥必躬調以進。其它內外宗黨,待之曲有恩禮。見耆年,特如敬讓。人有犯,輒自反,曰:「吾其有以召之也?」置不與較。自為博士弟子不遂,居常悒悒。故尤勤於教子,延師禮費不少靳;而規範之嚴,諸子循循,未嘗識人間佻宕之習。仲子憲副君,自束發至於貴顯,所至必與天下知名之士遊。而居官律已,當世士大夫稱之。繄公之教也。其為興化知府,政成上計,得貤封如其官。金緋輝煌,然惴惴不敢當。自憲副君起進士,出守郡,至持憲節,專制海南,積官十余年,依然故廬,無壹瓦壹椽之增焉。仲兄之歿也,公已步,力疾往哭甚哀,公自是遂不復起矣。

恭人性晏氏,父諱安,母趙氏。性端重,寡言笑。與公伉儷五十年,相敬如壹日。公自壯歲嬰病,迄於壽考,左右調護之功為多。諸子自幼學時,公出外,即為標識書額,自督課之。其勤儉出於天性,至貴,紡績未嘗釋手。宴翁蚤世,諸孤累累皆庶出,恭人相其母,撫之極有恩。晏家業日圮,趙母生養死葬,悉出恭人。又與公謀,置田守翁夫婦家,春秋祀焉。公生於成化壬寅六月六日,卒於嘉靖丁未十二月十七日,得年六十六。恭人生於成化甲辰六月二十七日,卒於嘉靖丁未閏九月十壹日,得年六十四。子男四:大倫,太學生;大禮,即憲副君;大賓,大器。女二,適姚舜卿、淩天惠。孫男女十五人。

初,憲副君之在興化也,數遣人迎養。公與恭人相謂曰:「居官以潔己愛民為本,至彼,有甘旨之累。且往來輿馬,皆民力也。魚羹脫粟,田中獨不能自具耶?」遂堅卻不往。及誥封命下,憲副君即馳疏於朝,乞恩歸養。其略雲:「自守郡以來,感激聖恩,未嘗不矢心勵行,以圖報效於萬壹。不意構成疾病,雖勉強備位,而精神消耗,日不能支。伏念臣之父母,皆年逾六十,亦時患病。相去二千余裏,山海阻隔,音問不通。誠恐旦暮客死,重貽無窮之恨。臣嘗以是具達,而巡按禦史等仰體朝廷用人之意,慰留調治,遷延至今。臣憂思愈甚,乃不得已昧死哀鳴於闕下。臣竊惟為國忘家,人臣之道,而亦臣生平之所自誓也。然病廢無用於時,則聽其偃仰於父母之旁,以親旦夕之養,皆國家教人以孝之道。況若臣病即死,則鞠躬盡瘁,臣之分願已畢。若乃反復淹綿,坐靡廩餼,臣罪盆深,亦非朝廷用人之意矣。伏望陛下俯祭微臣,敕下吏部,容臣致仕。幸不即填溝壑,則扶杖進履之年,皆歌詠太平之日也。」疏奏,朝廷勉留之。尋有廣南之命,不欲行,公與恭人強之上道。甫視事,而恭人之訃至。蓋三月之間,再涉鯨波望國,而公之訃又至,憲副君以是自傷雲。

有光之先妣,與公同祖,不幸蚤逝。嘗念少時之母家,羣從諸舅,每見輒哀憐慰藉,為談先妣生平,相與淚下。至今使人有戚戚渭陽之感。而憲副君又同學相知愛,故以公、恭人之遺事,使予論次。因謂憲副君既以卓然有立於世,而推周氏之淳德,淵源蓋有所本,以附之家乘雲。按周憲副告病疏,情詞懇惻,有李令伯之風。且憲副高堂白首,萬裏遠宦,兩聞家訃,負痛終天。特載其告病疏,以見哀懇不允,不獲已而赴任,非以宦情奪其孝思者也。常熟本盡削之,殊失作者之意。昆山本刪繁從簡,頗存梗槩,今從之。然觀鈔本,刪者不類太仆親筆。復古堂刻,與鈔本元稿同,今仍錄於左。其略曰:「自守郡以來,感激聖恩,未嘗不矢心勵行,竭力保命,以圖報效於萬壹。夫何福過災生,構成嘔逆病癥。每對飡,即作嘔流沫。盡日所食粥飯,不過壹甌。外雖勉強作人步語,而精神消耗,日不能支。伏念臣父年已六十有五,臣母亦六十有三,俱時常患病,不能同赴任所。原籍相去二千余裏,山海阻隔,音問經年不通。誠恐旦暮客死,重貽父母無窮之恨。巨屢將情具達巡按禦史,並所轄布按二司,守巡等道,俱蒙察臣患病是實。但各仰體朝廷用人之至意,俯責臣子守土之常經,俱美詞慰留,冀臣調治痊可之日,仍前圖報,未蒙轉奏,遷延至今。臣憂患愈甚,疾病愈深。乃不得已,昧死哀鳴於闕下。臣竊惟為國忘家,人臣之道,而亦臣生平自誓之初心也。然病廢無用於時,則聽其偃仰咿嚶於父母之旁,以親旦夕之養,獨非國家教人以孝者乎?況若臣病即死,則鞠躬盡瘁,臣之分願已畢。若乃反往淹綿,坐靡廩餼,臣罪益深,而於朝廷用人以安土地之意,亦大拂矣。伏望陛下俯察微臣烏烏私情,實出中悃,敕下吏部,容臣致仕。幸不即填溝壑,則扶杖進履之年,皆歌詠太平之日也。」此文錢宗伯汰之,今仍存。莊識。

魏誠甫行狀

嗚呼!予娶於誠甫之女弟,而知誠甫為深。孰謂誠甫之賢,而止於此。蓋誠甫之病久矣。自吾妻來歸,或時道其兄,輒憂其不久,至於零涕。既而吾妻死八年,誠甫諸從昆弟三人,皆壯健無疾,皆死,而後誠甫乃死;於誠甫為幸。然以誠甫之賢,天不宜病之,又竟死,可悲也。

誠甫諱希明,姓魏氏,世為蘇州人。始居長洲,後稍徙昆山之真義裏。曾大父諱鐘,大父諱壁,以力穡致富,甲於縣中。是生吾舅光祿典簿,而誠甫之世父太常公,以進士起家,為當代名儒。

誠甫為人,少而精悍,有所為,發於其心,不可撓。其少時頗恣睢,莫能制也。已而聞太常之訓。忽焉有感,遂砥礪於學,以禮自匡飭。是時誠甫為縣學弟子員,與其輩四五人,晨趨學舍。四五人者,常自為羣,皆褒衣大帶,規行矩步,端拱而立。博士諸生威目異之。或前戲侮,誠甫不為動。每行市中,童兒夾道嘩然,而誠甫端拱自若也。誠甫生平無子弟之好,獨購書數千卷,及古法書名畫,茍欲得之,輒費不貲。其樂善慕義,常忻忻焉。以故郡中名士,多喜與誠甫交。每之郡,從之遊者,率文學儒雅之流也。去其家數裏,地名高墟,誠甫樂其幽勝,築別業焉。枝山祝允明作高墟賦,以著其誌。誠甫補太學生,三試京闈不第,以病自廢。居家,猶日裒聚圖史。予時就誠甫宿,誠甫蚤起,移置紛然。予臥視之,笑其不自閑。誠甫亦顧予而笑,然莫能已也。雖病,對人飲食言語如平時。客至,出所藏翻閱,比罷去,未嘗有倦容。終已不改其所好。至於生產聚畜,絕不膺於心。固承藉祖父,亦其性有以然也。

誠甫卒於嘉靖十九年十二月乙酉,年三十九。娶龔氏,裕州守天然之女。子男二人:長大順,太學生;次大化。女壹人。孫男壹人。

先妣事略先批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十壹日生。年十六,來歸。逾年,生女淑靜。淑靜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殤壹人,期而不育者壹人;又逾年,生有尚,姙十二月;逾年,生淑順;壹歲,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收顰蹙顧諸婢曰:「吾為多子苦。」老嫗以杯水盛二螺進,曰:「飲此,後姙不數矣。」孺人舉之盡,喑不能言,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諸兒見家人泣,則隨之泣,然猶以為母寢也,傷哉!於是家人延畫工畫,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以二子宵母也。

孺人諱桂。外曾祖諱明,外祖諱行,太學生。母何氏。世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裏,由千墩浦而南,直橋並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貲雄,敦尚簡實,與人姁姁說村中語,見子弟甥侄,無不愛。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綿,入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不謀夕。冬月壚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室靡棄物,家無閑人。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輟,戶內灑然。遇僮奴有恩。雖至棰楚,皆不忍有後言。吳家橋歲致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

有光七歲,與從兄有嘉入學,每陰風細雨,從兄輒留。有光意戀戀,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覺寢,促有光暗誦孝經,即熟讀無壹字齟齬,乃喜。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與二舅存。

孺人死十壹年,大姊歸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婦,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中夜與其婦泣,追惟壹二,仿佛如昨,余則茫然矣。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請敕命事略

先人諱正,世為吳中著姓。先曾祖諱鳳,中成化甲午鄉試,選調兗州城武縣知縣。先祖諱紳,縣學生,為太常卿夏日?永之孫壻。日?永以文學為壹時名臣。詩、書之業,以故世有承傳。先祖家教尤嚴。先人蚤遊縣學,屢試不第,而有光後出有名,及舉鄉試,先人遂謝去。先祖於諸父有分,獨退讓處其薄。先祖以高年篤老,先人與伯父,年亦皆逾七十,侍側日忻忻然,如少年兒子,皆不知其老也。日閉門讀書,每自喜,以為有所得。性坦率,未嘗與人有爭。與裏中結社,有香山洛社之風。社中人尤敬其德,稱其別號曰岫雲,言如出岫之雲無心也。

歲壬戌,有光八上春官,不第還,先人遂以是年卒,年七十有八。又三年,始登第,而先人不及見矣,悲夫!以有光之困於久試,祖父皆以高年待之,而竟不及。及先人之方歿,而始獲壹第,曾不得壹日之祿養,所以為終天之恨也。有光仕官既不遂,獨幸以建儲詔得推封,此亦可少慰人子之情於萬壹。敢敘其大略,上之史館:

先妣姓周氏,世家縣之吳家橋。先外祖諱行,太學生,家世以耕農為業。外祖始遊成均,而後其從孫大禮始舉進士,為河南左參政。先妣,河南之從姑也。先妣年十六,歸先君。聰明勤儉,生伯姊與有光,先後僅壹年。先妣比歿,有光與姊年七八歲,已教之小學及女紅甚習。常程課不少借,先人則怡怡然也。不幸年二十六卒。所生弟妹又三人,伯姊嫁河東都轉運使王三接,其在禮部時,封伯姊為安人。有光獨久不第,而先人春秋高,先妣墓木已拱,有無窮之感也,常默默自愧其姊雲。

先妻魏氏,光祿寺典簿庠之女,太常卿謚簡公校之從女也。恭簡公為當世名儒,學者稱為莊渠先生雲。先妻少長富貴家,及來歸,甘淡薄,親自操作。時節歸寧外家,以有光門第之舊,而先妻未嘗自言,以為能可以自給。及病,妻母遣人日來省視,始嘆息,以為姐何素不自言,不知其貧之如此也。嘗謂有光曰:「吾日觀君,殆非今世人。丈夫當自立,何憂目前貧困乎?」事舅及繼姑孝敬,閨門內外大小之人,無不得其歡。人以為有德如此,不宜夭歿。而生壹子,甚俊慧,又夭。僅存壹女。天道竟不可知矣!

繼妻王氏。吳中王氏,多自以為太原之後,然實無考。獨先妻家譜系最明,遠有承傳。曾祖益,讀書吳淞江上,時海虞大理寺卿章公格及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皆當世名卿,以文字往來,為締姻好。屬再世壯男子死,家又苦役,先妻少喪父,妻母教之甚修謹。年十八來歸,不失婦道。撫前子,愛甚己子。前子死時,哭之悲,病遂亟。其聰明慈愛,蓋天性也。魏氏生時,有光方年少為諸生,及王氏,方鄉舉,家益貧。歷歲歲北上辨裝及下第之窮愁。有光自嘆,生平於世無所得意,獨有兩妻之賢,此亦釋家所謂隨意卷屬者也。今蒙恩封贈,例當封妻前壹人,與最後壹人,而恩詔乃許移封。今妻費氏,亦願推讓王氏,則泉壤之下,亦被希世之曠典矣。後以例不準移封,仍封費孺人。莊識。

予自臨安辭謝臺省,還過弁山,午飯後,舟中無事,因書此。當即遣人赴京受敕。雖簡略數語,下筆輒為哽咽。人生之痛,無以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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