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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集
哀 歌
告訴我，告訴我，可憐的人民，
是誰讓妳在這奴隸的搖籃裏沈睡？
是那個過去把救世主殘忍地
釘死在十字架上的人，
還是那個多年來壹直在對妳歌唱：
“忍耐就能拯救自己靈魂”的人？！
是他呢，還是他的代理人，
洛約拉①的兒子、猶大②的弟兄，
真正的叛徒、
預告窮人新的疾苦的人、
更加胡作妄為的土耳其逃兵，
出賣了兄弟，殺死了父親的人！
是他嗎？——告訴我。人民不作聲！
鐐銬發出沙啞的可怕的聲音，
從鐐銬聲中聽不到爭取自由的呼聲：
人民緊皺雙眉，用頭指向
那烏合之眾——壹羣畜生，
穿著長袍，配著花纓，壹羣長著眼睛的盲人。
人民指著，汗從血染的額頭
流到墓碑上；
十字架插在活的軀體裏，
鐵銹腐蝕著爛骨，
巨蛇吞噬了人民的生命，
本國和外國的客人也在吞噬！
可憐的奴隸忍耐著，
我們不知羞恥、毫無怨言地混著日子，
從我們的脖子套上枷鎖那時起，
從人民帶上錄銬那時起，
我們就數著日子，信任著這羣畜生，
等待著自由的來臨！
* 這首詩強烈地表現了詩人對統治階級、對宗教的痛恨。壹八七○年初次發表在《自由報》上。
① 洛約拉?依格納提（1491—1556），西班牙人，耶穌會的創立人，十六世紀反對宗教改革的天主教反動派主要活動者之壹。
② 出賣耶穌的叛徒。
瓦西爾．列夫斯基的絞刑
啊，我的母親，親愛的祖國，
妳為什麽哭得這麽淒慘，這麽可憐？
妳這烏鴉，可惡的鳥，
又是在誰的墳墓上這樣嘎嘎哀叫？
唉，我知道，知道——母親，
妳哭，因為妳是不幸的奴仆，
因為妳神聖的呼聲，母親，
是無援的呼聲，是沙漠裏的呼聲。
哭吧！我看見：在索非亞城近郊，
高聳著壹座黑色的絞架，
是妳的壹個兒子，保加利亞啊，
沈重地吊在絞架上。
烏鴉嘎嘎地叫，象在報喪，
惡狗和羣狼在田野裏狂嚎，
老人們虔誠地祈告上帝，
婦人們哭泣；孩子們號叫。
冬日唱著醜惡的歌謠，
狂風在曠野中追逐著荊棘，
嚴寒、冰凍和絕望的哭號，
把悲愴塞滿了妳的胸腔。
* 瓦西爾．列夫斯基是壹八七三年被叛徒出賣而犧牲的保加利亞反土耳其民族解放運動的著名領袖、保加利亞革命秘密委員會的天才組織者。波特夫這首悼念他的詩，是保加利亞文學中最好的壹首挽歌。壹八七六年發表於《日歷報》上。
聖喬治節
“去吃青草吧，
妳們這些愛和平的人民！
為什麽要給畜生以自由？
它們只該被屠宰和剪毛……”
——普希金
狂歡吧，人民！年老的、年幼的，
今天都來贊美神明和帝王吧！
今天是聖喬治節。昨天羊羣
跟在牧羊人身後咩咩叫，
這個無憂無慮、呆頭呆腦的皇帝，
象世上所有的皇帝，
手執漂亮的羊鞭，
帶著聰明的牧羊狗——
不帶錢包、不收俸祿、忠心耿耿的部長大人——
帶領著羊羣，
這個皇帝壹看見它們，
就說：
“真值得羨慕，這些羊比我的人民活得還幸福！”
羊羣朝前走，還帶著壹些小羔羊，
朝前走，因為路途崎嶇而筋疲力盡，
為了聖喬治——神明的強盜，
所有的羊都要年紀輕輕地在刀下臥倒……
難道愚蠢笨拙、沒有生靈、腐爛了的死人，
還需要祭品？是牧羊人需要，
是饑餓的喉頭、喝醉了的神甫需要，
人民啊，就象皇帝
為了自己荒淫無度的妃後，
為了壓榨掠奪妳們的人需要妳們壹樣！
而妳們卻為他們流汗流血，
甚至於在挨打的時候還跳舞！
看哪！——今天，窮人和闊佬
都在那裏喝得爛醉如泥——
他們同神甫壹道歌唱，贊頌神明和帝王……
狂歡吧，人民！羊就是這樣跟在帶狗的牧羊人身後，
咩叫著朝前走。
* 這是壹首諷刺詩，借聖喬治節（祭祀死人的日子）為題，揭露社會的壓迫和剝削現象，諷刺人民的忠順。壹八七三年初次發表在《鬧鐘報》上。
致母親
是妳嗎：媽媽，這末淒切地歌唱，
是妳嗎，把我咒罵了三年，
因為我當了不幸的流浪漢，
遭遇到種種內心所憎恨的事情？
是我浪蕩光了父親的產業，
還是我打得妳遍體鱗傷，
才使我的青春，娘啊，
千創百孔，枯萎和焦黃？！
親愛的同伴們看我很快活，
因為我同他們壹起歡樂，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我已經衰老，
我的青春已經遭嚴霜摧殘！
他們哪裏會知道？
我沒有朋友可以向他把心裏的話傾吐；
告訴他我愛的是誰，我信仰什麽——
我的夢幻和思想——這使我煩惱的壹切。
除了妳，我的母親，我再也沒有別人，
妳是我的愛情和信念；
可是我的心已經焚盡：
我已經不象過去那樣愛您。
媽媽，我過去多麽向往，
我們兩人能壹齊看見幸福和榮光：
我曾經感到有力量——我曾經充滿了希望！
但是請妳準備把這壹切希望埋葬！
妳孤零零的壹個人，只剩下可憐的壹個人：
讓我投入妳溫馨的懷抱，
讓我這年青的心靈，這空虛的魂魄，
向可憐的妳哭訴……
親愛的父兄姐妹啊，
我要誠摯地把妳們擁抱，
然後讓我的血管僵硬，
然後讓我在墳墓中腐爛！
* 這首詩是波特夫的早期作品之壹，是詩人的第壹首名詩，寫於敖德薩。他當時不但受到艱苦生活的壓迫，而且受到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的痛苦，於是就以悲痛的心情向母親傾訴自己的衷腸，希望得到壹些慰借。壹八六七年初次發表在伊斯坦布爾出版的《蓋伊達報》上。
致兄弟
沈痛啊，兄弟
生活在這些不明事理的蠢人中間：
我的靈魂在烈火中衰老，
我的心在痛楚中煎熬。
我熱愛親愛的祖國，
我嚴守它的囑托；
可是我自己啊，兄弟，
卻因憎恨這些蠢人而不知所措。
暗淡的夢幻，澎湃的思潮，
撕裂了年青的心靈；
啊，誰的手
會撫慰我這顆受苦的心靈？
沒有人，沒有人！
這顆心不知歡樂，不知自由；
只會用狂烈的跳動，
來響應人民的哭號！
兄弟啊，我時常伏倒在
人民悲慘的墳墓上哭泣；
可是告訴我：在這可惡的、死寂的世界上
還有什麽可以讓我尊重？
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
妳對真誠崇高的召喚沒有反應，
對於上帝的召喚——人民的哭號
卻也無動於衷！
* 在革命解放運動之初，波特夫被革命解放的思想所吸引，感到萬分興奮激動，但是看到大部分保加利亞流亡者還沒有覺悟到組織起來進行解放鬥爭的必要，深為痛心，便寫了這首詩，向能了解他的夥伴嘲諷抨擊那些昏庸的、對被奴役的祖國無動於衷的人們。壹八六八年初次發表於布拉依拉出版的《多瑙河黎明報》上。
給 她
妳問我，為什麽
黑夜來到妳的家，
我怎樣跳越籬笆，
我想偷什麽。
我不象妳的丈夫那樣老，
在夜間什麽都看不到：
我有壹個好夥伴，
就是我腰中的利刀。
夜黑得伸手不見掌，
我象巨蛇壹樣鉆進來：
我聽著，望著——壹切都在沈睡，
妳也在跟妳的丈夫壹起熟睡。
我在花園裏坐下，
有力的手緊握著利刀：
我說，刀要出鞘了，
它將體現我的憤怒。
我望望屋裏，蠟燭在燃燒，
妳們在熟睡——我心中充滿了
強烈的火焰，憤怒在燃燒，
狂怒將使我窒息。
我兩眼盯著蠟燭，
可是沒有發覺：
黑夜已消逝，
黎明巳來到。
夜鶯在婉轉歌唱：
喜悅地迎接黎明；
窗口探出了壹個人頭
微微壹笑。
我立刻就認出這是妳，
這時，我才猛然驚醒：
“下次再說”，我向夜鶯說，
接著就又跳越籬笆。
這就是為什麽我在這漆黑的夜裏，
在這可怕的時刻走來：
我們兩人中間壹個將要死去——
不是妳的丈夫，就是我！
* 這首詩當時只在壹八七五年波特夫編選的《詩和歌》集子中發表過壹次。
在酒店中
痛苦啊！痛苦啊！把酒拿來吧！
但願我喝得醉醺醺，
好忘掉妳們這些
連恥辱和榮譽都分不清的蠢貨！
讓我忘掉自己的故鄉、
父親留下的可愛的家園
和那些把自由和戰鬥精神
遺留給我們的人！
讓我忘掉自己貧困的宗族、
父親的墳墓、母親的哭聲，——
和那些用高尚的方法
把最後壹口面包奪去的人，——
他們搶劫饑餓的人民：
卑鄙的財主搶劫人民，
貪婪的商人搶劫黃金，
神甫用向上帝作禮拜來欺騙人！
妳們搶劫人民吧，混賬的家夥！
妳們搶劫人民吧！有誰來幹涉妳們？
人民不會很快站起來：
因為我們全都是人手壹杯酒！
我們喝酒，我們唱那些熱血奔騰的歌曲，
我們向暴君呲牙咧嘴；
酒店對我們來說太小——
我們高叫：“上巴爾幹山去！”①
我們高叫著，可是壹旦從酒醉中醒來，
就忘掉了自己的話和誓言，
在人民神聖的犧牲者面前，
無動於衷，滿面笑容！
暴君在胡作妄為，
玷汙我們的家園：
殺戮、絞死、毒打、辱罵、
處罰被奴役的人民！
啊，斟滿酒吧！我還要喝！——
好讓我的靈魂感到輕松，
好扼殺我清醒的理智，
好讓我的男子漢的手變得松軟！
不管敵人怎麽樣，我還是要喝酒，
不管妳們，愛國者怎麽樣，我還是要喝酒！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親可愛的東西，
而妳們……妳們全是傻瓜！
* 波特大在羅馬尼亞流亡時，看到很多愛國誌士非常懷念祖國和人民，但只在口頭上空談，並不進行實際工作。他對這種情觀感到憤慨，並且為此苦惱，於是就寫了這首詩表達他當時的心情。壹八七三年初次發表在《獨立報》上。
① 指去參加人民反土耳其奴役的鬥爭。
愛國者
他是壹個愛國者——把靈魂都獻給了
科學和自由；
但那不是自己的靈魂，兄弟們，
而是人民的靈魂！
他對大家行善，
妳要知道：這只是為了金錢，
他是個人——怎麽辦呢？
於是連自己的靈魂也出賣了。
他還是壹個很好的基督徒：
從不忘記作禮拜；
可是他只是因為這個才去教堂，
因為教堂是個大買賣！
他對大家行善，
妳要知道，這只是為了錢，
他是個人——怎麽辦呢？
於是連自己的老婆也典押了。
他還是壹個善心的人：
從不拋棄窮苦漢：
但是，兄弟們，不是他在養活妳們，
而是妳們用自己的勞動養活了他！
他對大家行善，
妳要知道，這只是為了錢，
他是個人——怎麽辦呢？
於是連自己的肉也吃光了。
* 這首詩諷刺了當時自稱“愛國者”的保加利亞財主的醜惡面貌和他們唯利是圖，欺騙人民的勾當。壹八七三年初次發表在《鬧鐘報》上。
流浪漢
快吧，流浪漢，快走，
早壹點趕到家園；
妳家門外在跳霍羅舞①，
妳將從跳舞的人羣中穿過。
孩子、大媽和姑娘
都會向妳說：“歡迎妳回來！”
少女們——唱完了結婚贊歌後，
正在興高采烈地做遊戲。
別人奪去了妳過去的情人，
沒有關系！
妳還能找到別的姑娘：
上帝不是鐵石心腸。
老母親將走出來，
溫存地迎接兒子，
她將哭著喊著說：
“我到底等到了兒子從國外回來！”
她將擁抱妳健壯的身軀，
而妳也將緊摟她那殘弱的身體；
妳會聽見母親述說憂傷，
妳會聽見她那淳樸的話語。
妳聽著，可是先別哭，
妳第壹個情人和別人訂了婚，
另壹個消息還等著妳——
是關於親愛的父親和兄弟！
土耳其人殺死了妳的父親，
妳的兩個兄弟都被投入了獄中，
在黑暗的牢房裏
中毒死去。
可是這也沒有什麽！只要妳還活著，
不久就會當父親，——
上帝是善良慈悲的，
妳壹定要生子繁族。
看，妳哭了！唉，象個女人！
女人生來就會哭——
女人和苦命人：
妳呢，既不裸體，又沒有餓肚。
妳只要向穿著道袍的神甫說：
“請上帝饒恕”，
然後再請客人大吃大喝，
妳就還會跟過去壹樣！
娶個美貌的女郎，
或是找個有錢的醜婆娘；
生它壹羣兒女，
用窮人的血汗把他們餵養。
蠢人就是這樣，
希望度過美好的壹生，
而從來也不問問自己，
是人呢，還是畜生！
* 這首詩諷刺自私的，目光短淺的人。壹八七二年初次發表在《自由報》上。
① 保加利亞民間舞蹈，跳時拉成壹個大圓圈。
為什麽我不是……？
為什麽我不是個詩人，
象皮舒爾卡①壹樣的詩人？
唉，我也為祖母的紡錘
寫它壹首贊歌！
為什麽我不是個詩人，
象薩普諾夫第三②壹樣！
為主教的駿馬
熱情地謳歌！
但是我為什麽不是弗拉迪堪③，
寫出奇妙的劇本——
寫青蛙，寫老鼠，
寫它們同拉旦皇帝的戰鬥？
為什麽我不是沃伊尼科夫④，
壹個著名的多產作家，
編撰對我們開國皇帝的
壹大堆祈禱？
為什麽我不是波爾利切夫⑤，
翻譯伊利亞特⑥，
為了這樣的譯文，
讓我挨打？
為什麽我不是斯拉維科夫，
哭著唱著說：
“我不想唱，我不想笑，
從今天起我就開始學羊叫”？⑦
為什麽我不是伐佐夫⑧，
歌頌自己的“信念”說：
狼將要變成綿羊，
歌手也要變得跟綿羊壹樣？！
* 這首詩嘲笑某些作家，在人民受奴役和壓迫的時候，還在高唱天真的無憂無慮的歌。在這些作家中，伐佐夫和斯拉維科夫是人民的作家，但是在他們的作品中也有非革命的情調。壹八七三年初次發表在《鬧鐘報》上。
① 皮舒爾卡（1823—1873），曾經在洛姆市當教員，創立了讀書室和戲院；出版了幾本毫無才華的詩集。
② 薩普諾夫曾編輯壹種報紙，企圖“向人民介紹正面的科學，我們完全有權利說，這是有益的科學”。
③ 是兩個平庸的劇本的作者。
④ 沃伊尼科夫（1833—1877），保加利亞劇作的創始者，也寫詩。
⑤ 波爾利切夫（1830—1892），曾當教員，不懂保加利亞文學語言卻翻譯了《伊利亞特》。
⑥ 古希臘詩人荷馬的史詩。
⑦ 波特夫嘲笑斯拉維科夫的哀歌《我不欲歌》。
⑧ 伐佐夫壹八七二年在《期刊》中發表了《我的信念》，詩中表露了等待改良的情緒。
信
——給聖特爾諾夫斯基
神聖的教主啊！人民的神甫！
今天我唱著贊頌妳的光榮的贊歌，
我還說，神甫，
妳不該當教主——而該當國王。
可是作為壹個信教的人，
我想知道——我們兩個都該知道，
我們的牧師是在哪裏受的洗禮——
是在教堂裏呢，還是在土耳其澡堂裏？
因為，神甫，村子裏的人們都在議論，
說妳到艾斯基?紮赫拉去的時候，
人們不知道：在澡堂子裏，
是給壹塊木頭，還是給壹個牧師受了洗禮。
* 這首詩譏笑了教士們的懶惰和寄生的生活。壹八七三年初次發表在《鬧鐘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