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寄納蘭性德
如果讓我遇見妳,同把那世事看盡,同把前緣盡續!
“辛苦最憐天上月,壹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蝶戀花>>
山壹程,水壹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壹更,雪壹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長相思>>
可嘆那世事沒有十全十美,君雖曾有積極用世的抱負,卻更向往溫馨自在、吟詠風雅的生活。侍衛職司單調拘束、勞頓奔波,遠不合妳的情誌,使雄心銷盡,失去了“立功”、“立德”的興趣。上層政治黨爭傾軋的汙濁內幕,也使妳厭畏思退。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蝶戀花>>
可憐那深愛的嬌憨柔情的戀人愛人在短短三年恩愛之後便和妳天人永隔!
此情已自成追憶
零落鴛鴦
雨歇微涼
十壹年前夢壹場
------<<蝶戀花>>
半夜初醒,那無限的惆悵更同誰說,妳只得用“純任性靈,纖塵不染”(況周頤《蕙風詞話》)之筆來寫那看盡世事,來寫那離愁別恨!
那純潔的初戀,那無盡的思念,可是今之心情可以代替?“人生若只如初見”——那永遠定格的青春容顏怕是已塵霜滿面,即是那樣的深深的皺紋,也想再細看輕撫.怕是那日思夜想的人兒再從好夢中走來,也是再難相認.生死愛恨——那樣的人間恨事自古難圓,無可代替也!
“淚咽更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壹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壹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采桑子>>)”
多情似妳,真切如君!
古巷更敲,醒也無聊,醉也無聊!琵琶泣訴,笛嘆夢早.手把詩書望西窗,誰翻樂府淒涼曲!且枕書兒暫入夢去,哪知夢裏也和那魂牽夢縈的人兒握別在謝橋!
時空的阻隔,讓妳我遙遙相對!如同這樣的深秋,古今相同的明月之夜,如"環",如"玦"都似那思念之玉!這弄潮經濟的年代,我卻在這樣的深夜與君對話,趕不上那弄潮兒的腳步,壹事無成,只在這小樓鬥室,淺斟低吟,恍若看到妳緊鎖雙眉,如癡如醉,妳可見壹女子沐遠古的月色,正與君絮談?!
如果讓我遇見妳,讓我化身為妳思念許久了的新婦,從蝶叢裏飛出,再不讓妳彈唱那幽怨小令,再不讓妳憔悴憂傷!再和妳***踏青山,***飲溪澗,騎射山林,***譜<<飲水詞>>,君唱妾和,再不分離!
如果讓我遇見妳,讓我再***妳多情公子繾綣對詩,執手相看淚眼,輕問壹聲:“妾思君來青絲染白,君久別至今應無恙來?”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容若,妳這個集天下可羨為壹身的翩翩佳公子,顯赫的家世,驚人的才華,溫婉的妻子,忠實的朋友,錦繡的前程,多少人窮其壹生苦苦追求的夢想,妳都輕易擁有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妳本該過著雕鞍顧盼、有酒盈樽的疏狂日子,妳本該躊躇滿誌、大展宏圖、建功立業,可是,為何妳年僅三十二歲便積郁而終?容若,妳為何年來憔悴與愁並?容若,妳為何愁向風前無處說?
容若,妳這個千古傷心人,壹卷哀婉淒絕、不忍卒讀的《飲水詞》引出多少傷心淚。就連妳權傾朝野的父親明珠,那是何等剛烈的漢子,讀罷妳的《飲水詞》也禁不住老淚縱橫,嘆息著說:“這孩子他什麽都有了,為什麽會這樣不快活?”
是啊,地位、權利、富貴、榮華妳都有了,容若,妳為何這樣不快活?容若,妳為何如此傷心?容若,妳不該如此傷心啊!容若,妳為誰傷心?誰懂妳的心?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容若,也許同為天涯惆悵客的我,才能讀懂妳惆悵的心事吧!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這些許惆悵,這些許清狂,這些許落寞,是為了那個姓謝的女子嗎?
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別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容若,妳心心念念的、妳魂牽夢縈的都是那個喚作謝娘的女子嗎?容若,那個名叫謝娘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壹位清麗脫俗的絕代佳人呢?
捧著妳斟滿思念的酒盅,透過氤氳的薄霧,我在妳的字裏行間尋覓謝娘俏麗的身影。“脈脈逗菱絲,嫩水吳姬眼”,她定有出塵的容顏;“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挪梅蕊打肩頭”,她定有可愛的舉止;“嫩寒無賴羅衣薄”,她定有嬌憨的性格;“吹花嚼蕊弄冰弦”,她定有超群的才藝;“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她不但有輕靈嬌俏的模樣,更有讓妳非常欣賞的與眾不同之處。依稀仿佛,莫非夢中,在滄海的盡頭,在天涯的那邊,在妳寫滿思念的詩句裏,身著薄衫、頭梳低髻的謝娘分明正在吟風弄月、吹簫而立。
此情已自成追憶,十壹年前夢壹場。壹往情深深幾許?***君此夜須沈醉。容若,不知道當初妳和她曾經***同經歷過怎樣壹段刻骨銘心的人生,但我想那時的妳定是幸福到了極致,快樂到了極致,沈醉到了極致。否則離別之後,妳不會如此的傷心、如此的斷腸、如此的悲愴。誰念西風獨自涼?多情情寄阿誰邊?
壹生壹代壹雙人,爭教兩處銷魂。萬般無奈的是,相思相望的妳和她,卻偏偏不能相親相愛。容若啊容若,奈何,奈何,蒼天不許人癡狂啊!縱使妳才華蓋世,縱使妳富可敵國,縱使妳萬人仰慕,妳終於不能和她在壹起。滿心淒涼的妳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拼卻相思的壹醉。可惜,這份醺然的醉意,雖能醉了歲月,雖能醉了紅塵,卻麻醉不了妳自己的心,從思念的陳釀中清醒之後,妳依然傷感著、憔悴著、沈淪著、痛苦著、悲哀著……
天將愁味釀多情,倩魂銷盡夕陽前。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翰海沙。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容若,妳緣何深情如斯?容若,妳緣何癡情如斯?這滿紙的飄零、這滿紙的悲涼,這滿紙的思念,是怎樣憔悴了妳的歲月,蒼老了妳的靈魂,吞噬了妳的生命啊。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壹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容若,這滿紙的“謝”字,這滿紙的“謝娘”,這壹番飄搖的心事,這壹場無望的相思,這壹杯苦澀的烈酒,終於讓妳耗盡了所有的熱情、哭幹了最後的眼淚、受盡了百般的折磨、寫盡了千古的絕唱。
倦眼乍底緗帙亂,重看憶半模糊。幽窗冷雨壹燈孤,料應情盡,還道有情無?雨歇梧桐淚乍收,遣懷翻自憶從頭。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春寒料峭,水寒衿冷。心字成灰,相思成空。深情萬縷,已隨風逝。午夜夢斷,無語凝噎。漫卷珠簾,淚痕紅泫。手持那時情,眼望這邊人。兩眉月如鉤,佳期如夢杳。憑誰來問,任誰來聽:容若何在?謝娘何在?憶及往昔,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此情已自成追憶
如果我提到容若妳的第壹反應是什麽?
我想妳可能會說:“壹生恰如三月花”。
我並不贊同這種說法,容若的壹生並不平淡。他經歷了人間種種情,有少年時的豪放灑脫:“今古河山無定
距。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享受過與心愛的人壹起時的甜蜜。我想容若壹生中最美好的記憶應該是與
夢芙在壹起的時光吧。“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他曾這樣形容夢芙,這位如天仙般的
女子,她淡雅如菡萏,溫柔似清風。閉上眼,我仿佛看到珊瑚閣內她與容若壹起吟詩時的場景。他們時而歡
笑,時而嘆惋。窗外月滿庭,花滿蔭,清風織畫屏。壹切都這般美好。然而美麗的她似壹朵浮雲,她的停留
是短暫的。經歷過與夢芙分別的容若如此惆悵,他日日作詩,每句話都是對夢芙的思念,“醒也無聊,醉也
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這次分別給容若的打擊太大,以至於在以後的日子裏他都無法擺脫愁緒的禁錮。
和著他的淚把這傷痛壹點壹滴的融入《飲水詞》當中。直到現在,我在讀《飲水詞》時還能感受到的徹骨傷
痛,經歷了百年也不曾淡去。
或許說在沒有遇到夢芙之前,容若的人生是平淡的,如三月春花,美好卻不招搖。少年時的容若,無論是
手持弓箭,策馬奔騰時的英姿,還是在花間草堂內手捧書卷獨自品讀似的文雅,都這般絢麗,絢麗的如春
花。納蘭與其他詩人不同,沒有經歷過落第的容若少了幾分杜甫懷才不遇時“人生如夢,壹尊還酹江月”的
愁悶情懷,多了幾分清爽,飄逸。這正是我喜歡的。只可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八九,我替他惋惜,感慨他的命運如此不幸。那個灑脫的少年再也回不來了。如今我也只能在詩中尋找他的
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