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振如何用“還原-分析法”解讀古代詩詞

——《孫紹振如是解讀作品》讀後（1）福建龍巖壹中 邱靜芳 古代詩詞的鑒賞在高考中屬於雷打不動的固定考點，長期是教學復習迎考的重點，而且提高古典詩歌的鑒賞能力也是高中語文教學的壹個重要目標。所以無論怎麽說，掌握古典詩詞的鑒賞方法是非常重要的。孫教授強調，分析就是要把原本統壹的對象加以剖析，不應該從統壹性出發，而是應該從差異性，或者矛盾性出發。因此，就要善於從看來相同的作品中看出相異的地方，而且要善於看來相異的作品中，看出來相同的地方。這是科學抽象的基本功，是需要長期培養的。而看出矛盾所在，看出相異所在，是分析的前提。孫紹振教授在他的《孫紹振如是解讀作品》壹書中，解讀了27首古代詩詞。為了便於學習，筆者試著對他的解讀方法作個歸納。壹、多角度提出質疑1．與同題材的其他作品比。如解讀《敕勒歌》，提出這個問題：類似寫草原的民歌並不少見，為什麽這壹首卻成了經典性的，在藝術上具有很高的成就？2．從詩話家已有的定評中提出質疑。如解讀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的“北風卷地白草折”壹句，有這麽壹段文字：據《漢書·西域傳》顏師古註，白草乃西北壹種草名；王先謙補註，謂其性至堅韌，經霜草脆，故能折斷。這種說法也許有根據，但是其中有矛盾：既然很堅韌，就不易折斷。至於經霜草脆，則不是西北草的特點。草枯則黃，枯久則朽，朽則發白。這是北方普遍的現象，並不是某壹種草的特有現象。為什麽古代的學者要這麽費勁地考證西北實有其物呢？3．從詩歌類型角度質疑。如寫景抒情詩歌，解讀《春夜喜雨》，提出：詩憑什麽感人？解讀《望廬山瀑布》，提出：從哪裏可以看出李白的感情呢？4．借助詩話家的定評，進壹步質疑。如解讀《使至塞上》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壹句，提出：眾口壹詞都說好，但是好在什麽地方，壹千多年來，那麽多詩話家，卻幾乎沒有人能夠說清楚。解讀柳宗元的《江雪》，提出：這也是壹首以圖畫來抒情的傑作，歷代詩評家，壹致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但是，大多數是印象式的論斷，並沒有把道理講出來。如解讀《采蓮曲》（荷葉羅裙壹色裁），《批點唐音》說：“此篇鮮媚如晚唐，但不俗。”孫教授接著寫道：為什麽並沒有感到俗艷呢？自從這個問題提出來以來，幾百年了，還沒有人從理性上回答過。在我看來，這是因為……5．從風格還原上提出質疑。孫教授強調分析的最終目標是抓住作品的特殊點，要對作品的風格或者作家的特點窮追不舍。如解讀《西江月遣興》，直接提出：它很有特點，特點何在？6．在同壹種表現手法上比較質疑。如解讀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大多詞評家都集中贊賞她的十四個疊詞。疊字的使用固然有其特殊的效果，但從修辭技巧來說，這樣連續性的疊詞並不是越多越妙，孫教授接著列舉了許多不成功的例子，然後提出質疑：為什麽其他人用的疊字給人多余繁冗的感覺，而李清照卻不會？從而探究其深層次的根本原因：是在內容上，情感上的深沈。7．還原情感邏輯提出質疑按常規情感來理解，提出假設。再與詩歌的情感邏輯發展作比較。前後對比，提出質疑。如解讀《獨坐敬亭山》的三四句時，孫教授解讀道：和孤獨聯系在壹起的，是寂寞、苦悶、煩厭。這對於人來說，有壹種否定的性質，詩人完全可以宣泄他的苦悶和煩厭。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俗了，就沒有李白的特點了……但是，就在這樣的極端孤寂之中，詩的情感，卻發生了壹次倒轉。面對無聲的敬亭山，不但沒有感到煩厭，相反倒是感到“不厭”。這不是無理嗎？不，這裏隱含著詩的情感的邏輯特點。……這裏，李白的妙處在於，既突然，而又不太突然。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正如孫教授在自序裏所說的，各種還原法、比較法都是低層次的操作性方法，而最高層次，從哲學上說，是分析的方法，尤其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方法。他說，“如果我有什麽值得稱道的話，那也不過是，我把這種方法用得很徹底，用得很堅決，將之轉化為操作性方法，並使之系統化。”筆者笨拙，並沒從紛繁復雜的分析之中看出其系統性，但是，確實知道了孫教授如何進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1．抓住詩歌創作特點如解讀王之渙的《涼州詞》時，引出《萬首唐人絕句》編者提出的問題：“此詩各本皆作‘黃河遠上’。惟計有功《唐詩紀事》作‘黃沙直上’。按玉門在敦煌，離黃河流域甚遠，作‘河’非也。且首句寫關外之景，但見無際黃沙直與白雲相連，已令人生荒遠之感。再加第二句寫其空曠寥廓，愈覺難堪。乃於此等境界之中，忽聞羌笛吹《折楊柳》曲，不能不有‘春風不度玉門關’之怨詞。”表面上是壹字之爭，實質是關於詩的寫實性還是想像虛擬性質的分歧。因而，這首詩歌解讀時，孫教授抓住詩歌創作的特點，進壹步解讀道：“詩歌的感人力量並不僅僅來自真切的畫面，來自視覺寫實，同時作為壹種藝術形式，它比其他任何藝術形式，更為依賴假定、想像來超越現實，如果拘泥於寫實，詩人的感情就比較難以滲透在景觀之中而得以自由發揮了。只有在假定的、虛擬的情景中，主觀的情感才能滲透在客觀的情景之中，得到比較自由的發揮。”“詩歌的藝術準則，不是寫實與否，而是情感與景觀的猝然遇合、交融中是否有獨特的感觸，虛擬的自由，意境的創造是否產生特殊的審美價值。”2．抓住詩歌的結構特點如解讀《涼州詞》抓住絕句的特點，從結構上去解析，先講述作為絕句的***同點：比較傑出的絕句，往往是第三句、第四句，在句式上有所變化，從陳述句變成疑問、感嘆、否定，條件復句的比較多。這是因為，這種句式，主觀的情感色彩比較強烈。並舉了大量例子證明“這是壹種規律，許多傑出的絕句都是合乎詞規律的”，然後重點鑒賞“何須”二字：因為有了這個“何須”二字，這首絕句就從描繪圖景，轉入為抒情。這樣的解讀擴展了詩歌的深度，有壹種“欲窮千裏目，更上壹層樓”之感。倘若妳想思接千載，視通萬裏，就必須占領知識的高地。還有對《田園樂》（桃紅復含宿雨）的解讀更是從結構上去分析的，六言絕句，缺少變化。聯系王維精通音律，不會不知道六言節奏上的缺陷，最後分析得出結論：“或許正因為六言缺少了起伏變化，才更有壹種淡漠、平靜、閑適的感覺”。3．抓住作品特殊的角度如解讀《敕勒歌》最後三句時，孫教授分析道：從意念上來說，這是壹個對轉：從蒼涼，到水草豐美；從無人，到人的欣賞的目光和喜悅的心靈。從結構上來說，這是雙重的反襯：壹是廣闊無垠、大面積的空白，與微露的牛羊之間的對比；二是從蒼涼的死寂，到生命的喜悅。解讀《木蘭辭》還從文化學的角度去理解“英雄”。4．抓住詩人的特點進行分析如解讀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時，抓住岑參的兩個特點進行分析：其壹是很會抓住事物的特點，尤其是抓住局部特點，以激發讀者全面的聯想；其二是善於運用比喻。解讀陶淵明的《飲酒》（結廬在人境）時，開篇就明確：要真正品出陶詩的純真韻味來，有壹點要明確，他的詩雖然屬於抒情詩，但與壹般的抒情詩不太壹樣。壹般的抒情詩，所抒發的往往是強烈的感情，也就是所謂激情。如……而陶淵明的詩，則不太相同，好像沒有什麽激情似的。……這種特點，還表現在另壹個方面，那就是他的語言，他的文字，不像壹般詩作那樣詞采華麗，而是相當樸素。5．多方比較深入分析孫教授在解讀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壹文最後壹段中對“比較”壹法作了補充說明：“比較只須壹點相通，四面八方，無可不比。故本文有意將該詩與李白、杜甫，甚至李世民的相比，以顯示比較作為方法貴在不拘壹格。”例如，提到雪，就從漢語講到英語，從謝道韞講到李杜，並有壹段非常精彩的歸納解說：岑參從戰爭的現場寫邊疆將士感覺中的雪，雪仍然是美的，但不是李白式的浪漫的溫暖，他並沒有回避寒冷的感覺，但是也沒有杜甫那樣的悲苦之感，而是壹種以酷寒為美的豪邁的感覺。這可以說是岑參對唐詩中苦寒美感的壹種開拓。6．運用美學知識提升解讀的高度如上例，解讀陶淵明的樸素的特點時，作者運用了樸素美的相關知識：“……樸素，本身並不壹定就是美的。從字面上孤立起來看，是很平淡的。但是平淡之所以能夠轉化為深沈，主要靠整體結構，各關鍵語詞之間，有壹種內在的關聯和照應，字裏行間，默默地互相補充，互相滲透，構成壹種有機的情感和景物的‘場’。”這也是詩歌結構的壹種，是內在的結構。如解讀韋應物的《滁州西澗》，鑒賞時含有哲學的思考。孫教授抓住“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橫”字，解讀了其三重內心感應暗示，說其無人而有人憐，有人而無人影。內心和外物之間的多重的互動，構成了情感的“場”，無聲地升華為意境。並明確“這是從詩的內在結構和人的情感結構來欣賞的”。又如解讀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時，作者運用到了時空變化的審美知識：“在這首詩中，情感主要是依賴空間和時間的自由的雙重跳躍性轉換而得到充分的表達的。……以時間空間的轉換，表現情感的轉折，就這壹點來說，是中外詩歌不約而同的：眼下的壹切會成為未來的回憶，而回憶可能使不幸轉化為美好的欣慰。如普希金著名的詩《假如生活欺騙了妳》就是這樣。”三、點滴感悟要會揭示矛盾，才能找到可分析的對象。而要從天衣無縫的統壹中找出相異點、特殊點，沒有壹定的知識積澱是沒法做到的。“只有具備抽象的想象力，才能把隱秘的矛盾揪出來”（第10頁），這談何容易？而要能夠從四面八方對作品進行還原進行比較，也不是壹件易事。不僅要掌握各種詩歌體裁的結構特點章法特點外部結構內部結構，還要了解歷代詩話家對其的相關評論；既要有詩學知識，還要有美學知識、哲學知識、社會學知識、心理學知識、文化學知識。所以，孫教授的解讀是壹個高不可攀的境界。當然，我“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