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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恨歌》若幹詩句解讀(上)

白居易的《長恨歌》具有極為豐富的內涵以及令人擊節贊嘆的詩歌藝術表現魅力。然而歷代的讀者在解讀這首詩時,不僅對詩歌的主題存在不同的看法,就是對於某些詩句也有不同的理解。我在研讀和講解《長恨歌》時,對某些詩句的內涵及其藝術表現魅力也有自己的壹些理解與想法,今即掇出《長恨歌》中的若幹詩句,從詩句的內涵和其藝術表現魅力兩方面談談自己的體會。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長恨歌》首雲:“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我們知道在歷史上,漢武帝是位頗有作為的盛世皇帝,而他在情感生活中又是壹位喜好傾城傾國美色的多情君主,他對李夫人的寵愛與思念即頗為傳誦人口。據《漢書·外戚傳上·孝武李夫人傳》記載,當時李延年向漢武帝引薦自己的妹妹時作歌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壹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果然,漢武帝得了李夫人之後,極為寵愛:“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憫焉,圖畫其形於甘泉宮。……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帳帷,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因此漢武帝可謂是壹位重傾城傾國之色的皇帝,並以此為後代的詩家所詠所譏諷。唐代的劉希夷即謂“傾國傾城漢武帝,為雲為雨楚襄王”(《公子行》),李商隱亦詠《漢宮》雲“通靈夜醮達清晨,承露盤晞甲帳春。王母不來方朔去,更須重見李夫人”(上述二詩均見《全唐詩》,下文引唐人詩同)。

我們懂得白居易這詩句中的“漢皇”,表面上說的是漢武帝,但實際上有以漢喻唐之意,他是假借漢武帝之名以諷喻唐明皇的。因此這兩句實際上是說唐玄宗尤其看重垂青於美色,盡管在皇位多年,然而尚未求得特別心儀的傾城傾國的美女。這裏值得我們註意的是白居易為何要如此以漢喻唐。我想除了當時唐人詩歌有以漢喻唐的慣用手法,如高適《燕歌行》的“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唐明皇的《送李邕之任滑臺》“漢家重東郡,宛彼白馬津”,韋應物的《長安道》“漢家宮殿含雲煙,兩宮十裏相連延”等詩均是這壹表現手法外,這裏還有另外的三個妙處。其壹是避免直接譏刺李唐皇帝,有為尊者諱之用心。其二在白居易眼中,漢武帝的“重色”與唐明皇的“重色”是頗為相似的,故明裏說的是漢武帝,暗地裏卻是指唐明皇。其三在《長恨歌》中,白居易不僅敘述了“臨邛道士”受唐玄宗之托而“升天入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覓楊貴妃,而且安排了唐明皇派“漢家天子使”到海上仙山去尋找楊貴妃,並請她回長安相見的情節,這樣的情節安排正與漢武帝遣方士招至李夫人,從而“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同壹機杼。因此可以說詩歌壹開始用“漢皇”壹句,為下文的漢家使者在海上仙山找到楊太真這壹情節埋下了伏筆,起到了草蛇灰線之功。這壹草蛇灰線的詩歌布局,在《長恨歌》中是多處存在的,可以說是此詩顯著的藝術特點之壹。

還值得註意的是,為什麽白居易在此詩中用“重色”,而不用“好色”?我以為這壹遣詞用字是頗有分寸的。“重色”和“好色”是有所區別的。所謂“好色”,即貪愛女色,多少帶有貶義。如《管子·小匡》:“寡人有汙行,不幸而好色。”《漢書·杜欽傳》:“自上為太子時,以好色聞,及即位,皇太後詔采良家女。”而“重色”,在這裏只是著重表明對美色的特別註重寵愛而已。此句結合第二句的“禦宇多年求不得”,雖是為了突出此“傾國”之色乃是多年所未能求得的,從而渲染此傾國之色的難得,並為後文楊家之女的驚艷登場而鋪墊造勢;但另壹方面從詩人的本意講,此“重色”雖然不同於“好色”之具有明顯的貶斥含義,但除著重表明唐玄宗對美色的特別註重寵愛之外,其言外之音也不無微含批評之微言大義。這從作為註釋《長恨歌》的陳鴻的《長恨歌傳》以下解說,即可領會參透:

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玄宗在位歲久,倦於旰食宵衣,政無大小,始委於右丞相,稍深居遊宴,以聲色自娛。先是元獻皇後、武淑妃皆有寵,相次即世。宮中雖良家子千數,無可悅目者。

陳鴻《長恨歌傳》有“歌既成,使鴻傳焉。世所不聞者,予非開元遺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紀》在。今但傳《長恨歌》雲爾”這段話,從此我們明白《長恨歌傳》所敘述的內容以及主旨,乃是為《長恨歌》做“傳”而已,並沒有加進壹己之所見,也就是說,陳鴻的《長恨歌傳》在內容和主題上是與白居易的《長恨歌》大抵壹致,互為發明配合的。明白這壹道理,在解讀《長恨歌》的某些詩句和主題時,我們可以參讀《長恨歌傳》加以領會理解。

從“玄宗在位歲久,倦於旰食宵衣,政無大小,始委於右丞相,稍深居遊宴,以聲色自娛”可知,所謂“禦宇多年”也就是“玄宗在位歲久”之意;所謂“思傾國”而“求不得”,也就是“深居遊宴,以聲色自娛”,而此時卻為“宮中雖良家子千數,無可悅目者”而深感遺憾。那麽,此“重色”之重,也含有唐玄宗“以聲色自娛”為重,而以“旰食宵衣”之理政事為輕這壹層言外之意。唐玄宗的這壹重壹輕,即造成了後文所寫的“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以致釀成了“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的結局。因此對於壹般人來說,妳“重色”並不為過,也是人之常情。但對於君王來說,妳肩負著治國理政之責,如因“重色”而誤政誤國,這就非人君所宜,就會為人所譏所諷。如李商隱之譏諷漢武帝,韓偓之謂漢武帝“不悲霜露但傷春”而“異香空見李夫人”(《過茂陵》)。因此白居易乃有憾於唐玄宗之“重色”而誤國,這在詩篇壹開頭即在表面突出“傾國”之難得的詩句中委婉巧妙地含蘊著。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

這段詩歌具體地刻畫唐玄宗在安史叛亂後重回宮中後,夜裏寂寞孤獨的生活,並暗與他和楊貴妃之前的沈浸於愛情歡樂的生活做對比,從而描寫唐玄宗失去楊貴妃之後的淒涼孤獨。

“夕殿螢飛思悄然”以下六句非常具體地描述唐玄宗的孤獨無侶、淒涼冷落的漫漫長夜情景。“夕殿螢飛”是怎樣的壹種氛圍景色呢?“夕”為黃昏向晚時分,這壹時間段如果是壹個孤獨的人,是最令人感到孤獨索寞,甚至惶惶不安的時刻;是常使人起鄉園之思,強烈思念親人的時分,故有崔顥《黃鶴樓》的“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和元人馬致遠《天凈沙》的“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之詠。此時在空落落的宮殿中,昏黑已經籠罩了壹切,只有幾只幽幽的螢火蟲在忽閃著點點綠光,顯出冷落寂寞與荒涼。處於此情此景中的孤獨的唐玄宗,又如何不悄然以默默沈思呢!

這裏還要特別解釋白居易何以用“孤燈挑盡未成眠”的描寫。宋代的邵博在他的《邵氏聞見後錄》卷壹九中針對白居易的這句詩評論道:“寧有興慶宮中夜不燒蠟油,明皇帝自挑燈者乎?書生之見可笑耳!”在他看來,唐宮中或富貴人家是夜中點蠟燭的。唐人韓翃《寒食》詩即有“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之句。皇帝就更應該點蠟燭了,怎會像壹般的貧寒百姓而點油燈呢?!再說,唐玄宗此時再被冷落,他也是太上皇,也不會點油燈,而且還要他自己挑燈花的。我們以為邵博所說如果從歷史事實上講是對的,但他批評白居易這樣寫是“書生之見可笑耳”就沒有說對,因為白居易並非在記述歷史真實,而是詩歌創作。詩歌創作和歷史既有聯系,也有區別。詩人這樣違反歷史真實的寫法,其目的在於更能展現唐玄宗此時的冷落和淒涼,從而與以前的富貴豪華,沈溺於與楊貴妃的愛情之中的熱烈歡樂場面更能形成強烈的對照與反差。所以這段詩句很多是隱含著今昔對照的。妳看此段詩句之前的“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白發新”“青娥老”,分明有身邊這些人從年輕轉變為年老的變化與今昔對比;“孤燈挑盡未成眠”,又暗寓往昔的“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與現在“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的對比。所謂“遲遲鐘鼓”,即是時間已經很遲了。古人壹夜分成五更,即五鼓。遲遲,很慢的意思。他聽到報時的鼓聲覺得每壹次鼓聲都來得很緩慢。這種緩慢的感覺是失眠的人特別能體會到的,是壹種很難挨的痛苦感受,是那些倒頭便入睡,早晨壹醒過來還睡眼惺忪,尚感睡不夠的人們所不能感受到的。因此接著直接說“初長夜”。而詩中的“星河欲曙天”,即謂天快亮了,而此時唐玄宗還“未成眠”,真是徹夜難眠啊!他失去楊貴妃的痛苦由此可見。

我們這樣說是準確地理解此時的唐玄宗心情,也是白居易所要表達的意思。因為緊接著的“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兩句,就把這壹番心思明白地表現出來了。“鴛鴦瓦”,《三國誌·魏誌·周宣傳》:“文帝問宣曰:‘吾夢殿屋兩瓦墮地化為雙鴛鴦,此何謂也?’”故“鴛鴦瓦”即兩片嵌合在壹起的瓦。這裏也有暗喻夫妻之意。而“翡翠衾寒誰與***”,即明白無疑地表明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沈痛思念。過去是“芙蓉帳暖”,而如今是“翡翠衾寒”,壹暖壹寒,則撫今追昔,今昔對比,其間之冷暖之痛,擁有與失去之哀,讀者自能默識領會!從上面的這些詩句,我們可以深切體會到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多處采用草蛇灰線,前後鋪墊映照的藝術表現手法,而他運用這種手法是十分巧妙高明的。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這兩句是說,楊貴妃和唐玄宗生死離別已經很長時間了,但是唐玄宗卻從沒夢見楊貴妃的“魂魄”來。這裏“魂魄”指楊貴妃的魂魄。白居易這樣寫,大家相信嗎?大家可以從《長恨歌》中讀到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是銘心刻骨的,如“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又如“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垂淚”“夕殿螢飛思悄然”等句,都是唐玄宗苦思冥想楊貴妃的具體描寫。我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麽按照常理,唐玄宗是肯定會夢見楊貴妃的。那麽這裏詩人怎麽說“魂魄不曾來入夢”呢?這難道符合事實嗎?這樣寫難道不是與詩人所壹再描述的唐玄宗對楊貴妃刻骨銘心的思念之情相矛盾嗎?這壹“矛盾”值得我們深思探索。我這裏將“矛盾”加了引號,意思是表示其實是沒有我們上述的所謂矛盾的。我們上面的那樣“矛盾”的想法,其實是我們壹時沒有深究“魂魄”與人身關系的準確含意,被詩人的巧妙用筆壹時蒙住了,而且沒有領會出詩人這樣說的良苦用心。我們把詩句中的“魂魄”當作楊貴妃來理解,這樣的理解對於壹般人來說不足為奇,因為壹般人大都是將某人的魂魄代表某人的。但其奧妙之處卻在於魂魄是否附體?因為魂魄附體和離開軀體卻是很有講究,有著本質的區別。那麽什麽叫“魂魄”?《漢語大詞典》解釋說:“古人想象中壹種能脫離人體而獨立存在的精神。附體則人生,離體則人死。”《左傳·昭公七年》說:“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所謂“強死”亦作“彊死”,也就是“非因病、老而死;人尚壯健而死於非命”。所以生人有魂魄附體,魂魄如離開身體,人也就死了。白居易在這裏用“魂魄不曾來入夢”,其原意是指楊貴妃的魂魄不曾來入唐玄宗的夢中。根據上面魂魄的解釋,楊貴妃如果死去,那麽她的魂魄才能離開身體而來入唐玄宗之夢;如果未死,那麽她的魂魄怎能離開身體而來入唐玄宗之夢中呢!如今既然“魂魄未曾來入夢”,那麽白居易隱藏在這句詩的意思即暗示說楊貴妃並沒有死,還活著,所以也就“魂魄”不來入夢了。怪不得《長恨歌》緊接著說:“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妳看臨邛道士為唐玄宗輾轉思念楊貴妃的真摯之情所感動,於是就為唐玄宗殷勤賣力地四處尋找楊貴妃的“魂魄”。本來這壹來京師(即“鴻都”)的從臨邛來的道士是很有本領的,他可以“精誠”和法術招來人的“魂魄”,可是盡管他“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但是結果還是“兩處茫茫皆不見”。所謂的“兩處”即指天、地或即碧落和黃泉,這兩處地方是活人去不了的,只有人死了,“魂魄”才能去得。那麽這樣高明法術的道士在天上地下都找不到楊貴妃的“魂魄”,可見這楊貴妃的離體的“魂魄”是不存在的,換句話說,楊貴妃根本就沒死,這又何來她的離體的魂魄!這就難怪道士找不到楊貴妃的魂魄,唐玄宗也未遇見楊貴妃的魂魄來入夢了。講到這裏,我們恍然大悟,原來白居易這樣寫“魂魄未曾來入夢”,其目的就是把從上文處心積慮所寫成的楊貴妃“宛轉蛾眉馬前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的記述,巧妙地悄悄轉變到原來楊貴妃並沒有死在馬嵬驛,因為恰如上面“不見玉顏空死處”詩句所埋伏的蹊蹺線索所暗示的,楊貴妃實際上並沒有死,她的魂魄根本就沒有離開身體。所以就是懷有高明法術的道士,盡管他上天入地,也還是找不到楊貴妃的魂魄!那麽楊貴妃沒死,她又在哪裏?原來楊貴妃就在下文所要重點記敘的海上仙山!設想,如果詩歌寫成楊貴妃真的死在馬嵬驛,那麽哪還有《長恨歌》“忽聞海上有仙山”“中有壹人字太真”等等的情節敘述描寫?那也就沒戲了,不僅白居易的《長恨歌》該謝幕了,再也不可能以“海外有仙山”的下半部故事,來表現唐玄宗對於楊貴妃的生死相戀之情,以及盡管倆人始終相愛,然而卻再也不可能相聚相依的綿綿長恨!了悟於此,我們即可明白“魂魄未曾來入夢”實在是壹句很關鍵的從上文轉折過渡到下文情節的值得深思默會的詩句。白居易如此寫是別具苦心的,也可以見到白居易詩歌構思安排的極為高超的藝術表現力。

白居易《長恨歌》的藝術表現力是多方面的,這裏我們再講講他在此詩中前後照應的另壹個例子。我們說這裏記敘道士上天入地尋找楊貴妃魂魄的事,其實在此詩首句的“漢皇重色思傾國”中,就可以體會到他的草蛇灰線、前後照應的詩歌布局藝術。首句講漢武帝之“重色思傾國”,是可以讓讀者聯想到漢武帝在李夫人去世後對李夫人的思念,以及令道士招李夫人之魂的。據《漢書·孝武紀》記載,漢李延年妹妙麗善舞,得幸於漢武帝,“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之,圖畫其形於甘泉宮……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有方士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燭設帷幄,陳酒食而令上居他帷。遙見好女子如李夫人還帳坐,而眇然不得就視”。漢武帝請方士李少翁招至李夫人之神事,與臨邛道士尋覓楊貴妃魂魄之事乃前後呼應,可以說前面的寫漢武帝也是為了後面的刻畫影射唐玄宗,有連類而及的構思安排。只不過李少翁能招至李夫人之魂,而臨邛道士卻找不回楊貴妃之魂魄,其原因就在於李夫人是真的死了,而白居易在這裏卻安排楊貴妃還活著,所以找不到她的魂魄,卻在後文的海上的仙山找到楊貴妃本尊。詩中“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壹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此處的仙山,大致指傳說中的東海上的蓬萊或方丈、瀛洲之類。《雲笈七簽》:“元洲有絕空之宮,在五雲之中,玉靈仙母,金華仙女,常所遊也。”五雲之中本就是仙人所居之處,所以這裏的樓閣就是在虛無縹緲的仙山上的仙人所居之處,楊太真就住在這裏。這裏將仙山寫得如此虛無縹緲,壹方面是仙山本就是如此,另壹方面也是白居易用筆的巧妙之處,他是故意寫得如此虛虛實實,若有若無的。如寫實了,則以白居易的理智,他哪裏會真相信真有居住著仙女的仙山;但如果說無,那麽又怎能有楊太真居住仙山等等情節的後繼描述。故他只能寫得若有若無,虛虛實實。這在“中有壹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兩句也是如此寫法。也就是說,在住在虛無縹緲的仙山中的這些仙子中,有壹個人就是“太真”。“太真”是仙女名。《雲笈七簽》卷九八:“太真夫人者,王母之小女也。”太真又是楊貴妃為道士時的道號。因此“太真”既可以說指楊貴妃,也可以說指其他仙人。所以這裏有既是又不是楊貴妃的模糊性,這是白居易故意這樣讓人霧裏看花,排迷魂陣的。所以他說“中有壹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壹方面怕坐實了不說是楊貴妃,另壹方面又說是外貌上是“參差是”。什麽叫“參差”?就是差不多、幾乎。唐周《逢鄰女》詩“莫向秋池照綠水,參差羞殺白芙蓉”就是這意思。所謂的差不多、幾乎是“太真”,也就是很像,但又不敢十分肯定是。妳看白居易在這裏這種措辭的講究真是太聰明,太具幻化藝術了,也未免太處心積慮地為了自己的完美故事情節而善意地誤導讀者了,讓讀者也仿佛似真的看到活生生的楊貴妃。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