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德] 阿圖爾·叔本華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譯者: 韋啟昌
出版年: 2008-10
藏拙遮醜是可以的,但冒充優越卻沒有理由。
正如壹個人背負著自己的身體,而對此重負壹無所覺,但在移動他人的身體時,他卻感覺到了重量,同理,他不會註意到自己身上的缺點和惡習,而只會留意他人的這些東西。因此,每個人都應該以他人為鏡,從這面鏡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點、惡行及其他的不好之處。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卻像壹只對著鏡子咆哮的狗,它以為鏡子裏面的是另外壹只狗,殊不知它看到的正是它自己。挑剔別人缺點差錯的人其實在改進著自己。所以,傾向和習慣於在私下默默留意和刻薄挑剔別人的外在行為、別人不論做過的抑或不曾做過的事情的人也因此在改進和完善著自己。因為這種人起碼有足夠的正義,或者足夠的驕傲和虛榮心去避免做出他們經常如此嚴厲、苛刻地批評的事情。對於那些容忍別人的人來說,相反的說法照樣成立。
壹個人自身的擁有越多,對世俗常規的安排就越感到不滿,他也就越希望退出世俗人群的圈子。世俗如此安排是因為這樣的事實:在這個貧窮和匱乏的世界,應付匱乏和需求的手段無論在何處都是最重要的,因此,也是壓倒壹切的。
真實不虛的友誼有著這樣的壹個前提:對朋友的痛苦、不幸抱有壹種強烈的、純客觀的和完全脫離利害關系的同情。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真正與我們的朋友感同身受。但人的自我本性卻與這種做法格格不入,所以,真正的友誼就像那些碩大無朋的海蛇那樣,要麽只是壹種傳說,要麽只存在於另外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到底為何者。人與人之間的許多聯系當然主要是建築在各式各樣的被隱藏起來的自私動機之上,但某些這樣的聯系也包含了點滴的真正友誼的成份。這樣,它們就得到了人們的美化和推崇。在這樣壹個充滿缺陷的世界裏,把這些聯系冠以友誼之名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它們遠勝那些泛泛之交。
檢驗壹個人是不是我們真正的朋友,除了壹些需要得到朋友的確切幫助和作出壹定犧牲的情形以外,最好的時機就是當我們告訴他恰逢某樣不幸的時候。在這壹剎那,他的臉上要麽顯示出壹種真心的、不含雜質的悲哀,要麽就是壹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或者,他會流露出某種別樣的表情,在類似這種時候,壹般我們稱之為朋友的人甚至掩飾不住臉上壹絲滿意的笑容。沒有什麽比告訴別人我們剛剛遭受了壹樁巨大的不幸,或者向別人毫無保留地透露出自己的某些個人的弱點,更能確切地使別人得到好的心情了。這是反映人性的典型例子。朋友間分隔太遠和長時間互不見面都會有損朋友之間的友情,盡管我們並不那麽樂意承認這壹點。如果久不相見,甚至我們最親愛的朋友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變成抽象的概念;我們對他們的關切也由此變得越來越理性,甚至這種關系只是壹種慣性的作用。但對那些我們朝夕相見的人,哪怕那只是我們寵愛的動物,我們都能夠保持強烈和深切的興趣。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地受制於感官。
朋友都說自己是真誠的,其實,敵人才是真誠的。所以,我們應該把敵人的抨擊、指責作為苦口良藥,以此更多地了解自己。患難之交真的那麽稀有嗎?恰恰相反,我們壹旦和某人交上了朋友,他就開始患難了,就向我們借錢了。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壹個人表現出聰明和思想只能激起人們對他的憎恨和反感;並且,這種憎恨和反感因為這壹原因而變得更加強烈:感覺這些情緒的人找不出理由抱怨引起這些情緒的原因,他們甚至必須把這些原因掩藏起來,不讓自己知道。實際情形是這樣的:如果壹個人在談話的對方身上觀察和感覺到了某種智力上的優勢,那麽,這個人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方肯定也在同等程度上觀察和感覺到自己在智力上的劣勢。這是他在私下裏、對此並不清楚意識到的情形下得出的結論。
所以,格拉西安的話說得相當正確“:唯壹能夠取悅別人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裹以最傻呆的動物的外皮” 。顯示自己的聰明智慧其實就是間接地指責別人愚蠢和無能。並且,壹個本性庸俗的人,在面對自己的對立面時,內心會產生抵觸情緒,而秘密煽起這股情緒的就是他的嫉妒。我們每天都可看到,虛榮心的滿足帶給人的快感更甚於其他的快樂,但獲得這種快感的途徑只能是把自己與別人作壹番比較。對於人來說,最值得我們引以為豪的莫過於精神思想素質,因為人正是基於這方面的優勢才優於動物。因此,假如把自己這壹方面確鑿無疑的優勢顯示出來,尤其是當著其他人面前這樣做,那就是壹種極端魯莽、冒失的行為。這樣人們就會受到刺激去尋求報復,就會伺機侮辱這個冒犯者。因為通過給人以侮辱就可以離開思想智力的領域而進入意欲的地盤,而在意欲這方面,人們都是相同的。所以,在社會上,地位和財富可以期望獲得人們的尊崇和愛戴,但精神的優勢卻永遠不可以期望得到這種待遇。有幸碰到的最好情形無非就是精神思想的優勢遭到別人的漠視;假如情況不是這樣,那麽,優越的精神思想就會被視為壹種無禮和冒犯,或者,人們就會認為這種優越精神的擁有者是通過不合法的手段取得他們擁有的天賦,現在他們竟以此炫耀了!為此原因,眾人私下裏都存心以某樣方式羞辱這種人壹番。大家都等待著下手的時機。就算采用最謙卑的舉止行為也難以成功地使眾人原諒自己在思想智力上的優勢。
相比之下,表現出低劣的精神思想確實是值得推薦的行為,因為正如溫暖使我們的身體舒服,同樣,感覺到自己的優勢對於我們的精神也是愜意的。因此,每個人都會出於天性靠近會給他帶來這種優越感覺的物體,猶如他本能地走向陽光或挨近壹個火爐壹樣。那麽,這樣的物體,對男人而言,就是精神思想素質明顯低劣的人;對於女人,就是相貌不如自己的人。當然,向我們所見的人明白顯示我們的不足之處,是很需要壹番工夫的。我們可以看到:壹個相貌還過的去的姑娘是多麽友好熱情地歡迎壹個相貌醜陋難看的姑娘啊!對男人來說,身體的優勢並不是至關重要的問題,雖然跟壹個比自己矮小的人站在壹起會比跟壹個比我們高大的人在壹塊更加讓人舒服。因此,壹般來說,在男人當中,愚蠢無知的人會受到歡迎,而在女人當中,相貌醜陋的女人能夠讓人喜愛。這些人很容易就會獲得心地很好的美名,因為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喜愛找壹個借口,以欺騙自己和欺騙他人。因此原因,無論擁有哪壹類型精神思想方面的優異素質,都會使自己孤立起來。人們憎恨他人這方面的優勢,避之唯恐不及。為了找出這樣做的辯護借口,人們就把種種缺點、惡行加之於這個擁有突出思想的人的身上。相貌之於女人也發揮同樣的作用。長相很美的女子永遠找不到同性的朋友,甚至連普通的女伴都找不到。
我們信任和透露秘密給別人,大部分是因為我們的懶惰、自私和虛榮。懶惰,是由於我們寧願相信別人,而不是自己去作考察、發現的工夫和保持警覺;自私,是因為談論自己的需要引導我們把壹些秘密泄露給別人;虛榮,是因為我們談論的事情是我們引以為豪的。雖然如此,我們卻仍然希望別人尊重我們給予他們的信任。相比之下,對於別人的不信任,我們不應感到憤怒,因為這種不信任包含了對誠實的敬意,亦即是說,包含了這壹真心的看法:誠實是十分稀有的,正因為這樣,我們不得不懷疑誠實是否存在了。
禮貌就是我們訂下的壹條閉嘴保持沈默的協議:我們都將互相忽略和避免責備對方在道德上和智力上的缺陷。這樣壹來,我們的缺陷就不會輕易暴露出來,這對大家彼此都有好處。保持禮貌是壹種明智的做法,因此,不禮貌的言行就是愚蠢的了。
禮貌的言行就像假幣,在使用假幣時也吝嗇、小氣就是不智的表現,而慷慨施予則是聰明的做法。
蠟在本質上是堅硬和易脆的,但稍加溫暖就會變得柔軟,人們就可以把它捏成隨意喜歡的形狀。同樣,運用禮貌和友好,甚至使壹個執拗和敵視他人的人也變得順從和與人方便。所以,禮貌之於人就猶如溫暖之於蠟。當然,壹旦禮貌要求我們必須向所有人顯示最大的關註,而事實上,絕大多數人又不配受到如此的關註,那麽,保持禮貌就成了壹件困難的任務。這樣,我們就必須裝出壹副對他人很感興趣的樣子,而事實上,如果用不著理會他們,我們的心情就會愉快得多。如何把禮貌和自傲結合起來是壹件極其講究技巧的事情。如果我們不曾誇張地重視自己的價值與尊嚴,並因此懷有壹種不相稱的高傲;而與此同時又清楚知道每壹個人心中對於他人的慣常想法和評判,那麽,我們就不會對他人的侮辱感到怒不可遏.侮辱其實就是輕視別人的表示。我們應該時刻記住壹般常規的禮貌只是壹副張開笑臉的面具,所以當別人偶爾挪動或者片刻收起他們的面具時,我們可不要大驚小怪。
判斷我們到底應該做些什麽和不該做些什麽,我們都不應以別人為榜樣,因為各人所處的位置、境況、關系都不相同,各人性格的差異也會使人們對事情的處理沾上某些不同的色彩
我們不應該駁斥別人的意見,而應該記住,如果試圖使壹個人放棄他的看法中的種種荒謬之處,那麽,我們就算有瑪土撒拉的壽命,也不會完成任務。另外,在與別人談話時,我們不要試圖矯正別人,盡管我們所說的話出於善意;因為冒犯和得罪別人是很容易的,但要對此作出彌補,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話,也是相當困難的。如果我們碰巧聽到別人說出的荒謬言論開始讓我們生氣,我們就要想象這只是壹部喜劇中的兩個愚人之間的對話。這壹事實久經證明:誰來到這個世上,壹本正經地在最重要的問題上教育人們,那麽,如果他能全身而退就已經是萬幸的了。
就算我們有充分的權利稱贊自己,我們也不能受到誘惑真的這樣做。因為虛榮心是那樣的尋常,而人的真才實幹卻又是那樣的不尋常,所以,壹旦我們顯得在稱贊自己哪怕我們只是間接地稱贊自己人們就會壹百對壹地打賭:我們說出這樣的話是虛榮心作怪,我們缺乏足夠的常識認清所說的話是多麽可笑。
我們更應該通過不曾說出口的話語,而不是經由說過的話來顯示我們的見解。選擇前者是聰明的,而采用後者則是虛榮心使然。我們經常都有做出這兩者的機會,但我們通常為求得到瞬間的快意而選擇後者,不惜舍棄前者所帶給我們的永久的好處。
某些在別的方面並不曾顯示出絲毫洞察力的人,卻可以是研究別人私事的專家。盡管這些人對於普遍的真理無法感知和不感興趣,但是對於那些單個的真相他們卻是充滿熱忱的。有鑒於此,所有教導處世智慧的大師們都熱切地以多方的論證建議人們沈默寡言。
在言詞或者表情流露出憤怒和憎恨是徒勞無益的,既不智和危險,又可笑和流於俗套。所以,除了在行動上,我們不可以表現出憎恨或者憤怒。我們越能成功地避免由話語和表情上表示憤怒,就越能成功地通過行動把它表現出來。冷血的動物才是唯壹有毒的動物。
說話不要加重語氣。這壹條世故的古老遺訓旨在讓別人運用自己的理解力去發掘我們說話的含意,因為常人的理解力是遲緩的,在他們明白我們說話的含意之前,我們已經把話說完了。但如果說話時加重語氣,那就等於我們在訴諸別人的感情,這樣,事情就會得出相反的結果。對不少人我們可以態度禮貌、聲調友好地說出真正無禮的話語而又避免遭受直接的危險。
每個人都有某些與生俱來的具體原則,這些原則深藏於每個人的血液和骨髓之中,因為這些原則是人們全部的思想、感情和意願的結果。人們並不是在抽象思想中認識到自己的這些原則。只是當我們回首自己壹生的時候,才會註意到我們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遵循著自己的原則行事,這些原則猶如壹條看不見的繩線操縱著我們。這些原則因人而異。人們各自隨著這些原則的引領走向幸福或者不幸。
認識到事情是不可避免和必然地發生這壹真理以後,心靈會感受到撫慰和安靜。誰要是深切、完全地明白到這壹真理,就會首先作出自己份內的努力;而對於自己必須忍受的痛苦也會甘願承受。我們可以把那些瑣碎的、每時每刻煩擾我們的小小不幸視為存心給我們做練習和鍛煉之用,這樣,我們就不至於在安逸中失去了忍受巨大不幸的能力。我們在每天交往中碰到的瑣細煩擾,他人趾高氣揚的態度和不當舉止,別人的不足掛齒的冒犯對於這些,我們應像帶角的西格弗裏德那樣,亦即是說,我們應該不為所動,更加不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我們應視這些東西為前進路上的小石子,做到麻木不仁,把它們隨腳踢開。我們確實不能認真去回想和琢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最危險和可怕的是人的狡猾,而不是人的暴怒。確實,人的頭腦是比獅子的利爪還要厲害的武器。壹個真正老於世故的人,就是壹個做事從來不會猶豫不決、舉棋不定的人,也不是匆忙急躁地行動的人。
眾所周知,不幸和災禍如果由眾人***同承受,就會減輕許多。人們好像把無聊也看作是某種的不幸和災禍了,所以,他們聚在壹起,目的就是患難與***,壹齊無聊。正如人們對生命的愛其實只是對死亡的恐懼壹樣,人們對社會交往的渴望歸根到底也不是壹種直接的渴望。它並不是基於對社會人群的喜愛,而是出自於對孤獨的恐懼。因為,與其說人們主動尋求他人的愉快陪伴,毋寧說他們在躲避孤獨帶來的淒涼和壓抑,躲避自己單調乏味的思想意識。為此原因,我們不得不接納糟糕的人群,容忍與他們打交道所必然帶來的壓抑、窘迫。但如果對於這些不便之處的厭惡占了上風,並由此形成了獨處的習慣,磨煉了自己承受孤獨時候的感覺和印象的能力,那麽,孤獨就再也無法產生上述的效果。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從獨處生活中得到樂趣,而不會渴求人群的陪伴;因為對人群的需要畢竟不是壹種直接的需要,更何況我們現在也習慣了獨處的種種令人愉快的好處呢。
對事物本質的認識亦即我們知識的真正內容在於我們對這個世界所作的直觀把握。但是獲得這樣的壹種直觀認識只能經由我們的自身,任何方式的灌輸都是無能為力的。因此,我們的智力,壹如我們的道德,並不來自於外在,它源自我們自身的本質深處。沒有哪壹位教育家可以把壹個天生的蠢人培養成壹個有頭腦的人。
在這青年時期,困擾我們、造成我們不幸福的是我們對於幸福的追求。我們緊抱著這壹個假定:我們可以在生活中尋覓到幸福。我們的希望由此持續不斷地落空,而我們的不滿情緒也就由此產生。我們夢想得到的模糊不清的幸福在我們面前隨心所欲地變換著種種魔幻般的圖像,而我們則徒勞無功地追逐這些圖像的原型。因此,在青春歲月,無論我們身處何種環境、狀況,我們都會對其感到不滿,那是因為我們剛剛才開始認識人生的空虛與可憐.在此之前,我們所期盼的生活可是完全另外的壹副樣子,但我們卻把無處不在的人生的空虛與可憐歸咎於我們的環境、狀況。在青年時候,如果人們能夠得到及時的教誨,從而根除這壹個錯誤見解,即認為:我們可以在這世界盡情收獲,那麽,人們就能獲益良多。但是,現實發生的情形卻與此恰恰相反。我們在早年主要是通過詩歌、小說,而不是通過現實來認識生活。我們處於旭日初升的青春年華,詩歌、小說所描繪的影像,在我們的眼前閃爍;我們備受渴望的折磨,巴不得看到那些景像成為現實,迫不及待地要去抓住彩虹。年輕人期望他們的壹生能像壹部趣味盎然的小說。他們的失望也就由此而來。
所有的幸福都是虛幻的,而苦難才是真實的。因此,現在我們努力爭取的只是壹種無痛苦和不受煩憂的狀態,而不是快感逸樂,這至少對於具有理性的人來說是這樣。
蕓蕓眾生之中有壹些出類拔萃、得天獨厚的人物,他們既然是這壹類的人物,那就並不真正地屬於蕓蕓眾生,而是孤獨地存在。因此,根據他們自身的優勢程度,他們對於生活或多或少地只感受到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青年期,他們感覺被眾人拋棄;及至年長以後,卻感覺自己逃離了眾人。
成熟的年齡和豐富的閱歷在許多方面無法跟高出壹籌的精神智力相匹敵,但是,前者卻始終不能被後者所取代。年齡和閱歷能使資質平平的大眾在面對具有卓越精神智力的人時,獲得某種的平衡彌補,前提是後者還處於年輕的時候。
有時候,我們相信自己在懷念著某壹處遙遠的地方,但其實,我們只是懷念著我們在年輕、活潑的時候在那地方所度過的時間。時間戴上空間的面具欺騙了我們,我們只要到那地方壹遊,就會清楚我們受騙了。
在青年時自以為了解的事情,到了老年才真正為我們所認識。最重要的是,我們在老年的確知道了更多的事情,此時的知識經過反復多方面的思考變得真正連貫和統壹起來。但在青年時代,我們的認識總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壹個人只有活到了老年,才能對生活獲得壹個完整、連貫的表象認識,因為到了老年以後,他才看到了生活的整體和生活的自然進程。他尤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以剛剛入世的眼光看視生活,他的審視角度是離世的。這樣,他就尤其能夠全面認清楚生活的虛無本質。
到了老年,我們不能因為缺少了許多的快感樂趣而感到有所抱怨。因為每種快感的產生都只是壹種需求的緩解。因為需求的消失而導致快感的消失,是絲毫不值得抱怨的。
只要人們仍然受到性欲的影響,或者受到這壹魔鬼的擺布操縱,那麽,性欲所造成的沒完沒了、花樣繁多的憂郁,及產生的情緒沖動,就會使人總是處於壹種輕微的精神錯亂之中。所以只有在情欲消失了的時候,人才會變得理智。幾乎所有降臨在人們頭上的、或者威脅著人們的不幸和災禍都是由這壹魔鬼直接或者間接地帶來。
年輕人對那未知和不確定的壹切充滿了渴望和向往。渴望和向往奪走了他的安寧,而缺少了安寧,幸福卻是無從談起。相比之下,在老年期,壹切都已經平息下來了,其中的壹個原因就是老年人的血液冷卻了許多,他們的感覺不再那麽容易被刺激起來;另壹個原因就是人生經驗使他們認清了事物的價值和壹切歡娛的內涵。這樣,他們逐漸擺脫掉幻想、假象和偏見,而這些在老年期到來之前,遮蔽和歪曲了他們對事物的自由和純凈的認識。現在,人們得以更正確、更清晰地認清了事物的客觀面目;他們或多或少地看到了所有塵世間事物的渺小和虛無。正是這壹點使幾乎所有的老者,甚至那些才具相當平庸的老人都帶有某種程度的智慧氣質。這使他們和青年人有所區別。人們到了此時才對壹切事物的虛無,對這世上的繁榮、喜氣後面的空洞、乏味有了直接、真正和堅定的確信,虛幻的畫像消除了。他們不再錯誤地認為,在這世上,除了免受身體和精神之苦以後所享受到的那種幸福以外,在某壹王宮或者茅棚還棲身著另壹種更特別的幸福。根據世人的價值標準而定的那些偉大或者渺小,尊貴或者卑微,對於這些老者而言,它們之間其實再也沒有多大的區別。這使老年人獲得了壹種特別的平靜心境。懷著這種心境,他們面帶微笑地從高處俯瞰這壹虛幻的世界。他們不抱任何希望,他們知道盡管人們不遺余力地裝飾、美化生活,但透過那些廉價、耀眼的燈飾,人生仍舊呈現了它那貧瘠不堪的面目;無論人們如何為生活著色、打扮,人生從本質上而言,不過就是這樣的壹種存在:衡量它的真正價值的方法只能是視乎它缺少痛苦的程度,而不是它是否欠缺歡娛,更不是通過生活中的奢華場面。
老年期確實把我們帶進孤獨,原因顯而易見。但無聊並不必然地伴隨著這種孤獨,無聊只是必然地伴隨著那些除了感官享受和社交樂趣以外,別無其他樂趣的人。這些人並不曾開發和豐富自己的精神潛力。確實,人活到了高齡,精神力就開始衰弱,但如果壹個人原先擁有豐富的精神世界,那麽,他總會有綽綽有余的精神力以抵禦無聊。正如上面所說的,通過經驗、認識、實踐和反思,人們對事物有了更加精確的見解。他們的判斷力更加敏銳,事物的相互間的連接變得更加清晰;對事情人們有了越發全面的總體概覽。我們不斷地重新組合我們累積了的知識,不失時機地豐富自己的知識這種在各個方面進行的內在自我修養和陶冶持續不斷,占據了我們的精神,給予了我們滿足和獎賞。由於這些活動,上文談論的老人的精神力衰退在壹定程度上獲得了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