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酒後貼(第二章)》
清歡有味
人到中年,往往看著自己老了,恨不得自己老了,有酒喝有飯吃,過平靜的生活。
我吃了我應得的,我得到了我應得的,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整夜努力學習,搜尋章節和句子;南來北往,流淌在深圳和北京;被翻白眼,被同齡人的眼光對待;我睡在地下室,坐在人民大會堂開會。不再奢望太多,期待平靜的歲月,父母養育子女,活到老。
蘇東坡和陶淵明是我最喜歡的人,也是他們的氣質。東坡第壹次被貶,被發配到我的家鄉湖北。在黃州,他留下了許多名勝古跡之類的傑作給人們看。其中《人間的滋味是純粹的歡樂》,是四年後黃州被貶汝州時寫的。蘇東坡經歷大風大浪才知道“清歡”有味道。見過大場面的陶淵明,在隱退飲酒之後,才會“悠然見南山”——他沒見過世面,很難真正看清自己。“清歡”和“南山”只是理想生活的化身——他不會來找他們的詩。
印象中,我喜歡的兩個古人,都是醉醺醺的,淡定的。在我的印象中,中國古代文人,無論男女,都是憂大於喜,都是借酒消愁。
今天來到山西汾陽杏花村汾酒集團,聞到了這裏空氣中飄著的酒氣。當我來到這裏,我只想成為壹個酒鬼。我可以為美而醉,暫時不要死。也很高興妳來了。在醉仙居,牧童的雕像赫然聳立。“請問,餐廳在哪裏?牧童指杏花村。”杏花村還在,酒還在。杜牧就藏在流光裏。他是我喜歡的另壹個酒友。對於古代文人來說,酒是當時最好的致幻劑。就像起重機壹樣,它能把感覺沈重的人從現實的泥潭中拉出來。
杜牧喝的酒應該是白酒。和我杯子裏的壹樣嗎?他喝過汾酒,或許還不如此刻我杯裏的?白酒釀造技術起源於山西杏花村。中國最古老的白酒品牌,金庸曾在《笑傲江湖》中借田伯光之口說:“我曾聽人說,世界上有壹種名酒,北方是汾酒,南方是九韶。”汾酒和紹興黃酒的名氣自然來自王公貴族的贊譽。黃酒是濁酒,汾酒是清酒。濁酒在前,清酒在後。魏晉南北朝時期,山西杏花村的人們首次通過蒸餾技術將渾濁的酒變成清酒,也就有了口中的白酒和“汾酒”。
在中國,酒曾經是禮儀的壹部分,祭祀天地,宗廟待客,釀酒在古代並不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最早喝酒的人多是有錢人,每天喝得起酒的普通人根本沒有——不然大概沒那麽多文人在自己的詩裏寫酒。《北齊二十四史》中記載的汾酒,是的喝的,他向河南康舒的王小語推薦說:“我每天喝兩杯汾酒,勸妳在葉喝兩杯。”這是歷史上的名酒,中國第壹白酒品牌。
我讀過滿人唐·孫露的《論酒》。唐先生出身名門,自幼出入清廷。他寫過散文集《中國吃貨》,受到吃貨們的頂禮膜拜。文中他說:“以我個人對白酒的口味來看,山西汾酒是僅次於茅臺的白酒,入口即化,不上頭。但是,汾酒很奇怪。在山西本地喝並不能說明有多好。但是汾酒出了山西省,和其他地方的白酒相比,自然是出類拔萃的。如果先來汾酒,再喝別的酒,就是最好的二鍋頭,也覺得有水分,喝不下去。”
對我來說,汾酒和陳醋這兩種液體最能代表山西的味道。油面是很多年後吃的,我覺得特別好吃。我之所以有所期待,只是因為汪曾祺說曹乃謙的小說有油棉的味道——我看了,喜歡曹乃謙。結果我在山西吃的油面沒有我想象的好吃。汾酒的氣味是花香、茉莉花香或蘭花香,根據吸入的深度不同而不同。同樣壹杯酒,花香不同。汾酒的香味是有層次的,花香是多樣的。福建安溪的鐵觀音也能有這樣多變的香味。我從來沒有見過汾酒在這樣的水平。傅山有壹幅書法作品叫《造花》。我覺得用汾酒和鐵觀音來形容很精彩,很貼切。
汾酒的香味,清而薄,需要細細把玩才能發現。世界上的感情,朋友和親人之間的感情,也需要細細品味,才發現原來如此微妙而有意義。
向側面的
也許是在光裏找到大味的舌頭越來越少,或者是能在光裏燉出大味的人越來越少。現在人的故事越來越重,人們幾乎忘記了“大味到淡”是什麽意思。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會對媽媽說:“我回來了。”母親淡淡地說:“哦,準備吃飯吧。”我每天送孩子上學的時候,他們都會在校門口對我說:“爸爸,再見。”我會轉身離開。這樣的生活場景每天都在發生,細細品味,卻有壹種幸福感。戀愛多年後,爸爸媽媽結婚了。我的父母分開來照顧我的孩子。父親來到我北京60平米擁擠的房子,壹家人團聚了。多少年了,晚上的電話粥已經成了無聲的睡眠。爸爸媽媽老了,他哀嘆她嘮叨,她不滿他的麻木不仁。多少年過去了?永不離開。
家裏有兩個老人在等妳,孩子將來都飛走了。強烈的愛會成為長久的伴侶,愛人和妳相對無言。時間久了,過著平凡的生活,陪伴是親人的無聲告白。
只有經歷豐富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平凡的生活是美好的。
我父親年輕的時候,生了壹場大病。發病的時候幾個月大,恢復的時候已經上小學了。記得小時候,炎熱的12月,人們拿著鋼筋在生產隊的辦公室窗口排隊,等著會計和出納結賬。壹個家庭會很樂意省下180元。我父親的病就是那年生的。讓我驚訝的是,我媽說:“要不是集體,妳爸可能就活不成了。那時候家家都窮,妳爸身體也不好。這是壹個集體的生存之光。”大病的起因是表妹出生的時候,姨媽大出血。輸血後人會失血,在生活條件差的時代,用什麽可以補血?衛生院的年輕醫生對父親說:“妳想清楚了,妳會損失很多,妳妹妹也不太可能得救。”媽媽說:“當時爸爸輸了壹瓶葡萄糖的血給阿姨,那血是倒進臉盆裏的,應該有小半盆。”
我表姐和我媽都是姨媽難產的受害者。我表妹生下來就沒了媽媽。表姐沒有辦法,母親默許了可能的災難。我媽沒有阻止我爸給我阿姨獻血。我了解我的母親。她不會那麽做的。我父親有腎病。我突然意識到母親在年輕的歲月裏,那些年裏,承受了多麽難以言喻的痛苦。
父親老了。他變得越來越沈默。我能感覺到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我在北京期間,六十多歲的父親在北京的商場、飯店打雜,每天早出晚歸。我父親不想閑著。我勸他不要工作得這麽辛苦。他說:“妳買了房子,欠銀行很多錢,我怎麽安心?”壹直在老家的工地幹活,身體還好。別擔心。“我媽媽六十多歲了,堅持撿廢品貼補家用。她撿垃圾的行為讓我覺得在小區裏有點尷尬。母親說:“我不偷不搶,為人正直。哪裏可以讓妳丟臉?“我的父親和母親過著簡樸的生活,他們讓我覺得稍微奢侈壹點就是壹種犯罪——我沒有理由享受自己。
父親有兩種自己的樂趣。壹是每天喝壹小杯酒,吃兩把生花生;二是洗牌,桌上打麻將。醫生告訴父親,他康復後,每天可以適量飲酒,飲酒時可以吃生花生——生花生的紅色包衣是壹種腎臟保健藥物。幾十年來,父親的病從未復發,酒也逐漸從醫療輔助品變成了他的日常用品。父親每天晚上都要喝母親在他面前倒的那杯酒。喝了酒後,他那遲鈍的父親會變得生動起來,有時還會露出笑容。他已經累了大半輩子了。如果桌子上有媽媽做的蒸豬肉,他會壹臉陶醉,手會劈裏啪啦地炒花生殼。然後花生會在空中劃出壹道美麗的弧線,飛進他的嘴裏。他咀嚼著,然後拿起杯子抿了壹口——是的,劉孜,這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音樂。
房子面臨拆遷的消息是從我老家傳來的。我父親辭職了。他把這幾年工作攢下的幾萬塊錢給我,嚷嚷著要回去。我知道,有道理,但只是借口——房貸沒剩多少了,我在北京的房子太小,住不下五個人。我盡力挽留父親,母親說:“讓他回家吧。他不願意打麻將。北京再好,他也不可能和熟人湊成壹桌麻將牌。這些天他的手癢了很久。讓他回家和老鄰居打麻將。”
我爸喝了大半輩子酒,沒喝過什麽好酒,也不許我給他買酒。他要離開北京了,我給他買了壹瓶茅臺。茅臺壹開,醬香四溢,我給父親倒了壹杯。父親拿起茅臺特色的小酒杯,聞了聞,說:“酒是好酒,就是太貴了。”說著,他壹口就把杯子裏的酒喝完了,拿起瓶蓋,重新把瓶子封好。他重復使用他每天使用的杯子,為他自己和我倒散裝白酒。我喝了壹口父親的白酒,淡淡的清香,味道是父親自然樸素的生活。我和父親碰杯,開心地喝著,我忍住了眼淚。父親拿著那瓶茅臺,回到了1000多公裏外的老家。
那瓶茅臺,有壹杯,被父親珍藏。酒是用來喝的。我問父親為什麽不喝這瓶茅臺。父親笑著說:“長期喝酒的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酒。我喜歡清香的汾酒。茅臺不合適,不僅貴,而且太香。”那天我回湖北看父親,給他帶了兩瓶青花汾酒。喝完後,父親漫不經心地說:“汾酒淡,香,醇,勁。”
作者簡介
《小說選》雜誌編輯李昌鵬獲得“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編輯獎。在《文學報》、《文學報》、《中華讀書報》、《創作與評論》等報刊發表多篇小說評論,並撰寫了散文集《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