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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姚燮《澄靈澗》山水詩人生追求詩作

澄靈澗·姚燮

玉局三生夢,人間石銚泉。

煉心初夜月,洗耳再來禪。

大海無真岸,空山有逝川。

遠公餘舊屐,誰結聽琴緣?

澄靈澗,浙江普陀山勝景之壹,在圓應峰下,繞舍利塔北流。顧名思義,這是壹首山水詩。但本詩又不同於壹般山水詩那樣寫景抒情,而是以作者的心理體驗為線索,來抒寫作者在澄靈澗中的感受和對超脫於現實人生的追求。

“玉局三生夢,人間石銚泉。”玉局:即蘇軾,因其曾為玉局祠官,故稱蘇玉局,作者借以自指。首聯兩句之間的意境跳躍很大,這裏出現了三個名詞之間復雜的對應關系:“三生夢”、“人間”、“石銚泉”。“石銚泉”為澄靈澗的壹眼泉名先不必說,“三生夢”和“人間”又處於怎樣的關系呢?如果說前者是對人生的徹底否定,不惟今生,而且連前生和來生都否定了,那麽否定人生是否也否定了“人間”呢?細細思之,並非不可理解。作者曾力主“性情”,他不正是始終在尋找壹種生活與心靈的真正溝通,尋找自己的“性情”所在嗎?作者所否定的只不過是與自己的“性情”相違而又不得不如此的世俗生活內容罷了。所以作者對“人間”還是有所鐘情,有所要求的,與之對應的“石銚泉”,恰巧是作者所要尋找、要肯定的東西。還應註意的是,“石銚泉”是壹個外延極小的詞,而在前面與之毗連的“人間”則範圍無所不包,壹大壹小,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在包羅萬象的“人間”裏只有“石銚泉”這類境界才是作者所肯定的,亦見作者情趣之所在。

“煉心初夜月,洗耳再來禪。”這兩句寫作者在石銚泉旁修煉心神,全拋卻世俗的紛擾,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月亮已開始向天空攀登。在寧靜的月光下對著澗水,洗洗耳朵,又重新開始坐禪。這情景何等優美,又何等令人陶醉!第二句用了“洗耳”的典故,據說堯欲傳天下於許由,許由聽後趕忙用水去洗耳朵,說:別讓妳的話把我的耳朵弄臟了!這裏以喻作者不願聽塵世之事。“再來禪”的“再”字,說明作者已不是壹遍地坐禪了。他是那樣地專註,那樣地聚精會神,以至於我們不由會想到即便這壹遍結束之後,他會不會依然不願離去,還要繼續進行下去呢?第二聯從刻劃作者的形象入手,用墨寥寥便栩栩如生。

第三聯寫作者由此引發的對人生的感悟。這種感悟既是佛家性質的,又包含著作者自己獨特的人生體驗。佛家認為:現實世界的壹切都是虛幻的,沒有真實的所在,故曰“大海無真岸”;但佛家又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人只要能從世俗情懷中超脫出來,以徹悟的態度對待人生,還是可以獲得壹定的真實感的。這就又表現為對體驗本身和喚起這種體驗的對應物壹定程度的肯定。“空山有逝川”即承接首聯“人間石銚泉”而來,只不過比之更哲理化了。山“空”川“逝”,固然是佛眼所觀,然而恰巧是這空山之中不斷流逝的澄靈澗提供給了作者壹種超然物外的徹悟之感,這不也是作者所追求的壹種“岸”嗎?澄靈澗位於普陀山中,而普陀山又為大海所環,這兩句寫理,同時也是巧妙地把握住了景物的特點,做到了以景喻理,景理交融。

尾聯是作者的情感由上而來水到渠成的結果。“遠公餘舊屐,誰結聽琴緣?”詩人以遐想的方式進壹步表現了對這種超然的生活理想的向往和追求。“遠公”即慧遠,是東晉時有名高僧,據說他曾經到過這裏。“聽琴緣”化用古時鐘子期俞伯牙高山流水尋覓知音的典故。作者緬懷古人的舊蹤,希望和慧遠那樣的高人結為知音,並以之作為全詩的收束,韻外之致,耐人尋味。

在封建社會,有理想、有才華的知識分子由於在現實中受到沈重的壓抑往往轉化為對超脫現實的追求,姚燮亦然,本詩體現的就是這種情調,故否定性意象的運用多從大處、整體處著眼,如“三生”、“人間”、“大海”等;而肯定性意象則多從細微處、情感體驗處入手,如“石銚泉”等,壹張壹弛,恰到好處。全詩以點明旨趣始,歷“進入境界”和“悟道”兩階段,以因之產生的遐想終結,層次分明,有條不紊。王國維曾把詩歌的境界之壹歸為“有我之境”,並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則物皆著我之色彩。”本詩始終貫穿著壹條情感活動的線索,應該說是“以我觀物”的“有我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