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吳均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
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詠雪》
(元)吳澄
臘轉鴻鈞歲已殘,東風剪水下天壇。
剩添關楚千江水,壓倒秦淮萬裏山。
風竹婆娑銀鳳舞,雲松偃蹇玉龍寒。
不知天上誰橫笛,吹落瓊花滿世間。
吳均摹寫細雪紛紛、天地皆白的迷人景致,筆觸細膩,似十八少女手持銀針繡出壹幅“庭院觀雪思人圖”;吳澄描繪大雪飛揚、江山莽莽的開闊意境,氣魄雄奇,如三十大漢手執橫笛吹出壹支“江山賞雪遐想曲”。仔細品讀,前首詩如香茗壹般耐人涵詠,後首詩則如醇酒壹樣令人激奮。兩首詩作筆法不同,情調各異,境界有別,但同樣令人激賞,同樣給人新奇別致的美感享受。
吳均的《詠雪》筆觸細膩,主要體現在情與景的自然結合上。
前兩聯著重繪景。微風起,庭樹搖,細雪紛紛,飄下簾隙;“微”、“細”抓住景物特征,“庭”、“簾”點明觀雪處所。起筆開門見山,直寫雪景又帶出觀雪之情事,筆墨簡潔。
三、四兩句通過比喻寫景,“縈空”寫雪花淩空盤旋之姿,“如霧轉”突出其飄飄灑灑的動態美,這是仰視之景;“凝階”繪雪花凝聚臺階之狀,“似花積”展現出雪花的靜態美,這是俯視之景;連用兩個貼切比喻,使藝術形象更加鮮明突出。後兩聯轉入抒情。
五、六句用反襯法過渡,“楊柳春”是聯想之景,是虛寫,“桂枝白”是眼前之景,是實寫,“白”字從色彩上暗合“雪”。“不見”、“徒見”對比鮮明,突出了雪後玉樹瓊枝的美麗景象。其實,這兩句的作用又不止於此,在“不見”、“徒見”的頓挫間還透露出詩人盼春、思春的情感信息。這壹聯是由寫景轉入抒情的關鍵。
那麽,詩人為何見雪而思春呢?尾聯直陳詩人心跡。原來他正在思念著壹個人!或許此人曾與詩人相聚,但不久又分別,他們約於來年楊柳吐翠的春日再見,互訴萬千心曲、別緒離情。可眼下時值隆冬,距離相見之期猶有數月。他孤處庭院簾幕之中,目睹霧轉花積的雪景,千言萬語無人訴說,相思之情油然而生,禁不住淚水漣漣,空自嘆息。可他轉而又想,相思何益?還是不想的好吧,但內心那縈回蕩漾的感情波瀾又如何平靜得了啊!
詩人睹雪而思春,思春而念人,思而不得,愁腸百折,不禁淚水零落,喟然生慨,感情起伏變化,筆觸細膩婉曲。這樣,全詩始於詠物,止於明誌,情、景巧妙自然地融為壹體。詩人先寫雪景,壹方面扣住了“詠雪”的.題旨,另方面提供了抒發相思之情的媒介,同時又能構成壹幅優美的雪景圖,創設特定的抒情氛圍。第三聯由景入情,榫接絲連,尾聯直抒胸臆,醒明主旨,又能進壹步強化景物清淒迷蒙的氣氛。這幅庭院觀雪思人圖,景真情摯,情景貫通,意境細膩幽微,形象鮮明生動,值得讀者仔細揣摩和品賞。
吳澄的《詠雪》氣魄雄奇,主要體現在真與幻的巧妙組接上。“真”指詩人用形象的語言描寫現實之景,“幻”指詩人用奇特的想象勾畫飄渺之境,兩者自然契合,便構成了本詩雄奇壯闊的藝術意境。
開篇交代下雪之時,“鴻鈞”指自然界的時序更叠。時光流轉到臘月歲末,天空飄下紛紛揚揚的大雪。“東風剪水”形象說明雪的成因。“剪”字不僅含有“二月春風似剪刀”的比喻義,而且把春風人格化,仿佛這漫天雪花都由心靈手巧的春風姑娘剪水而成,這是多麽富於奇想的語言!
三、四句運用藝術誇張寫出大雪的雄偉氣勢,仿佛它能陡然增添吳楚壹帶的千江水量,壓倒秦淮流域的萬裏山脈,這氣魄多麽宏大,意境多麽壯闊!其實,“吳楚千江水”、“秦淮萬裏山”都並非詩人目力所能及,事實上也還未曾“剩添”和“壓倒”,但詩人從漫天紛飛的大雪的形象卻分明感到它有壹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從而產生了如此奇特的想象、大膽的誇張,獨得雪的神韻,具有鮮明的藝術效果。
五、六句連用兩個比喻描繪了雪後景致。“銀鳳舞”從視覺角度寫出竹枝婆娑起舞的動態美,“玉龍寒”從觸覺角度寫出松樹巍然挺立的靜態美。通過雪後松竹兩個典型形象進壹步突出了白雪皚皚、銀妝素裹的壯美景象。“風竹婆娑”、“雲松偃蹇”是現實之景,但在詩人的感覺世界裏,它們卻幻化成翩翩起舞的銀鳳和清寒徹骨的玉龍,實是將現實之景托之於想象的絕妙比喻。
至此,詩人用大半篇幅描寫雪景,但不拘泥於寫實,而是將真實的景物與豐富的想象巧妙組接起來,寫得非常新奇別致。但是,這三聯的想象還是依賴於現實之景而存在,還是在現實景象的基礎上展開的聯想、誇張和比喻。
到詩的尾聯,詩人神思飄舉,妙筆生花,想象更加瑰麗多姿。他幻想天上有仙人吹笛,笛聲激越,震落瓊花,撒滿人間。這想象如同壹個奇麗的神話,在壯美之外另增壹種空靈奇異之美,富有浪漫情調,飽含飄逸意趣,靈光反照,使全篇更為雄奇。至此,詩人完成了他的藝術創造,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既有潑墨淋漓的雪景,又有空靈絕俗的仙境,天上人間,亦真亦幻,相映生輝,妳能不為之擊節稱嘆、拍案叫絕嗎?由此可見,想象是詩歌藝術的生命,想象是詩人進入詩歌王國的翅膀,沒有想象就沒有詩歌藝術,沒有想象就不能造就偉大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