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憂愁以綿密,系古代詩詞手法的運用,如“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壹江春水向東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把無形的憂愁以形象的比喻來加以形容,說明壹流澗水期待的欣喜與遺憾,當“明艷”給自己的“空靈”註入新的生命活力時,澗水醒了,壹種長期期待的幸福的充實已悄悄降臨,超越時空的生命本體實現的狂喜在抱緊倩影的動作中得到完成,那是怎樣的心醉神迷的戰栗!
可是,“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壹流澗水的欣喜只是壹種夢幻般的稍縱即逝,是因為美只能屬於那個逍遙無攔阻的天空世界還是因為抒情主體那個理想的心由於過分關註現實而自覺其汙濁的心境?姑妄測之,詩歌在此給讀者提供了容量極大的想象空間。“他要,妳已飛渡萬重的山頭/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與壹流澗水相對的“湖海”已不是單純的字面淺層意義,而是與美相應合的所具的深層象征意義。如說壹流澗水只是個體孤單的審美意象。那麽闊大的湖海則代表著博大精深的生命原型力量。而雲遊也正
因如此超越了個體單純的意義而取得了普遍的永恒性象征。“他在為妳消瘦,那壹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妳飛回”詩句中流露出哀怨纏綿的情調使人不禁惻然淚滴。壹流澗水希望雲遊常駐心頭的希望終不能實現,唯有把壹腔心願付諸日月的等待。在此盼望中,比起古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更顯韻清而味長。此詩極能體現徐誌摩詩歌溫柔婉轉的審美風格。
在《猛虎集》序言裏,徐誌摩說了壹段頗帶傷感但又耐人尋味的話:“壹切的動、壹切的靜,重復在我眼前展開,有聲色與有情感的世界重復為我存在,這仿佛是為了挽救壹個曾經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那在帷幕中隱藏著的神通又在那裏栩栩的生動,顯示它的博大與精微,要他認清方向,再別走錯了路。”這似乎是經歷了壹生大苦大難的人才能體會到並且能說出來的話,在此之後不久,詩人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在經歷了個人生活和情感的奮鬥與危機之後,他是否已經由此體會到超越凡庸無能的生之奧秘?那個“栩栩的神通”是否昭示了詩人另外壹個更加湛藍希望的天空世界?在那裏,沒有懷疑,沒有頹廢,有的只是心中早已存在的信心與幸福的許諾。
此詩顯然受歐洲商簌體的影響,商簌體系14行詩的音譯(Sonnet)。歐洲14行詩大體上有彼得拉克14行和莎士比業14兩種,當然,後來變化者大有人在,如彌爾頓、斯賓塞等。其中的區別主要在韻腳變化上,如彼得拉克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 ba ab bacd ed de,而莎士比亞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 ab cd cd f ef gg。此詩前8行的韻腳變化是aa bb cc dd,後6行與英國14行詩相壹致。聞壹多、徐誌摩主張詩歌的“三美”,徐誌摩的詩更傾向於音樂美。這與歐洲詩歌中強調音樂性不無關系。同時,中國傳統詩詞本有入樂之事,詩與音樂固不可分。詩人對古文頗有根底,同時在歐洲留學期間,接觸了許多大家作品,特別對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推崇備至。華滋華斯、雪萊、拜倫、濟慈等人的影響在他的詩中並不少見。“雲遊”的象征性比喻以及由此引出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可以明顯地看出雪萊、濟慈等詩作中的痕跡。《雲遊》是壹首中西合璧的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