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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株桃杏映籬斜,妝點商周副使家。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華。

北宋初年有壹位詩人叫王禹偁,也是相當有名的,當然比不上王安石那樣有名。有壹年,王禹偁遭到貶謫,從當時的首都汴京,就是今天的開封,壹直貶到陜西的商州。商州在當時是壹個比較偏僻、比較落後的地方,王禹偁貶到那裏做壹個叫做“團練副使”的閑官,事實上沒有什麽實際的職務,只是壹個閑差罷了。他的心情當然相當郁悶,他的生活也過得不太好。王禹偁家裏有壹個小院子,他在院子裏種了壹棵桃樹、壹棵杏樹。到了春天,桃、杏都開花了。壹天清晨,王禹偁起來壹看,刮了壹夜大風,把桃樹、杏樹上的幾根很大的樹枝刮斷了,樹枝斷了但是沒有完全脫離樹幹。是什麽樣的狀態呢?就是樹枝斷了,但是樹皮還連著樹幹,樹枝的末梢靠在地上,它的根部還連在樹幹上面。這幾根折斷的樹枝上依然是繁花怒放,還有壹只黃鶯站在上面。王禹偁看了,詩興大發,他寫詩說:“兩株桃杏映籬斜”,就是有兩棵桃樹、杏樹斜倚在籬笆旁邊。“妝點商州副使家”,我是商州的壹個副使,壹個小官,我家裏本來很寒磣,不體面,但是有了這兩棵桃樹、杏樹妝點壹番,就有了壹些春光,家裏就好看壹些了。“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為什麽春風容不得我呢?我本來可以欣賞桃花、杏花,但是春風故意把樹枝吹斷,存心不讓我欣賞春光。這首詩要是孤立地看,應該說是壹首很不錯的詩。第壹,他寫的景是比較難得壹見的。幾根很大的樹枝被風刮斷了,折掉了,但是枝頭的花依然怒放。我本人在農村插隊十年,當了整整十年的農民,也沒看到過這樣的景象,這種景象是比較少見的。第二,他這首詩的構思也不錯。他不說春風本來是無意識的,它偶然壹刮,吹斷了樹枝。他偏說春風有意欺負我,容不得我擁有壹片春光,看到我家的院子裏有這麽兩棵美麗的花樹,故意把繁花滿枝的樹枝刮斷。這種構思比較奇特,所以說孤立地看,這是壹首很好的詩。

但是,過了幾天以後,就出問題了。王禹偁有個兒子,名叫王嘉祐,當時大概已經十幾歲了,王嘉祐說:“父親大人,妳前幾天寫的這首詩,好像是從杜甫的詩裏偷來的!”意思就是杜甫已經寫過類似的詩,妳的詩是從他那裏抄襲來的。王禹偁說,這怎麽可能呢?我完全是自己獨立創作的呀!他兒子就拿出壹本杜甫的詩集來,翻到那壹頁,給他看。王禹偁拿過來壹看,原來是杜甫在成都草堂時寫的壹首詩,題目叫《絕句漫興》。這首杜詩是怎麽寫的呢?杜詩說:“手種桃李非無主”,就是我家裏的桃樹、李樹是我親手種的,這不是沒有主人的花,不是野生的花木。第二句是“野老墻低還是家”,我是個野老,野老就是鄉下老頭,老百姓壹個。我雖然家裏很寒磣,我的圍墻很低矮,但這畢竟是我的家,意思是說別人不能隨意來侵犯我的園子。為什麽這樣說呢?請看下面兩句:“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他說好像春風有意欺負我,晚上刮了壹夜的大風,把我樹上的幾根樹枝吹折了。也是幾根樹枝被風吹折了,枝頭還開著花。為了讓大家加深壹下印象,我把這兩首詩再念壹遍。王禹偁的詩是:“兩株桃杏映籬斜,妝點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杜甫的詩是:“手種桃李非無主,野老墻低還是家。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兩首詩非常接近,它們的構思、內容、句子,都非常接近。問題是王禹偁並沒有抄襲啊,他是親眼看到了這個景色,自己獨立思考寫出來的詩啊。所以,當王禹偁的兒子說,妳的詩是從杜甫詩裏偷來的,王禹偁不但沒有生氣,斥責兒子“妳怎麽瞎講壹氣”,反而非常高興,他大喜。他高興什麽呢?他說,哎呀,我的詩寫得這麽好了,都接近杜甫的水平了!為什麽他覺得自己跟杜甫寫得差不多了呢?因為這是巧合,是暗合啊!王禹偁高興歸高興,但是從這個例子裏我們看到了什麽?就是剛才所引的王安石說的第壹句話:“世間好語言,已被老杜道盡。”就是好的句子,優美的詩句,差不多被杜甫寫完了。當然,唐朝的偉大詩人不僅僅是壹個杜甫,不僅僅是壹個白居易,唐朝還有李白,還有王維,還有李商隱,有很多優秀的詩人,他們寫出了那麽多的好詩。我們確實可以說,唐代的詩人已經把古代生活中所能看到的景象,所能感受到的喜怒哀樂,差不多都寫過了,而且都寫得非常好。所以王安石才會有這種嘆息,言下之意是我們還怎麽寫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