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片文稿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壹部以唐朝為歷史背景的古裝劇——《長安十二時辰》?劇中第壹集有壹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
元宵之夜,長安城的女孩子紛紛走出家門,上街賞花燈,每壹個人都打扮入時,衣裝光鮮,發梢別著壹朵醒目的鮮花。這是流行於唐朝的壹種時尚,叫做“簪花”。
唐朝的簪花時尚壹直延續到了宋朝。這也沒什麽稀奇,但我覺得有意思的是,在宋朝,不但女子喜歡簪花,男人堆裏也有簪花的時尚。
我看過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壹幅宋畫《田畯醉歸圖》,畫的是壹名參加官府宴會的老農,喝得醉醺醺,騎在牛背上回家,而他的頭上便別著壹朵鮮艷的牡丹花。
我們都很喜歡的宋朝詩人蘇軾,就寫過壹首詩《吉祥寺賞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醉歸扶路人應笑,十裏珠簾半上鉤。”正好可以拿來作為這幅《田畯醉歸圖》的解說詞。
讀《水滸傳》小說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好幾個長得五大三粗的梁山好漢,居然都有簪花的喜好,比如“小霸王”周通,“鬢旁邊插壹枝羅帛像生花”;“短命二郞”阮小五,“斜戴著壹頂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病關索”楊雄,“鬢邊愛插翠芙蓉”;浪子燕青,“鬢邊長插四季花”;“壹枝花”蔡慶,是個劊子手,卻“生來愛戴壹枝花”,他的綽號“壹枝花”便來自簪花的喜好。
小說有壹回還寫到,元宵之夜,“小旋風”柴進想混入東京大內,便喬裝打扮,換上官服,在襆頭邊“簪翠葉花壹朵”,他為什麽要這麽打扮?因為元宵夜,宋徽宗要駕臨東華門,觀賞花燈,與民同樂,皇帝給負責防衛的武官與士兵每人賞翠葉花壹朵,頭上簪著禦賜翠葉花的人,才可以進入皇城東華門。
唐朝長安的元宵夜,是滿城女子盡戴鮮花;宋朝東京的元宵夜,則是男人、女人都簪花,紅男綠女發髻上的鮮花,與滿街懸掛的花燈爭艷,正如壹首宋詩所形容:“列肆千燈爭閃爍,長廊萬蕊鬥鮮妍”。
到了在百花盛開的春夏時節,到處都可以看到簪花的宋朝女子。南宋的六月,茉莉花剛剛上市,壹束花要賣幾百文錢,妳到酒樓吃頓大餐,也就幾百文,但杭州的女性,愛美,不覺得花貴,爭著買來插在頭上。鮮花插在頭上特別容易枯萎,半天時間,壹束綻放的茉莉花就蔫了。數百文錢,只供壹晌之歡。但愛美的宋朝女性並不會覺得不值。
就連山村裏的老婆子,也要在頭上戴朵野花,南宋有壹首《竹枝歌》,描述了四川泯江采茶女子的簪花時尚:“白頭老媼簪紅花,黑頭女娘三髻丫。背上兒眠上山去,采桑已閑當采茶。”如果說,“黑頭女娘三髻丫”體現了青春美,那麽,“白頭老媼簪紅花”便是老來俏。妳看宋朝女子多愛美。
戀愛中的小娘子更不能不簪花。每天早晨,門外總會傳來清亮的賣花聲,小娘子忍不住叫住賣花人,買了壹束含苞欲放的鮮花,那花苞上,還帶著露珠,猶如眼淚暈染了紅顏,顯然剛剛從枝頭摘下來。
看著這嬌嫩的花骨朵,小娘子的心裏,有壹些淡淡的憂傷,擔心情郎說,人面不如花容。但她偏要將這朵鮮花簪在鬢邊,讓情郎比較著看:到底是我的容顏好看,還是花朵的顏色好看。
這名熱戀女子買花的細膩心思,後來讓李清照寫成壹首《減字木蘭花》。我們來讀壹讀:“賣花擔上,買得壹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簪花是宋時全民性的時尚,在春季的洛陽,牡丹盛開,城中不分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都在頭上插牡丹花。在揚州,春時芍藥怒放,也是不分貴賤,“皆喜戴花”。揚州的芍藥名揚天下,揚州芍藥中,有壹個品種非常名貴,花瓣為紫色,如同紫袍,中間有壹條金線,名為“金腰帶”,相傳有機會簪到“金腰帶”芍藥的人,都可以當上宰相。
說到“金腰帶”,我要給諸位說個有趣的故事。
北宋慶歷年間,宋朝有名的大臣韓琦在揚州當行政長官,壹日,揚州衙署後園的芍藥居然開出了四朵“金腰帶”。韓琦很驚訝,心裏想:莫非這揚州城內住著四位未來的宰相?他決定趁著花期,邀請三位貴賓,與他***賞這難得壹見的四朵“金腰帶”。
當時揚州有兩位少年才俊,壹位叫王珪,壹位是王安石,都是韓琦的幕僚,韓琦很賞識他倆,希望日後他們都能拜相,便在後園擺了宴席,邀請他倆來吃酒、賞花。但奇花有四朵,而兩位客人加上他自己,只有三人,三缺壹,未免美中不足。恰好這個時候,有門客來報。
門客:“報,大理寺法官陳升之來訪。”
韓琦壹聽,心裏大喜。
韓琦:“此乃天意也。趕緊有請。”
等陳升之入席後,韓琦又喚來下人。
韓琦:“來人,將這四朵芍藥剪下來,給三位客人簪上。”
當然,最後壹朵“金腰帶”留給了韓琦自己。
諸位猜,之後的故事怎麽發展?妳們聽了壹定和我壹樣大吃壹驚。十余年後,設簪花宴的韓琦果然拜相;二十余年後,陳升之與王安石拜相;三十年後,王珪也拜相。真的應驗了戴“金腰帶”者、可以當宰相的傳說。
韓琦設簪花宴的故事被許多人傳誦,還有好幾位畫家將這個故事畫下來,題為《四相簪花圖》。今天,如果您到揚州瘦西湖旅遊,還可以在湖略看到壹組“四相簪花”的雕塑。
武俠小說大師金庸先生寫的《鹿鼎記》,也將“四相簪花”的故事寫入小說裏。
話說韋小寶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巡視揚州,衣錦還鄉。這壹日,揚州知府吳之榮設宴,為欽差大臣韋小寶接風洗塵。宴席設在揚州壹處芍藥圃,吳之榮先請韋小寶賞花。布政司慕天顏摘了壹朵碗口大的芍藥花,雙手呈給韋小寶。
慕天顏:“請大人將這朵花插在帽上,卑職有個故事說給大人聽。”
韋小寶接過花來,插在帽上。
韋小寶:“這花戴著倒是不錯,妳說說吧。”
慕天顏:“恭喜大人,這芍藥有個名稱,叫作‘金腰帶’,乃是十分罕見的名種。古書上記載,見到這‘金腰帶’的人,日後會做宰相的。”
韋小寶:“哪有這麽準?妳怕不是在逗我吧?”
慕天顏聽了,便向韋小寶講了北宋的四相簪花宴。韋小寶聽得心花怒放。只是此人不學無術,不知心裏會不會奇怪:怎麽大男人頭上也簪壹朵花,就好像麗春院的姑娘。
不過,對宋朝的男子來說,簪花確實是壹種時尚。不但士大夫、平民百姓喜歡簪花,有時候,就連皇帝也會簪花。
北宋元豐年間,神宗皇帝遊覽皇家林苑“金明池”,剛好洛陽進獻了壹朵牡丹花,大如臉盆,神宗便在頭上戴了這朵牡丹花。南宋淳熙年間的元旦,宋孝宗給太上皇宋高宗祝壽,自皇帝、群臣,至禁衛、吏卒,頭上都簪花,詩人楊萬裏將這壹盛況寫入詩歌裏:“春色何須羯鼓催,君王元日領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楊萬裏文筆好,將百官簪花形容為“春色在官帽上綻放”。
要我說啊,宋朝流行的簪花時尚,就是綻放在宋人發梢的壹抹春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