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天在給學生做壹模考前訓練輔導。對於詩歌鑒賞，我已經厭倦了解題範式的指導以及鑒賞術語的翻炒。詩歌鑒賞的根本應該在詩內而非相反。我們很多老師熱衷於總結答題規範和模板，沒有對於壹首詩歌的真正理解，怎麽能說我們在進行詩歌鑒賞呢。
? 比如陸遊的《秋興》，要求學生根據中間兩聯概括作者“愁”的原因，好多學生答的是：壯誌難酬、諷刺當局、抑郁寡歡等等。這些遊離在詩歌之外的回答正是學生沒有進入文本的真實寫照。
秋興
白發蕭蕭欲滿頭，歸來三見故山秋。
醉憑高閣乾坤迮，病入中年日月遒。
百戰鐵衣空許國，五更畫角只生愁。
明朝煙雨桐江岸，且占丹楓系釣舟。
我們說讀詩要壹看標題二看內容三看作者四看註釋。
? 看標題，發現“秋興”無非是作者秋日裏的興發感動。古人“悲秋”的情結在我們的文化裏從沒停歇過，這首詩也不例外。
“白發蕭蕭欲滿頭，歸來三見故山秋。”“白發”讓我們想到“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高堂明鏡悲白發”、“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等，寫“白發”其實是感慨時光的虛度、兩手的空空，這是壹種虛無感。從第二聯可以看出作者還處在“中年”，中年應該是事業的“而立”之時，從我們對作者的了解可以知道陸遊壹生的最大願望是跟隨“王師北定中原”，而他壹生也在踐行這個願望，無奈不受朝廷待見，大好時光就倏忽而過，但內心的焦急又有誰能懂，所以等待成為了陸遊的宿命，至死也在等待，“家祭無忘告乃翁”。白發成為陸遊焦急內心的外化和形象寫照。“蕭蕭”指頭發稀疏。壹個中年人不僅白發漸多而且越來越稀疏了，這背後的愁緒要有多厚重啊！“歸來”道出從朝堂回來，這不是簡單的回家，這是長期的棄用啊，古代讀書人的目的是“貨與帝王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帝王只此壹家，別無分店。壹旦皇家棄用這唯壹壹條路就沒了，那就只能像辛棄疾那樣“把欄桿拍遍”。這裏的陸遊是只能窩在“故山”，在故山秋景中打發時光。“三見”是多年都在看、在觀，壹年如此，兩年如是，三年如斯，沒完沒了的等，等皇家的起用啊，沒有盡頭的日子愁煞人啊。沒有盡頭的苦等，只能是“空悲切”，把酒對西風。
“醉憑高閣乾坤迮，病入中年日月遒”。借酒澆愁卻讓“愁更愁”。有人說“酒後吐真言”，也就是是說很多人醉酒之後會“本性暴露”如“赤子”壹般。去掉“偽裝”，陸遊這個醉酒的赤子高聲喊出“乾坤迮”！這個世界太狹窄了，我們的國土不是這樣子的，江北的大好河山這是我們大宋的疆域啊！古來登高，悲慨當為主色調。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把自己置身在無邊無窮的時空之中，“獨愴然而涕下”，那是在縱橫交錯的寰宇之中哀嘆自身的渺小，以及希望建功立業比肩古人的抱負。陸遊此時此地，逆道而思，喊出天地的“逼仄”，言外之意不過是責怪朝廷不作為，責怪朝廷不重用像陸遊這樣的“主戰派”。剛感慨過“乾坤迮”，又哀嘆“日月遒”。生命的短暫，面對時光無情的流逝頓感無力。是的，人到“中年”，徒留白發生，壹切的抱負都在虛度中逝去。更可恨的是病痛纏身，何時是個頭啊！
? 本詩頷聯延續了前人創作的傳統，時空並舉：“醉憑高閣乾坤迮”是空間，? “病入中年日月遒”是時間。宇宙的時空二元素在古人詩中經常出現。有“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有“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等等。古人習慣於把自己置身無窮無際的宇宙之中，慨嘆自身的渺小和功業無成的遺憾。這裏的功業當然是作為主戰派要“揮師中原收復失地”了。
“百戰鐵衣空許國，五更畫角只生愁。”疆場的“鐵衣”戰士身經百戰，他們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哪裏曉得用自己的屍身累積起來的戰功並沒有收復失地更沒換來和平，這軍營的“畫角”聲傳來的不是擊退敵人的捷報，只是給以詩人為代表的心憂天下的士人徒增愁緒。
罷了，罷了！不等了，不等了！
“明朝煙雨桐江岸，且占丹楓系釣舟”。李白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蘇軾也曾喊出“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陸遊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去選擇文人最後的歸宿最後的寄托“歸隱”。儒家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但是被現實撞地頭破血流後，可能就會示弱，盡管不甘。是的，老子不陪妳玩了，俺去江上釣魚去。在那火紅色楓葉之下，有我那垂釣的小船。陸遊的垂釣是無奈中的選擇，也是牢騷話。並不是柳宗元“獨釣寒江雪”堅決不合作。所以，這裏的歸隱還只是設想，沒有付諸實踐呢，或者說這只是發發牢騷，如果朝廷征召肯定會披掛“鐵衣”跟隨“王師北定中原”。
總之，賞析陸遊的這首《秋興》要抓住“秋”、“白發”、“乾坤迮”、“日月遒”、“畫角”、“釣舟”等意象或者叫“文華符碼”，以此為路徑進入詩歌。
本人還是敬佩柳宗元“獨釣寒江雪”的決絕，對於陸遊的“明朝煙雨”“系釣舟”並不是很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