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宛若十八歲閨女,水靈靈的,輕輕壹跺腳,都能溢出水來。不信、妳先聽聽她的名字:湧泉鄉,泉塘村,河溪畈馮家村;再帶上妳的朋友來看看,到處是泉水。在這盛夏,路上妳不用帶水,累了、渴了隨時隨地可以取壹瓢飲。天然純凈、清涼甘甜,保妳受用。?
村口還是那個村口。右邊又粗又大,枝繁葉茂如華蓋的樟樹依然如故矗立在那裏。不知它的年齡,反正比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老。它古樸靈秀,見證了我們村的榮辱興衰,伴壹代又壹代村民度過滄桑歲月。村民們對他很有感情。漂泊在外的我也是,壹想起家鄉,首先想到的就是它。
本來左邊也有壹棵。比右邊:更粗,要三個成人才合抱過來;更老,老得根都裸露在外。記得小時候每當夏日,村民收了工,都喜歡來大樟樹下,坐在祖先坐過的已包出了漿的樹根上納涼、拉家常、話農事。孩子們則或在旁邊嬉戲,或纏著老爺爺講故事。平日裏,村裏有什麽事,村民們也喜歡聚到大樟樹下商量。好像在大樟樹下商量事,事會公平公正、和諧美滿壹樣。
遺憾的是,在我家搬往他鄉後的八十年代初,被時任的財迷心竅的生產隊長,不顧村民極力反對,強權賣給了壹個古樹販子。聽說當那大樟樹被砍倒、肢解、拉走的那壹刻,鄉親們心都碎了,有的還流下了眼淚。我那時雖不諳世事,但當得知大樟樹被砍賣的消息,也是心痛不已。就是現如今,看著曾經老祖宗留下的好好壹對樟樹,只剩下小樟樹形單影只地佇立在那裏,心中仍悵然若失,不是滋味。
村前, 是個大大的打谷場。現在打谷場地面鋪上了水泥,過去是黃土。那時雨後天晴,總見村裏有個叫喜公的,拿把草鋤,不計報酬地填人來人去的腳印。因而、我們打谷場總是那麽光滑平整。村民們在這裏打谷、麥,晾曬收獲的農作物。遇上作風暴,村民在搶收完自己農作物後,如果看到有人,那怕是先前因為搶晾曬場地吵過架,農作物還沒搶收完,會毫不猶豫地跑過去幫著收。小孩子們則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要有人站在打谷場中央大聲呼:“伢啰嘍們吶!出來玩哪!”便紛紛從各家各戶跑出,來這裏玩:跳房子、踢毽子、打彈子、抽陀螺、捉迷藏、丟手絹、抓壞蛋﹍﹍等遊戲。
燕子、依然那麽忙碌,在上空來來回回。起初我喜歡燕子,因為聽媽媽說:“燕子是益鳥,專吃害蟲,保護莊稼。有了莊稼,農民就有飯吃、有衣服穿。並且據人講,燕子來誰家,誰家就會有好運。”後來我不喜歡燕子。因為燕子老去別人家築巢,不來我家築巢。我羨慕不行,便叫姐姐,用漂亮紙盒做了個巢,把它放在梁上勾引它們。而它們、居然不為所動。萬般無奈,只好用竹篙往家裏趕,它們還是寧死不從。弄得我在小夥伴們面前好沒面子,也就由愛生恨了。
夜晚,周邊草叢上空,螢火蟲是否還在那裏閃閃爍爍,與天上繁星交相輝映,讓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間?!小時候我總以為:星星就是螢火蟲,螢火蟲就是星星。因為它和星星:壹樣的眨呀眨的,壹樣的星星點點。那時、我總愛拿把蒲扇撲流螢,而後裝在瓶子裏,等玩倦了,便拿它照回家的路。
打谷場外、是大塘。荷花正在:妳盛開、我開猶未開、她含苞待放。惹得:蜜蜂欲罷不能地采花蜜;蝴蝶心猿意馬地花間飛;蜻蜓壹會兒點碧水,壹會兒立荷尖;青蛙朝秦暮楚地這個荷萍跳到那個荷萍上;魚兒此際則成了演員乙,只能在萍與萍間的波痕裏若隱若現。
自小我就不太喜歡吃蓮子,因為蓮子有些清苦。現在時不時買著吃,那是為了相信人們都說蓮子清火。至於孩提時每逢夏季吃蓮子,那也不過是為了不忍每當路過荷塘,看蓮蓬婷婷玉立水中央,人們可望不可及,只能孤芳自賞,空過美好年華罷了。?
大塘外壩外左角下方、是井塘。何謂井塘?因為它是個自然泉水井,因面積大,故謂之塘。自不必說水質很好,村裏人吃水用水均取自於此。
過去塘裏有很多團魚。本來不知道,是壹次見壹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外地人,下到塘裏用雙手把水轟得象打雷,結果蹦出許多團魚來,那人眼疾手快,壹捉壹個準,如此反復,不壹會兒捉滿滿壹大網袋,才知道的。自然是野生的,因為那時團魚不入流,上不了餐桌,人們不興放養它。要放養,也是放養些鯉魚、鰱魚、鯽魚之類。故而、鄉親們只是壹旁看熱鬧,不管也不說,任其揚長而去。 現在不知有沒有,我想大概是沒有。因為現在人只要能吃的、什麽吃,而且沒有節制,都快把地球啃成壹片荒蕪了。
村對面,是不怎麽高的山,我們稱之為面山。山上,少有樹木,盡是些灌木、荊棘、雜草。是放牛的好去處。草肥是壹方面;最主要的是山上沒有莊稼,牛不用牽著放,可以拋著放了。放牛娃們也就放任自流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要麽摘山楂、刺萢、金櫻子、山丁子、胡頹子等野果子吃;要麽用樹枝作偽裝,樹棍作槍,玩打仗;要麽圍坐壹起講故事、猜謎語。
最喜歡玩的遊戲是坐那象極了舊時官轎的天然石轎椅,當官老爺。統轄八荒四野,造福壹方。讓那壹方大人們不為生活發愁,天天有笑臉,不打罵孩子。孩子們常有新衣服穿,好吃的吃,好玩的玩具玩。
山腳下是村公路。村部就坐落在路旁,既而派生出壹條微型街。南北不過壹裏:兩家小百貨店、壹家理發店、壹個診所、壹個鐵匠鋪、壹個榨油坊、壹個魚肉蔬菜店、外加四家湊熱鬧的農家。
我興趣盎然地在這微型街上逛著。忽而、迎面走來壹位妙齡少女。她面容清秀、長發飄逸、身材修長、著裝得體、氣質清純乖巧。“誰家好福氣,生養了如此美妙的少女?!”我心裏感嘆道。禁不住想多看幾眼,不想、她沒到近前就下公路進了路旁壹戶農家,如壹幅美不勝收的畫,在意猶未盡時,忽然卷起了軸,讓人失落不已﹍﹍
面山與村之間,是不怎麽遼闊的田野。如其說是田野,倒不如說是荒野更為貼切。因為自古此時本應稻花飄香,而現在卻唯有野草芬芳了。 這要是過去,有田不種、撂荒,是不可想象的。如今社會發展進步了,農民不種田不種地,照樣不愁吃不愁穿,也就沒有什麽不可想象了。只是可惜再也看不到:滿是爬上田埂的烏龜、團魚、又肥又大品種不壹的青蛙;常常遊進田溝的魚;比比皆是鉆出泥的黃鱔、泥鰍;多得沒人稀罕,吸附在田溝壁的田螺。詩人則更是無從寫出:“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壹片 。”的美妙詩句。
田野中間、自南向北橫貫壹條河溪。童年、常光著屁股在河溪裏玩水。不禁要問:玩水為什麽要光屁股呢?因為不光屁股,弄濕了衣裳,父親知道玩水了,是要挨打的。光屁股,雖然有時被女孩子碰見,有些羞羞臉,但總比挨打強。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了:先自已斫根刺條,雙手遞給父親,然後脫下褲子,獻上屁股,請他打。那挨打的時候,為什麽又要光屁股呢?因為不光股,會把褲子打破的。那時窮,衣服金貴,破了、不單是父母,包括自己都會心痛。屁股嘛,打爛了,還可以長,不足惜。不足惜歸不足惜,但屁股畢竟是肉長的、痛。痛到什麽程度呢?痛到心裏開始懷疑是不是父親親生的。最難以忍受的是還不讓人哭。這也就罷了,更有甚者還要妳忍痛保證下次不再玩水。
那哪能保證得了呢!且不說溪水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究竟有多長,為什麽總流不盡?讓人好奇;夏日炎炎,泡在涼水裏,多麽舒服;也不說鵝卵石色彩斑斕好看極了。撿幾個帶回家,當犯錯時拿它哄弟弟,讓他不要告訴父親,以免皮肉之苦;更不必說蛇沒有手腳也會遊泳,且快如閃電,十分神奇;折根小竹桿,在多得象蜂窩的螃蟹洞口釣螃蟹,其樂無窮;單是從家裏偷來筲箕河裏捕魚就有無窮的樂趣。深水處是捕不著的,只能守在淺水處,讓幾個小夥伴把魚從深水處往淺水處趕,才能捕得到。運氣好會捕很多。品種不壹,有:鯽魚、鯰魚、旁邊魚、餐魚、小麻魚。分了拿回家讓母親煮給常年過苦日子的家人嘗嘗鮮,那是不敢的。丟掉吧,又覺可惜。於是小夥伴們商量出這麽壹個結果來:派兩個父母脾性好的小夥伴,回家偷口小鍋和壹些佐料,大夥七手八腳,在僻靜些河壩邊沿挖個小土竈,架上鍋,拾些柴火,把魚、螃蟹壹股腦兒倒進鍋裏,自個兒煮了吃。那個香、那個美,簡直無法形容。?
村後,是個不大不小的竹林。棲息很多鳥,各種各樣,有叫出名字的,也有叫不出名字的。這方啼罷,那方鳴,熱鬧得很。遺憾的是,沒有翻譯,聽不懂它們說些什麽。但我肯定,其中不乏異性間相悅的甜言蜜語。聽不懂也罷,我壹個過了時的人,探聽年輕鳥兒的隱私,終究不太好。小時候不懂事,常來這裏掏鳥蛋,讓鳥失去了很多兒女,現在為人父,才領會那份切膚之痛,內心不免歉疚。竹葉細細,篩落許多斑駁的陽光,因而林裏壹點不覺陰森。走在兒時走過的林間小道上,回歸的童真,飄渺虛無了世間的壹切, 身心前所未地清新舒暢。
竹子,是大自然對人的恩賜,大人們用它編家用篾器;小孩則用它做各種玩具。到底讓我想起:壹向威嚴的父親,曾經難得慈祥壹回,用竹子給我和弟弟各做了壹架玩具飛機。受寵若驚的同時,歡喜得不得了,天天拖著玩,直到大了,不好意思玩了,才罷手。後來,那架飛機不知弄到哪裏去了。也曾翻箱倒櫃找過,終沒找見。也許是老搬家,遺失了吧?!
竹林後,是山丘。山丘上盡是旱地。以前種植棉麻、玉米、紅薯、小麥之類。如今都栽上了果樹,如:桃樹、李樹、梨樹、棗樹、桔子樹、柿子樹、楊梅樹、蘋果樹、葡萄樹。這個季節則只有桃子、李子、梨子、楊梅、葡萄了。小時候果樹只有少數人家栽有,稀罕。饞嘴、只有乘夜出去偷。現在、滿山遍野都是。不管誰家的,想吃就摘,沒人管、也沒人說。果實累累,樹枝都被壓彎了。讓我弄不明白的是:正值收獲季節,怎麽沒人來收摘呢?!
村裏,過去的土磚瓦屋,現在都變成了鋼筋混凝土單家獨院樓房了。有的家門口,還停著小汽車。路全是水泥的。這麽熱的天,樟樹下不見人乘涼;村道上也不見人提茶壺去泉眼處打泉水了。因為現在家家戶戶都有空調、冰箱。?
家鄉還是那個家鄉,風景依舊,可世事滄桑。就拿村公路上遇見的那個妙齡少女來說,如果她走在城市大街上,誰知她是山村的姑娘呢?還有後山,那滿山遍野的水果,兒時的稀罕物,如今、竟無人去摘。都熟透了,掉在地上爛了,村民們都全然不痛惜。爛得好!就讓它去告慰往昔的貧窮與悲哀!並令杜甫改詩句:萬家酒肉臭,路無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