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1年,作為漢帝國創始人劉邦的重孫,漢景帝劉啟的第十子,年僅16歲的劉徹登上皇位。此時,漢帝國已經運行了64個年頭,帝國的最高統治者,鏟除了異姓王,平定了劉姓諸王叛亂,中央集權得到進壹步的加強。經濟上休養生息,國富民強,充滿活力,但是軍事上和外交的羸弱,卻讓這個國家被北方的匈奴王朝襲擾和壓制了幾十年。年輕的劉徹,自登基的那壹天起,就躊躇滿誌地開始謀劃,如何經營自己的國家。
匈奴始終是東亞大陸諸國的噩夢,他們曾經是亞洲大陸上最強大,幅員最遼闊的遊牧部落,成為橫亙在東西方之間的可怕力量。這是壹個由眾多遊牧民族逐漸演變,融合而成的部族,發祥地在今天的內蒙古河套地區和陰山壹帶。從先秦時代開始,他們壹批批地從蒙古高原沖出去,無所顧忌地劫掠安定富庶的農耕國家。秦末漢初之時,趁著中原形勢混亂之際,匈奴傑出的軍事統帥冒頓單於殺父自立,驅逐東胡,月氏等鄰族,壹統大漠,建立起龐大的匈奴王朝。這個王朝雄踞在高原大漠之上,俯瞰著東亞腹地,他們兵鋒南指,成為漢帝國最強悍的敵人。
公元前201年,壹支匈奴騎兵突然包圍了馬邑城,隨後又南擾太原,剛剛統壹全國的漢高祖劉邦,親自率軍營救,不想卻被困在冰天雪地的白登山七天七夜,雖然軍中猛將謀士如雲,“馬上天子”久經沙場,卻險些全軍覆沒。白登之圍是漢匈正式交鋒的第壹站,竟以如此慘敗的結局而告終,這是漢高祖劉邦始料不及的,壹統天下的豪情,化作英雄遲暮的傷感,為了休養生息,劉邦只能被迫采取屈辱的和親政策,同時每年還要源源不斷地送給匈奴大批生活物資,但是匈奴帶給漢帝國的威脅並沒有因此而減少,無奈的屈辱已經延續了五代皇帝,年輕的劉徹決心改變這壹切。
就在漢武帝劉徹登基不久,壹名匈奴軍官被漢帝國邊境部隊俘獲,通過對這名軍官的審訊,劉徹得到這樣壹條情報。當時河西走廊形勢混亂,被大大小小的遊牧部落所控制,其中比較大的是月氏和烏孫部落,月氏部落趕走了烏孫人,而匈奴單於進入河西走廊後,又殺死了月氏的領袖,新的月氏王渴望報匈奴的殺父之仇,但卻力不從心,於是,月氏人只好向西遷徙。但劉徹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假如能聯合西域的月氏,形成東西方向的聯合夾擊,必定可以打敗匈奴。遺憾的是,在年輕的漢武帝麾下,幾乎所有謀臣武士對遙遠的西方世界壹無所知,但他們知道向西渡過黃河之後,有壹條河西走廊可以通往西域,壹個可以解除來自北方匈奴威脅的戰略構想,被提上漢帝國的日程表,漢武帝決定公開招募願意冒險出使的人,穿過河西走廊,前往西域去尋找月氏部落,說服他們和漢帝國東西夾擊從而趕走匈奴。作為此時中原通往西域的唯壹交通要道—河西走廊,控制在匈奴王朝右賢王部的渾邪王與休屠王手中,而且月氏西遷後的下落也無人知曉,更令人擔憂的是,也許出使的人,還沒走到西域就會被匈奴人殺掉。
但還是有勇敢者站了出來,他就是27歲的陜西城固人張騫,張騫是漢武帝首創察舉制之後,被推舉出來的孝廉,並且剛剛成為帝國宮廷中的侍從官,也就是漢武帝的宮廷侍衛,朝廷行政事務見習官。張騫覺得出使西域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也是壹件對中原具有重要意義的事。漢武帝非常高興,他不僅親自為張騫挑選了勇士隨行,還讓壹個歸順的匈奴人堂邑父,給張騫做向導和翻譯。臨行前,漢武帝劉徹在甘泉宮隆重接見了張騫,讓壹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擔當這樣的重任,漢武帝有氣量,沒把握。
當張騫使團走出了扁都口的蔥郁山林,來到河西走廊的茫茫戈壁之中時,他們距離帝都長安已經1000公裏了,對於長期生活在富庶漢中平原上的張騫和他的使團來說,盡管對於穿越這條通道的艱苦與險惡,有著充足的心理準備,但隨著日漸深入河西走廊,他們還是感到了自然環境的壓力,戈壁堅硬,黃沙漫漫,陽光熾烈如火壹般燃燒,走上很遠才能看見壹片綠洲和稀疏的人煙,然後又是荒漠與戈壁,勁吹的風沙鋪天蓋地,危險無處不在。要找到月氏部落就只能冒險穿過匈奴人嚴密控制的這條通道,而強大的匈奴王朝與中原王朝的對立已經持續了幾百年,若是不幸撞到匈奴士兵後果不堪設想。壹個平靜的午後,在炎熱的戈壁灘上,伴隨著呼嘯聲,剽悍的匈奴騎兵沖到了眼前,沒有任何懸念,張騫和他的使團被俘虜了,在被押解的漫漫路途中,他們驚恐交加,饑渴難耐,體力嚴重透支,不斷有人倒下。他們被押送到匈奴王庭,即今天的呼和浩特附近,去見當時的匈奴王軍臣單於,當軍臣單於得知張騫使團打算前往月氏部落之後,陰沈著臉對張騫說,月氏在我們的北面,妳們漢人怎麽可以擅自從我們領土上過去呢,要是我們穿過妳們國家去南方的越國,妳們會同意嗎,張騫自知理虧,無話可說,毫無疑問,等待他們的結局必定兇多吉少。
公元前135年五月,權傾壹時的太皇太後竇氏去世,這壹年劉徹22歲,張騫出使西域已經3年了,沒有任何音訊。此時,張騫仍被困在匈奴營地,三年前,當他在河西走廊被匈奴人抓到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準備,但匈奴人並沒有殺掉這些俘虜,他們希望能從張騫口中套取更多關於漢朝的情報,並試圖說服他和他的使團為匈奴效力,張騫拒絕了,他的不合作與不妥協,導致他長時間失去自由,被匈奴士兵軟禁,但這也給他提供了壹個近距離熟悉和了解匈奴王朝日常生活與軍隊備戰的機會。在匈奴人的營地,張騫發現這個民族有著不那麽嚴密的軍事組織,但是他們卻具備在當時來看更先進的,更具有攻擊力的軍事裝備和戰術,特別是他們的騎兵,馬匹在匈奴人的生活中扮演著雙重角色,平時是作為交通工具,戰時則成為戰馬,匈奴騎兵不像中原士兵靠盾牌來保護自己,而代之以更輕便,也更堅固的盔甲來裝備自身,戰鬥中既機動靈活又有更強的攻擊性。貌似歸順的張騫讓匈奴人感到自己的策略是奏效的,於是他們漸漸放松了對張騫的戒備與管制,這也或許是因為張騫的性格和為人,據司馬遷在《史記》中的描述,張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但是匈奴人並沒有放棄對這個來自中原王朝官員情感瓦解的努力,經由單於撮合,張騫娶了壹個善良的匈奴女子,這是張騫在單調枯燥戈壁生活中唯壹的壹抹亮色,盡管所有歷史典籍裏都沒有記載他們的情感故事,但,穿越兩千年的時空我們依然相信,或許正是這段愛情帶給了張騫堅持下去的勇氣和信心。時間在緩緩流逝,被長時間滯留在匈奴人軍帳中的張騫,對於祁連山與河西走廊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
漢武帝又壹次從噩夢中驚醒,他時常夢到西域,夢到匈奴,血腥的廝殺,他試圖沖破重圍,但毫無希望,此時已經是公元前133年春,張騫出使西域的第五年。漢武帝失去了耐心,決定不再等待張騫使團的消息,他召集群臣,就如何應對匈奴的戰略進行廷議。五年來,漢武帝銳意改革,大力削藩,鞏固中央政權的政治和經濟實力,在軍事上,他嚴厲督促各地行政官員廣泛搜尋並儲備良馬,選拔衛青、公孫敖等壹批年輕軍官展開軍事訓練。漢武帝劉徹決心已定,即或是張騫杳無音訊,即或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也要開始對匈奴的反擊。這次廷議中,漢帝國的文武大臣們壹致同意停止執行先帝們奉行的防禦戰略,反擊匈奴。漢武帝劉徹計劃親率30萬大軍,以和親為誘餌,在馬邑圍剿前來迎親的匈奴部隊,雖然這次被稱為“馬邑之謀”的軍事行動由於消息泄漏而被迫中止,但漢帝國自此揭開了對匈奴戰略反擊的序幕。劉徹這位年輕氣盛,胸懷宏圖大略的皇帝將把漢帝國快速帶入壹個開疆拓土,威儀天下的嶄新時代。
“馬邑之謀”過去4年後,公元前129年,當匈奴又壹次對漢帝國的北方發起襲擊的時候,漢武帝決定派出四路大軍回擊匈奴,這是漢帝國面對匈奴襲擾的第壹次全面反擊,但結果卻是,四路大軍中壹路無功,兩路折損,唯獨車騎將軍衛青領銜的壹支出其不意地深入險境,直搗匈奴祭天聖地,並且在漢帝國歷史上首次俘虜了匈奴將士近千人,這就是名噪壹時的龍城之戰,這讓漢武帝感到振奮。但另外三路大軍的失敗卻讓漢武帝陷入沈思,對於匈奴的不了解和缺乏必要的情報,成為了更加迫切的問題。九年前,當他選派張騫出使西域的時候,他滿懷期待,此時,杳無音信的張騫不知是否還活著。
時光匆匆,轉眼間張騫已經在匈奴的監管下生活了九年,九年時光足以磨滅壹個人的雄心壯誌,只有細心的匈奴妻子會發現,張騫偶爾會眺望東方,那壹定是長安,是他對故鄉的思念,還有漢帝國交給他的使命。壹個平常的日子,張騫帶著自己的隨從堂邑父像往常壹樣外出打獵,但他的匈奴妻子還是察覺出壹絲異樣,她知道此壹去,自己的漢人丈夫將不再回頭。張騫和堂邑父穿著胡服穿越匈奴人的關卡,壹路狂奔,但他並不是要回長安,而是選擇了繼續西行,完成漢帝國交給自己的使命。
此時,月氏人早已在匈奴的數次打擊下分裂成兩支,大部分月氏人選擇西遷,他們背井離鄉,途徑大宛,遷居到中亞阿姆河流域,他們被稱作大月氏,而少數則留在敦煌南山地區與羌人雜處,被稱作小月氏。當張騫都知這壹消息後,毅然折向西南方向繼續尋找大月氏,他們進入焉耆,再溯塔裏木河西行,經過庫車、疏勒等地。這是壹次艱險的跋涉,沿途人煙稀少,水源奇缺,張騫他們風餐露宿,備嘗艱辛。塔克拉瑪幹是世界第二大沙漠,兩千年前,張騫和隨從堂邑父曾經從這裏穿過前往西域,茫茫無際的沙漠中,時而飛沙走石,時而熱浪翻湧,今天的我們依然無法想像,張騫是如何在強大的信念支撐下橫穿大漠,翻越帕米爾高原,來到大月氏的,這相當於從今天的內蒙古走到中亞的烏茲別克斯坦。
當大月氏王見到這個來自遙遠中原的漢人時,他格外地驚奇和欽佩,但對漢武帝聯合攻擊匈奴的提議並不感興趣,他告訴張騫,這裏土地肥沃,大月氏部落已經逐漸由遊牧生活過渡到安居下來發展農業生產的狀態,已經無意東還,張騫在大月氏滯留了壹年多,再三邀請大月氏王卻得不到明確的答復,盡管他感到有些失望,但他的內心深處依然覺得不虛此行。他途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等西域數國,足跡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亞、西亞各地,深入了解了西域社會,這裏人們的風俗習慣以及草木、畜產都與中原不同,更有壹種名為汗血寶馬的優良馬種,高大俊朗,絕非中原所見。如果能夠打通河西走廊,這條溝通漢帝國與西域的咽喉要道,中原與西域的貿易往來就可以暢通無阻,漢帝國的視野也將更加開闊,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騫決定盡快返回長安。
為了避開匈奴控制區,張騫決定改變路線,通過青海羌人地區以免遭到匈奴人的攔截,他們再次翻越帕米爾高原,沿昆侖山北麓,經莎車,於闐也就是今天的和田,迂回北上返回長安。意外的是,此時羌人也已淪為匈奴的附庸,張騫實在是時運不濟,再次成為匈奴騎兵的俘虜,這壹次,張騫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但令人驚奇的是,匈奴首領再壹次寬恕了這個逃跑的漢人使者,在匈奴人的營地裏,張騫幾經周折,回到了他的妻子,那個善良的匈奴女身邊。
公元前126年春,匈奴軍臣單於病逝,張騫抓住機會,再次出逃,這壹次匈奴妻子義無反顧地和他壹起踏上了東歸的行程。從甘泉宮出發的那壹天算起,壹個13年來杳無音信,幾乎被時光遺忘的男人,突然像穿越時空壹般,活著回來了,當這個男人再次望見雄偉的長安城時,匍匐在地,長跪不起,這13年來的艱辛和苦難,日日夜夜對長安的牽掛,還有漢帝國交給他的使命,所有的壹切在這壹刻湧上張騫心頭,多年來的契而不舍和忍辱負重終於得到釋放。
張騫從遙遠的西域神奇歸來,京城為之轟動,此時的他已經從壹個英姿煥發的青年變成年近不惑,飽經風霜的中年人,當年出使的使團,今天回來的也只有他和堂邑父,匈奴妻子,還有他帶回來的西域地圖和從未見過的植物種子以及他未曾泯滅的夢想,張騫將西域諸國豐富的物產,奇異的風俗以及山川地貌,向漢武帝和眾大臣做了詳細匯報,張騫的講述讓包括漢武帝在內的所有人都聽得入了迷。
? 張騫13年跌宕起伏的出使經歷,對於漢帝國來說,無疑是壹個令人振奮的地理大發現。這位探險家的獨特經歷及其壹番域外奇談,立刻引起漢武帝的強烈興趣,並被史官司馬遷收錄在《史記·大宛列傳》中,成為後人了解西域最寶貴的資料,司馬遷稱贊張騫通西域的壯舉,有“鑿空”之功,絕非妄言。張騫的所見所聞讓地處亞洲東部的漢帝國視野大開,他們的目光已經可以越過巍峨的崇山峻嶺,穿過河西走廊,看到了西域、中亞、南亞,壹直到羅馬帝國,壹切都顯的那麽真實,那麽振奮。
漢武帝封張騫為太中大夫,授堂邑父為“奉使君”,但跟隨張騫的匈奴妻子在歷史典籍中鮮有提及,我們只知道,壹年後她染病故去。在漫長而艱辛的出使西域途中,因為這個女人,張騫不再孤獨,兩千年後,人們更有理由相信這壹點。
漢武帝對張騫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滿意,這將是漢帝國隨後在西域開展軍事和外交攻勢的基礎,也使漢武帝最終堅定了打敗匈奴的信心,這些寶貴的情報,使得漢帝國與匈奴人的決戰,不再是壹場盲目的復仇,盡管距離分出勝負還為時尚早,但打通河西走廊,斬斷匈奴右翼,並且讓它永遠成為帝國的壹部分,成為漢武帝的國家戰略。
三年後,公元前123年二月到四月已經晉升為大將軍的衛青,率六路大軍先後兩次進攻匈奴,漢武帝命張騫以校尉軍銜跟隨衛青出擊漠北,張騫利用他熟悉匈奴軍隊的特點,具有沙漠行軍經驗和豐富地理知識的優勢,為漢朝軍隊做向導,指點行軍路線和紮營布陣的方案。司馬遷在《史記》裏寫道,張騫“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確保了戰役的勝利。戰後論功行賞,漢武帝封張騫為“博望侯”,“博望”是取其能“廣博瞻望”的意思,張騫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世人也因此記住了這個堅韌不拔的探路者。
? 當張騫回首他那段波瀾壯闊的歲月時,我相信他壹定不會後悔,為了完成漢帝國的使命,他百折不撓,矢誌不移地為漢帝國征服河西走廊立下汗馬功勞,也使自己的壹生充滿傳奇與榮耀,從而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