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鄭孝胥壹生交友廣泛,和當世名流多有往還,與顧雲情誼尤深厚,散原《哭顧石公》稱“君有平生友,鄭卿最繾綣”。顧雲(1845—1906),字子朋,又字子鵬,號石公,江寧(南京)人。歲貢生。少喪父母,豪放任俠,年十八始折節讀書。假館盋山薛廬,詩酒自娛。晚遊吉林,後選宜興訓導,署常州教授。工古文詞,有《盋山文錄》八卷、《盋山詩錄》兩卷、《忠貞錄》、《盋山誌》八卷、《盋山談藝錄》壹卷、《遼陽聞見錄》兩卷、《吉林通誌》等。陳作霖為作《顧學博別傳》。顧雲為鄭孝胥父親鄭守廉遺詩所作序中提及二人的結識:
通州張季直嘗稱鄭蘇龕於雲,越數年,因閩縣陳幼蓮得見,遂定交焉。論年於蘇龕,蓋忝長事,而識議之卓、學養之邃,則雲故友而畏之矣。
張季直即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江蘇人。光緒二年(1876),張謇和顧雲相識。光緒六年(1880),張謇與海藏相識,對鄭十分欣賞,此後常向顧雲提起。而顧、鄭二人真正認識則是因為陳幼蓮。陳宗濂(1847—1894),字幼蓮,閩縣人。光緒八年(1882)進士。官工部主事、江南候補道,出佐江南督幕凡十余年。陳幼蓮第壹次出現在海藏日記也比較晚,光緒十三年(1887)3月31日,“晚,步過幼蓮,談久之”。但這時顯然已非常熟悉,海藏日記中對於第壹次出現的人,多會交代其字號,籍貫,而非以字相稱。況且海藏與陳幼蓮之間有戚屬關系,早在光緒八年(1882),鄭孝胥返鄉赴試,陳幼蓮的父親陳蓮庭即約海藏出飲,海藏稱其“太親家”,並曾留宿其齋中。鄭孝胥在南京期間,與陳幼蓮過從幾無虛日,且時常為詩鐘之戲,易順鼎《詩鐘說夢》:“詩鐘壹事,自國初閩人記載後,至近數十年,乃有傳作。就余所見所聞,詩鐘有刻本者……江南則陳幼蓮、鄭蘇戡諸君。”
光緒十三年(1887)重九,鄭孝胥到陳幼蓮家中,螃蟹肥美,美酒香醇,二人相對嘆息:“今歲不虛此重九也,未知來年蹤跡耳。”光緒二十年(1894)1月底,陳幼蓮卒於南京。當時鄭孝胥遠在日本,2月才從《申報》得知死訊,“為之傷感憂慮。二老皆在,悲哉!家計立窘,亦余之患也”。4月6日,為作挽聯:“騎鯨汗漫,捫虱悲辛,隔世尋蹤惟白下;桃李春風,江湖夜雨,因君掩卷到涪翁。”下聯化用山谷的“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因為陳幼蓮曾告訴他少年時很喜歡這兩句詩,曾經刻在筆床上。兩年之後,海藏作《過侯府懷亡友陳幼蓮》,並錄入日記中。憶及過往,頗為神傷,有句雲:
當年無日不相見,晝語夜談樂難比。嘗憶酒半去不告,君自追我及水次。仰天執手長嘆息,過爾摧折非吾意。子宜為世善自愛,是時被酒已微醉。我居才距壹牛鳴,強遣肩輿為送致。
不禁讓人想起陳幼蓮去世後不久,海藏宴請同人,在席間的壹番感慨:
吾自二十歲浪跡至今,十有五年,知交雖多,三年以來喪我三友,弼宸、可莊、幼蓮是也。……幼蓮在江寧帥府,與余歡甚,遣輿見迓,無日不至,及去,必以己輿送之。壹日,客甚盛,余欲先去,不告而行,幼蓮追余及半途,時已被酒,握手嘆曰:“子非常人,雖未遇時,毋為過自摧折也。”三君者,平生皆有知己之言,遽隔九原,吾將安歸乎!自今以往,縱有新知,然益悲故人不可得矣。俯仰間涕淚落卮中,四坐憮然,余乃擲杯而起。
這段話作為這首詩的腳註真是再恰當不過了。這大概是海藏日記中對友朋情誼最令人動容的敘述之壹,任何解釋都顯無力且多余。
光緒十三年(1887),鄭孝胥從北京回到南京。11月21日,顧雲第壹次出現在日記中,“夜,飲聚豐園,晤梅少庵、秦伯虞、顧子鵬”。此後,日記中對顧雲的記載就非常多,12月25日,他與秦伯虞、顧雲等聚會於顧雲的薛廬,薛廬原本是薛時雨的故宅,顧雲在此授讀,背清涼山,枕烏龍潭,風景絕佳。光緒十五年(1889),9月28日,顧雲折了桂花派人送給鄭孝胥,並示兩首律詩,《少皞篇》斥天壇災,《易水篇》斥興建鐵路,均未見於《盋山詩錄》。10月16日,翁鐵梅假草堂宴客,顧雲、海藏俱在,顧雲口占:“溪橋北去響鳴榔,十裏蒹葭水壹方。幾許閑人來領略,半秋堂外好秋光。”這首詩未見於《盋山詩錄》,卻存於海藏日記中。21日,鄭孝胥獨自騎驢去看顧子朋,在虎踞岡談了很久,二人同去看秦伯虞,秦因臥病未得見。這天鄭孝胥讀到顧雲七首五言律詩,稱:
足下詩筆真樸,不以壹二首計工拙也;然恨無題。古人謂詩中有我為佳,仆則謂詩中僅存壹我在,則為詩亦無幾矣。正宜就所聞見有關於壹時者多所詠述,後之覽者,即不以詩論,猶得考證故事,則吾詩必不可廢,此不必規模古人者也。
這是他在日記中對顧雲詩作第壹次明確的評價,以海藏論詩嚴苛,如此評價還是比較高的。早年陳衍向他詢問江左詩人,他所舉即馮煦、顧雲,稱他們治詩甚苦。11月2日,鄭孝胥與翁鐵梅同去薛廬,顧雲長子顧孝珣與吳劍泉侄女聯姻,這壹天納彩,鄭、翁二人為媒妁。顧孝珣字貞甫,顧雲長子,師從陳幼蓮、繆荃孫。11月底,鄭孝胥收到沈瑜慶、王可莊等人的信,催促他北行,“復作字別子朋,惘然不寧者終夕”。
這壹年,顧雲的《盋山文錄》《盋山詩錄》刊行,“盋山文錄”四字為鄭孝胥所書。《盋山詩錄》凡兩冊,收錄光緒五年(1879)到光緒十五年(1889)之間的詩作兩百首。其中和鄭孝胥有關的詩作都在卷下,作於丁亥(1887)到己巳(1889)之間,僅詩題相關的就有《上巳獨遊烏龍潭念鄭孝胥蘇龕論詩語遂以命篇》《贈蘇龕即題其小影》《偕蘇龕登翠微亭有感》《雨中喜蘇龕枉過留宿山居即事有作》《月夜山齋聽蘇龕誦離騷歌》《新秋山居喜蘇龕至》《蘇龕出示觀洗象詩奉和》《蘇龕以書留別卻寄》等等。可惜鄭孝胥早年詩作所存不多,《海藏樓詩集》始於己醜年(1889),而顧雲光緒十五年(1889)之後的詩作不存,所以在詩歌中可以對應的僅有壹首。顧雲《蘇龕出示觀洗象詩奉和》雲:“故人相見無他詞,寫示宣南洗象詩。”自註:“蘇龕詩有‘留汝南荒遺老在,可知有齒已先寒’之句。”《海藏樓詩集》卷壹第二首即為《六月十六日觀洗象》,可知顧雲所和即此詩,末句雲“留汝南荒遺老在,可堪有齒已先寒”,與顧雲註中文字略有差異。
二光緒十七年(1891)5月21日,鄭孝胥東行日本為使館書記官,臨行之前先出城去薛廬與顧雲告別。七月底,收到顧雲的信,說到五月朔他的次子早夭,寫了八首詩,鄭孝胥感慨“詞皆酸痛不可讀,為之淒感久之”。顧雲次子顧孝瑉,字廉甫,工詞,陳作霖所輯《國朝金陵詞鈔》卷八收入其《水調歌頭》壹首。年底鄭孝胥因幫助料理吳太夫人喪事回國,次年年初過顧雲,飯後談到很晚才步行回去,顧雲送至三裏許。此後幾日都在壹起鬥詩。5月4日,過顧雲新居,坐客飲酒過半,鄭孝胥步行回去,顧雲送到城下。鄭孝胥燈下有詩:“十年建鄴偕秦顧,顧去秦留我亦東。何日清涼山下路,三人重話雪泥鴻。”十年間,他們三人常常在壹起,現在顧雲將去吉林,他也即將再赴日本,不知何時三人才能重聚於清涼山下。顧雲此次離開南京,從事吉林通誌局,直到光緒二十壹年(1895)才回到南京,期間纂《吉林通誌》《遼陽聞見錄》。5日,與顧子朋道別。19日,鄭孝胥帶顧貞甫拜陳幼蓮為師。20日,鄭孝胥赴上海,隨後赴日本。此時顧雲已經四十七歲,鄭孝胥三十壹歲。
鄭孝胥在日期間,二人壹直詩書往還。光緒十九年(1893),鄭孝胥調任神戶。10月22日,清晨獨步署中茅亭,吟誦顧雲等人寄給他的詩,徘徊良久,因以“懷人”名亭。作《懷人亭》詩,前有小序:“自余東遊日本,朋好暌隔,時有投荒居夷之嘆。子朋、子培、爽秋皆有詩見寄。子朋詩雲:‘早日忘形歡太甚,如今舉目都覺非。’”於此可見身處異國他鄉,對師友的懷念。四十多年後,鄭孝胥以“國務總理大臣”的身份再次出使日本,期間抵達神戶,想起當年署中的懷人亭,賦詩:“刻意傷春失夢痕,懷人亭下更何言。花前白發風懷盡,不是銷魂是斷魂。”當年所懷之人均已去世多年,徒留自己白發傷神。
光緒二十年(1894)甲午戰爭之後,鄭孝胥回國。8月22日回到南京,29日午後去龍蟠裏,見到顧貞甫,得知顧雲冬天後就會回來。雖已知顧雲歸期,仍在日記中時時關心他的蹤跡。11月11日,“子朋從長順至奉天防次”。長順即長順將軍,姓郭布羅氏,字鶴汀,謚忠靖。當時顧雲和李桂林所撰的《吉林通誌》已基本完成,他意欲謝歸,卻被長順苦留,不能成行。之後隨軍赴奉天,直到第二年三月停戰議和才離開。也就在這段時間,顧雲撰寫了《遼陽聞見錄》,現收入《叢書集成續編》第五十冊。光緒二十壹年(1895)1月3日,顧貞甫告訴海藏顧雲已經到了遼陽。4月17日,“逢吳又銘,問子朋行蹤。吳言已由津入都,下月初必歸矣”。這段時間,顧雲的確在北京,並且遇到了十年未見的馮煦,在陶然亭友朋相聚,馮煦有《石公自至遼陽不見者十年矣賦此柬之即送之歸江左》《子朋招同長沙袁叔瑜緒欽及子丹夢湘與予飲陶然亭酒半聯句得壹律》等詩作,見《蒿盦類稿》卷八。5月15日,海藏日記提到“顧貞甫來,雲子朋月半出都”。23日,鄭孝胥收到鄭孝檉的信,稱已經和顧雲抵達滬上。第二天,鄭孝胥向張之洞告假,當晚即啟程赴上海。
光緒二十二年(1896),海藏、藝風日記中都記載了他們頻繁的飲酒聚會。2月14日,鄭孝胥過顧雲小坐。19日,顧雲於家中宴客,鄭孝胥、梁鼎芬、陳衍、林旭等人俱在。多年以後,陳衍選編《石遺室師友詩錄》,提及這壹年在南京,梁鼎芬主講鐘山書院,他與沈瑜慶、鄭孝胥、葉損軒等人時常醉倒於清涼山下顧雲的薛廬。同樣愛喝酒的梁鼎芬因為太胖,“歸途坐肩輿,爛醉轉側輿中,杠折墜地”。7月2日,顧雲出示兩首詩作給鄭孝胥,第二天,鄭孝胥賦《五月連雨答子朋》為答,有句雲:“寂寞欒城話對床,平生聽雨愛虛堂。年來顧五空相念,短發青衫滯建康。”《石遺室詩話》稱鄭孝胥有“愛雨之癖”,並說他最喜歡姜白石“人生難得秋前雨,乞我虛堂自在眠”二句,“平生聽雨愛虛堂”明顯化用白石詩句。這壹年,顧雲的《忠貞錄》刊行,張謇、鄭孝胥為題簽,繆荃孫、程先甲為作序,蒯光典跋,壹時題詠甚多。
光緒二十三年(1897)6月25日,鄭孝胥赴上海,時有避地待時之誌,顧雲則壹直在南京。光緒二十四年(1898)5月1日,顧雲與繆荃孫等人從南京去上海,此後幾天和鄭孝胥都有往來。歲末,鄭孝胥應張之洞召赴湖北,但壹直書信往還。光緒二十五年(1899)9月,顧雲寫信給鄭孝胥,約他同遊匡廬,惜最終未能成行。光緒二十八年(1902),顧雲為《海藏樓詩集》作序。11月5日,鄭孝胥抵達南京,兩天後,“自懷詞詩兩冊、洋錢二十枚往龍蟠裏視顧五”,縱談有頃,款洽如二十年前往還時。彼時顧雲的案頭,已有《喜蘇龕將至》詩。海藏日記雲:“置酒相對,悵惘殆不勝情。將午辭去,子朋及其長婿步行送余至漢西門牌樓街橋側乃返。此十余年舊跡也。”光緒二十九年(1903),鄭孝胥駐紮龍州,三年中只是短暫的回到南京。這段時間,鄭孝胥仕途比較順利,而顧雲已垂暮之年。
光緒三十二年(1906)3月,顧雲卒於南京。第二年4月8日,鄭孝胥雨中往雨花臺祭拜亡友,感慨“閱世如夢,吾何以哀為!”第二天,他去顧雲家中,顧貞甫出拜,相對而泣。關於顧雲的死因,藝風日記說“得顧石公兇耗,急往哭之,蓋無病而歿也”。但他的死似乎和飲酒過多有關,《平等閣詩話》卷二稱顧雲:
酣飲無節,生平未嘗至醉。每出行,攜酒壹壺,小憇園林,輒引觴自酌。有趨而過者,則飛觥強酌之,士夫、傭保弗擇也,人往往畏而避之,世目為酒狂。
陳寶琛挽聯雲:“醉倒便埋,隨身早辦劉伶鍤;名垂何用,相覓難忘鄭老期。”既指他愛喝酒如同劉伶,又契合他與鄭孝胥的情誼。釋寄禪的挽詩雲:“我愛江南顧石公,苦吟終日坐松風。大瓢壹醉龍潭月,便與劉伶荷鍤同。”也是同樣以劉伶來比擬,詩前小序則明確說:“忽聞江南顧石公亦於三月醉死烏龍潭上。”鄭孝胥《哭顧子朋》第二首:“平生老縱酒,惟我能切諫。頻年跡稍疏,念子不及亂。頗聞態如故,俗士望而憚。傷哉卒坐此,壹醉渙其汗。”鄭孝胥說唯有自己能勸誡他少喝酒,可惜顧雲依然是“態如故”。光緒二十五年(1899)初,鄭孝胥從武昌到南京,分別之際,顧子朋送到漢西門,“余作揖曰:‘幸勿過飲。’悵然分手”。
三《近代詩鈔》第十三冊首二家即鄭孝胥、顧雲,石遺稱:“石公短而肥,古貌古心,豪飲能散文,詩其次也。獨與蘇堪之瘦而長不善飲者甚相得。余嘗謂蘇堪詩為石公作者皆工,今選石公詩亦為蘇堪作者較工。”海藏“不善飲”是因為早年咳血,戒飲了很長時間。所以光緒十三年(1887)8月,他和陳幼蓮等人壹起飲酒,壹下子喝了三十多杯,引得陳幼蓮等人感慨:“自吾儕交蘇龕,不知其能飲也,賢者誠不可測!”可見他不是不能喝,只是比較克制而已,故而他多次拒絕顧雲喝酒的邀請,也曾差點被顧雲勸醉。顧雲過世後,海藏作《哭顧子朋》四首及《雨中訪花臺安隱寺奠子朋》。《石遺室詩話》卷壹三對《哭顧子朋》四首詩均有論述,尤稱第三首“黯然神傷”,覺得與他的《過侯府懷陳幼蓮》很相似。詩雲:
持論絕不同,意氣極相得。每見不能去,歡笑輒竟夕。西州門前路,爾我留行跡。相送至數裏,獨返猶惻惻。小橋分手處,驢背斜陽色。千秋萬歲後,於此滯魂魄。為君詩常好,世論實不易。夢中還殘錦,才盡空自惜。
這首詩讀來是平白如話的,他們因為義氣相投常常在壹起,盡管有些觀點並不相同。每壹次相見都舍不得離去,西洲門前的路上,留下的都是他們的足跡。而每次離開,顧子朋都送他到很遠的地方,再自己獨自返回,“相送至數裏,獨返猶惻惻”,讀來如在目前,悵惘至極。“為君詩常好”,石遺說這句話就是他說的,並列舉了鄭孝胥的《題子朋齋壁》《雨中宿子朋齋臨烏龍潭》《子朋屬題山水小幅》等詩作。鄭孝胥寫給顧雲的詩作非常多,石遺也不止壹次說到海藏為顧雲所作詩皆工,“蘇堪詩工者固多,為顧子朋作則尤工,且無不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誼使然。《石遺室詩話》中盛稱《子朋屬題山水小幅》,認為這是鄭孝胥寫的最好七言絕句,贊其“意境風神俱足,古人所謂飲啖皆佳也”。而海藏自己也常常誦讀第二首。石遺《海藏樓詩序》:“又為彼為之者而常工,為此為之者而不盡工者,豈其意之屬不屬,如靈運所雲‘對惠蓮輒有佳句’歟?”
顧雲去世後,家境窘迫。民國三年(1914)12月31日,顧雲夫人病逝。顧貞甫貧甚不能治喪,鄭孝胥晨往視之,並賻四十元。民國八年(1919)7月2日,顧貞甫來,說其子將娶妻,求借二百,第二天鄭孝胥即寄了壹百元,許再寄百元。28日,鄭孝胥去商務印書館取錢,寄顧貞甫。民國十年(1921)12月28日,“顧子朋之婿吳迪民自南京來,言貞甫在寧極貧困,其屋已押與李梅庵之眷。月得圖書館三十元,僅敷家用之半,求余為設法”。壹個多月後,顧貞甫的妻子偕子來見,鄭孝胥贈六十元。民國十三年(1924)2月11日,顧貞甫的妻子來見,道窘況,鄭孝胥送二十元。民國十九年(1930)4月初,鄭孝胥從天津回到上海,兩天後去唁吳鑒泉喪妻,見到了顧貞甫的妻子。“貞甫及其子皆卒,姑媳撫二子三女,猶居龍蟠裏,家徒四壁,余與鑒泉皆歲助百元,然不足自活。”23日,顧貞甫的妻子向他辭行回南京,“余允為贖屋,他日即以屋租與之,使育諸孫”。
鄭孝胥在顧雲身後對其家人這般照拂,可稱不負亡友。《答顧壽人祖彭見贈》詩中猶有“金陵山似夢千層,永憶平生顧子朋”之句,此時顧雲已經去世二十多年,鄭孝胥也已年過古稀。在近代詩壇,顧雲並非舉足輕重,他們投契並非詩學主張的相同,更多是情感上的契合。只要鄭孝胥在南京,他們就壹直來往頻繁,無論是連日飲酒鬥詩,還是微雨中散步於烏龍潭畔。山水相隔之際,也壹直書信往還。當鄭孝胥從外地回到南京,無論多麽短暫的停留,都壹定會去見顧雲。民國三年(1914)歲末,石遺作《歲暮懷舊絕句三十三首》,第二十三首即為顧雲:“爛醉龍潭到夕曛,廿年夢斷盋山雲。酒人白下詩題好,不獨耽佳有鄭君。”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