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出塞朝進東門營》
作者:杜甫
原文: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
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
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賞析: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首句交待入伍的時間、地點,次句點明出征的去向。東門營,當指設在洛陽城東門附近的軍營。河陽橋,橫跨黃河的浮橋,在河南孟縣,是當時由洛陽去河北的交通要道。早晨到軍營報到,傍晚就隨隊向邊關開拔了。壹朝壹暮,顯示出軍旅生活中特有的緊張多變的氣氛。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顯然已經寫到了邊地傍晚行軍的情景。落日是接第二句的暮字而來,顯出時間上的緊湊;然而這兩句明明寫的是邊地之景,《詩經。小雅。車攻》就有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句。從河陽橋到此,當然不可能瞬息即到,但詩人故意作這樣的承接,越發顯出部隊行進的迅疾。落日西照,將旗獵獵,戰馬長鳴,朔風蕭蕭。夕陽與戰旗相輝映,風聲與馬嘶相交織,這不是壹幅有聲有色的暮野行軍圖嗎?表現出壹種凜然莊嚴的行軍場面。其中馬鳴風蕭蕭壹句的風字尤妙,壹字之加,覺全局都動,颯然有關塞之氣。
天色已暮,落日西沈,自然該是宿營的時候了,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兩句便描寫了沙地宿營的圖景:在平坦的沙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成千上萬個帳幕,那些行伍中的首領,正在各自招集自己屬下的士卒。這裏,不僅展示出千軍萬馬的壯闊氣勢,而且顯見這支部隊的整備有素。
入夜後,沙地上的軍營又呈現出另壹派景象和氣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描畫了壹幅形象的月夜宿營圖:壹輪明月高懸中天,因軍令森嚴,萬幕無聲,荒漠的邊地顯得那麽沈寂。忽而,數聲悲咽的笳聲(靜營之號)劃破夜空,使出征的戰士肅然而生淒慘之感。
至此,這位新兵不禁慨然興問:借問大將誰?──統帥這支軍隊的大將是誰呢?但因為時當靜營之後,他也懾於軍令的森嚴,不敢向旁人發問,只是自己心裏揣測道:恐是霍嫖姚──大概是象西漢嫖姚校尉霍去病那樣治軍有方、韜略過人的將領吧!
從藝術手法上看,作者以時間的推移為順序,在起二句作了必要的交待之後,依次畫出了日暮、傍黑、月夜三幅軍旅生活的圖景。三幅畫都用速寫的畫法,粗筆勾勒出威嚴雄壯的軍容氣勢。而且,三幅畫面都以邊地曠野為背景,通過選取各具典型特征的景物,分別描摹了出征大軍的三個場面:暮野行軍圖體現軍勢的凜然和莊嚴;沙地宿營圖體現軍容的壯闊和整肅;月夜靜營圖體現軍紀的森嚴和氣氛的悲壯。最後用新兵不可自抑的嘆問和想象收尾。全詩層次井然,步步相生;寫景敘意,有聲有色。故宋人劉辰翁贊雲:其時、其境、其情,真橫槊間意,復欲壹語似此,千古不可得(《杜詩鏡銓》卷三引)
杜甫 曲江·朝回日日典春衣《曲江朝回日日典春衣》
作者:杜甫
原文: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
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傳語風光***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註釋:
1、曲江:河名,在陜西西安市東南郊,唐朝時候是遊賞的好地方。
2、朝回:上朝回來。典:押當。
3、債:欠人的錢。行處:到處。
4、深深:在花叢深處;又可解釋為濃密的樣子。見:現。
5、款款:形容徐緩的樣子。傳語:傳話給。
6、風光:春光。***流轉:在壹起逗留的盤桓。
7、違:違背,錯過。
賞析: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典衣買醉,嘆息江頭。為何要盡日熏熏呢,詩人沒有明說,但從二句看來,弦外之音隱約可聞。大凡醉酒不為狂喜,定為銷愁。聯想詩人壹生坎坷際遇,不難從字裏行間,窺視酒後的悲愁。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詩人這種及時行樂的苦衷,誰人明了?飛蝶晴蜓,春光無限,對於滿身酒漬的詩人,也許是稍稍的安慰吧。寄於景,含蓄自然。詩二句、三句寫得尤其神妙。
杜甫 後遊《後遊》
作者:杜甫
原文:
寺憶曾遊處,橋憐再渡時。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
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
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
註釋:
1、後遊:重遊修覺寺。
2、憐:愛。
3、暄:暖。
4、此:指修覺寺。
5、復何之:又去往哪裏呢。
賞析:
杜甫於上元二年(761)春曾壹度到新津,寫了《遊修覺寺》,第二次即寫了這首《後遊》。
此詩前四句回應往日之遊而寫今日之遊,後四句寫觀景減愁之感。全篇景象鮮明,理趣盎然。
寺憶曾遊處,橋憐再渡時。寺和橋都是曾遊之地,再遊時對橋和寺都更生愛憐之情。兩句采取倒裝句式,將賓詞的寺和橋提到動詞謂語憶與憐前,突出遊覽的處所,將對景物的深厚感情和盤托出,點出後遊在感情上的深進。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自從上次遊覽之後,美好的江山好象也在那兒憶著我,等待著我的再遊;花也綻笑臉,柳也扭柔腰,無私地奉獻著自己的壹切,歡迎我再度登臨。頭兩句從寫詩人對寺、橋有情,這兩句轉入寫此地山水草木也都對詩人有情,真可謂人有意,物有情。細味這兩句詩,是很有含蘊的,它透露了詩人對世態炎涼的感慨。弦外之音是大自然是有情的、無私的,而人世間卻是無情的、偏私的。正如清人薛雪說花柳自無私,下壹自字,便覺其寄身離亂感時傷事之情,掬出紙上(《壹瓢詩話》)。
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在概敘了江山花柳之情後,又具體描繪晨景和晚景兩幅畫面,清早薄如輕紗的晨曦,滋潤著大地,原野象浸透了酥油;傍晚滯留大地的余暉,遲遲不退,沙地閃閃發光。這兩句表明了時間推移,詩人從早到暮在此,可見流連之久,又從側面說明了景色之美。潤字從薄字看出,暄字從遲字看出,寫景極細。(《杜詩鏡詮》引張上若評)
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全詩以感慨作結。看了如此美好的景色,在外作客的愁悶完全減消了,除了這兒還要往哪兒去呢?表面看來好象仍是贊美這兒風景絕佳,其實,這正是詩人心中有愁難解,強作豁達之語。杜甫流落西南山水間,中原未定,幹戈不止,山河破碎,民生多艱,滿腔愁憤,無由排解,只好終日徜徉於山水之間,所以減愁兩字是以喜寫悲,益增其哀。
這首詩寫得表面豁達,實則沈郁,只是以頓挫委曲之態出之。正因為如此,感人更深。詩采用散文句式,而極為平順自然。這壹種創新,對後世尤其是宋代詩人的影響頗大。
杜甫 送路六侍禦入朝《送路六侍禦入朝》
作者:杜甫
原文:
童稚情親四十年,中間消息兩茫然。
更為後會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別筵!
不分桃花紅似錦,生憎柳絮白於棉。
劍南春色還無賴,觸忤愁人到酒邊。
翻譯:
與兒時的舊友分別了四十年,在此之間的杳無音信令我們都感到茫然失落。壹別四十年,時間是這樣的久,誰能想到在某地能重新會合?他鄉遇故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同樣沒有想到,久別重逢,乍逢又別!
現在我不去贊美桃花秀麗的如錦緞壹般,卻反而憎惡柳絮比棉花還要白。冬景傷感,只見酒邊的劍南春色,別筵的眼前風光。我惱怒春色無賴,是因為它冒犯了我這個愁人;而它之所以冒犯了我,是由於我和朋友後會無期,離懷難遣。
賞析:
關於路六侍禦的生平,詳不可考,從詩的開頭壹句看,是杜甫兒時舊友。作此詩時,杜甫五十壹歲,四十年前,他們都在十歲左右,正是竹馬童年。詩人用童稚情親四十年完滿地表現出童年夥伴那種特有的親切的感情。四十年,在這裏不僅點明分別的時間,更主要的是表明童年時代的友情,並不隨著四十年漫長歲月的遷流而歸於淡忘。正因為如此,下句說,中間消息兩茫然。在兵戈滿地,流離轉徙的動亂年代裏,朋友間失去聯系,想知道他的消息而又無從問訊,故有茫然之感。而這種心情,彼此間是相同的,所以說兩茫然。壹別四十年,時間是這樣的久,沒能想到會有重新相見的壹天。所以說忽漫相逢。他鄉遇故知,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然而同樣沒有想到,久別重逢,乍逢又別;當故交敘舊之日,即離筵餞別之時。忽漫相逢是別筵,在相逢和別筵之間著壹是字,使會合的歡娛,立即轉化為別離的愁思。筆力千鈞,直透紙背。
從過去到重逢,聚散離合是這樣的迷離莫測;從分別懸想將來,詩人把感慨集中地寫在更為後會知何地這句話裏。這是全詩的主腦。它包涵有下列兩重意思:路六侍禦這次離開梓州,回到長安去做官,勾起了杜甫滿腹心事。他設想:倘若今後能和路六再度相見,這地點又將在哪裏?自己能不能夠也被召還朝廷?回答是不可知的。從他自身蹭蹬坎坷的生活歷程,從這次和路六的聚散離合,詩人懂得了亂世人生,有如飄蓬泛梗,壹切都無從說起。這是就空間而言的。從時間方面來說,過去的分別,壹別就是四十年;別時彼此都在童年,相見時俱入老境。人生苦短,更為後會,實際上是不大可能的。詩人沒有直說後會無期,而是以詰問語發出詠嘆,體現出他的向往之切、感慨之深。
前四句寫送別之情,詩人由過去想到現在,再由現在想到未來,它本身有個時間的層次。這裏值得讀者註意的是:詩從童稚情親依次寫來,寫到四十年來,中間消息兩茫然,不接著寫相逢和送別,而突然插入更為後會知何地。乍壹看,恍如天外奇峰,劈空飛來,讓讀者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實際上,更為後會,就已逆攝了下文的忽漫相逢。因為沒有眼前的忽漫相逢,詩人是不可能想到將來的更為後會的。這句對上句來說,是突接。由於這樣的突接,所以能掀起波瀾,把詩人感傷離亂的情懷,表現得沈郁蒼涼,百端交集。就下文來說,這是在壹聯之內的逆挽,也就是顛倒其次序,用上句帶動下句。由於這樣的逆挽,所以能化板滯為飛動,使得全詩神完氣足,精彩四溢。如果沒有詩人思想情感上的深度和廣度以及他在詩歌藝術上深湛的造詣,也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的。
詩的後四句寫景,另起了壹個頭,頸聯和頷聯似乎毫無相幹。其實,這景物描寫,全是從上文的別筵生發出來的。尾聯結句觸忤愁人到酒邊的酒,正是別筵餞別之酒:酒邊的劍南春色,也就是詩人別筵的眼前風光。桃紅似錦,絮白於棉,這風光是明艷的,而詩偏說是不分,生憎,惱怒春色無賴,是因為它觸忤了愁人;而它之所以觸忤愁人,則是由於後會無期,離懷難遣,對景傷情的緣故。尾聯中的不分和生憎,恰恰成為綰合上半篇和下半篇的紐帶,把情景融為不可分割的完美的詩的整體。全詩句句提得起,處處打得通,壹氣運轉,跌宕起伏;而詩句的措辭,脈絡的貫通,則又絲絲入扣,在宏大中體現了精細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