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全唐詩》此詩題下註:壹本下有“旅懷”二字。
⑵楚城:指湖北、湖南壹帶的城市,泛指旅途經過的楚地,作者另有《湘中秋懷迂客》《夷陵夜泊》等詩。首二句感時,慨嘆春光易逝。
⑶胡蝶:即蝴蝶。胡蝶夢:意即往事如夢。語出《莊子·內篇·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⑷子規:壹作“杜鵑”,其鳴聲淒切。上句寫思家,下句寫春夕。子規(即杜鵑)夜啼切“春夕”,與“家萬裏”聯系。
⑸動:動輒、每每之意。經:壹作“多”。絕:壹作“別”。
⑹華發:白發。唯:壹作“移”。滿鏡:壹作“兩鬢”。
⑺五湖:春秋時,範蠡佐越王勾踐成就霸業之後,辭宮,乘扁舟泛五湖而去。這兩句說:我現在還沒有歸去,我要歸去就可以歸去,故鄉的五湖風景是沒有人來和我爭奪的。言外之意:既然如此為什麽還留滯他鄉呢?有自嘲意。 此詩載於《全唐詩》卷六百七十九。詩壹起筆,就渲染出壹片暮春景色:春水遠流,春花雕謝。流水落花春去也——詩人深深感嘆春光易逝,歲月無情。詩第二句“送盡東風過楚城”更加感傷。詩人把春光(“東風”)擬人化了,依依為她送別。這裏,不是春風他送我回故鄉,而是他在異鄉送春歸。這壹“送”字表達了詩人淒楚的情懷。詩人面對著落紅滿地、柳絮漫天的殘春景物,不可能不更加思念故鄉。由送春而牽動的思鄉之情,籠罩全篇。
以下句句寫的是思鄉衷曲。“蝴蝶夢中家萬裏,子規枝上月三更。”這壹聯進入正題,寫“春夕”,寫得極為精粹,是傳誦的名句。詩人運用了新奇的造語,對仗工整,韻律和諧,創造出壹種曲折幽深的情境。上句巧寫夢境。由於遊子日有所思,夜間便結想成夢,夢見自己回到了萬裏之外的家園。然而,這只不過象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翩翩飛舞於花間,雖然有趣,畢竟虛幻而短暫,醒來之後,蝴蝶還是蝴蝶,莊周還是莊周。遊子從“蝴蝶夢”中獲得片刻的回鄉之樂,但夢醒以後,發現自己依舊孤眠異鄉,家園依舊遠隔萬裏,豈不更加空虛、失望,更加觸動思鄉之情。何況此時又正當“子規枝上月三更”——夜深人靜,月光如水;子規鳥(即杜鵑)在月下哀哀啼喚:“子歸!子歸!……”聽著子規啼,想著蝴蝶夢,遊子的心,該是何等的痛苦哀傷,真如李白詩句中所謂道“壹叫壹回腸壹斷!”這裏,十四個字寫出了三層意思:由思鄉而入夢,壹層;夢醒而更思鄉,二層;子規啼喚,愁上加愁,三層。這三層,壹層比壹層深,而且互相烘托、映襯,如蝴蝶夢與家萬裏,壹虛壹實;蝴蝶夢與子規啼,壹樂壹悲;子規啼與三更月,壹聲壹色,構成壹片清冷、淒涼、愁慘的氣氛,令人觸目傷懷。
上壹聯以景傳情,下壹聯則直接訴說思鄉之苦。“故園書動經年絕,華發春唯滿鏡生。”詩人長期不能回家,連家信也動不動長年斷絕,音訊杳然,他不可能不望眼欲穿,憂心如焚。這句中的壹個“動”字,把詩人那種由期待而沮喪、而嗟怨的復雜的心理,逼真地傳達出來了。“書動經年絕”暗示當時社會動亂不安。詩人愁家憂國到“華發春唯滿鏡生”的程度。春天萬物萌生,欣欣向榮,而詩人卻唯獨生出了白發滿頭。壹個“唯”字,更加突出了他的內心愁苦之深。如此深愁,難以解脫。
詩的最後兩句更耐人尋味。“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這兩句是倒裝。從暗用五湖典故看,這裏的“歸”字,還含有歸隱田園之意。詩人仆仆風塵,仕途坎坷,“自是不歸歸便得”壹語,是無可奈何的傷心話,深刻地反映出詩人在政治上走投無路、欲幹不能而又欲罷難休的苦悶、仿徨的心理。
這首詩情切境深,風格沈郁。詩的前四句通過對暮春之夕特定情景的描繪,緣情寫景,因景抒情,景物之間互相映襯、烘托,構成壹片淒涼愁慘的氣氛。詩中沒有直接點出思鄉,而壹片思鄉之情蕩漾紙上。後四句直抒心曲,感情真切,淒婉動人。尾聯自慰自嘲,墨中藏意,饒有情味。 《輿地紀勝》:(渠州)沖相寺距州城四十裏,乃定光佛道場。此詩故老相傳是唐崔塗僖宗時避亂至蜀所題。今墨跡無存。唯定光巖間有題雲:“前進士崔塗由此閑眺,翌日北歸。”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水流是水無情,花謝是花無情。何謂無情?明見客不得歸,而盡送春不少住,是以曰無情也。何人胸中無春怨,如此卻是怨得太無賴矣。三,是家,卻不是家,卻是夢;卻又不是夢,卻是床上客。四,是月,卻不是月,卻是鵑;卻又不是鵑,卻是壹夜淚。自來寫旅懷,更無有苦於此者矣(首四句下)!五、六,壹“動”字,壹“惟”字,直是路絕心窮,電無法處。七、八,卻於更無法處之中,忽然易窮則變,變出如此十四字來,真令人壹時讀之,忽地通身跳脫也(末四句下)。
《唐詩摘鈔》:“水流花謝”,過楚城而去,人卻羈系於此,寸步不能動移,然則有情之人何堪對此無情之物乎!妙在突然埋怨花水,而其所以怨之之故,則又輕輕只接第二句,不細讀不知其意,此旅懷之最警策者也。三四倒在後,有作法。連“蝴蝶夢”三熟字,卻帶好了五六參差對:以“春”對“年”、“鏡”對“書”。“滿鏡”有意,俗本作“兩鬢”,索然矣。
《唐三體詩評》:旅懷即惡,不意忽生對鏡驚嘆,於情事最生動也。
《唐七律選》:此亦膾炙人口之句,但終近俗調,奈何(“蝴蝶夢中”二句下)!
《山滿樓箋註唐詩七言律》:此詩之妙處在壹起壹結。
《唐體膚詮》:情生景,景生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縈紆縹緲,使讀者神為之移。劉、盧衣缽,此時尚在。
《西圃詩說》:唐人句如“壹千裏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蝴蝶夢中家萬裏,杜鵑枝上月三更”、“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壹笛風”,人爭傳之。然壹覽便盡,初看整秀,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
《近體秋陽》:“移”字絕奇,然詮“華發”卻有至理。題雖《春夕》,而詩成於旅次,至此突起責其不歸,開寤歸法。口頭語也,披千古理障,呼世人魘寐(“自是不歸”句下)。
《壹瓢詩話》:崔禮山“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與“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壹人”同壹妙理。
《唐詩箋註》:此春夕留滯楚中,感而有作也。
《網師園唐詩箋》:秀語麗詞,妙能傳出旅情。
《唐七律雋》:此聯(按指“蝴蝶夢中”壹聯)如在人意中,而未有人說出,非是俗調,覺熟溜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