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人們總認為杜甫很窮？ 丁啟陣
我壹篇談杜甫故裏當年建築情形的短文，在博客上發表後，不少網友對我“杜甫故居當年的建築應該是比較闊氣的”的觀點，不以為然，提出了種種質疑。這說明，在我國，“杜甫很窮”的觀念是深入人心，根深蒂固的。
那麽，這種觀念是怎樣形成並得到鞏固的呢？
先請看網友們的各種質疑。
有些網友並不發表議論，只是引用杜甫本人的詩句表示異議。例如，“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卷我屋上三重茅……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等詩句。意思是，妳看，杜甫本人的詩句說明，他是很窮的。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讀過編年杜甫詩集的緣故，不知道那是不同時期、不同情況下寫的詩。這些詩句，都是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棄官不做，攜家帶口越過秦嶺漂泊西南，在成都時寫的。戰亂時期，漂泊異鄉，親朋壹時接濟不上，有困難是很正常的。再說，這些詩句，也有誇張成分。壹是文學創作需要，二是為了得到“厚祿故人”的援助。實際上，成都時期，總體而言，杜甫壹家的生活是比較安逸的。“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等詩句，可以證明。那些記錄跟地方官朋友要竹木秧苗的詩歌（桃樹苗壹百棵，榿木十畝，綿竹、松樹、李樹、黃梅樹數量不詳），透露出這樣的信息：歸杜甫壹家使用的土地面積，是相當可觀的。
有些網友提出了如下疑問：“杜甫晚年那麽淒涼怎麽會有豪宅”，“可最後竟然窮到沒錢治病……”，“杜甫為什麽窮死了？”這些疑問跟上引詩句壹樣，把時間先後弄反了。杜甫晚年，尤其是漂泊荊湘的最後時刻，的確遇到了困難。但不能因此反證早期居所、家族住宅也是貧寒簡陋的。戰亂時期，有家不能回，在千裏之外的異鄉遇到困難，這並不奇怪。早年有豪宅勝過王侯的歌者李龜年，晚年不也飄泊江南，景況淒涼嗎？再者，即使是晚年，杜甫的經濟情況也比普通百姓強得多。夔州（今重慶奉節）兩年，有宅基地四十畝，管理公田壹百頃，傭工數人！在家千日好，出門壹時難。人在旅途遭遇壹點暫時的困難，九五至尊的皇帝也難免。
有位網友很可愛，說：“記得我們老師說李白壹生富貴，杜甫相反，故能寫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詩句。”遺憾的是，這位明顯有尊師美德的網友，把自己老師給出賣了。這位老師對李白生平顯然所知不多。壹生四次婚姻，壹次入贅、壹次被甩的李白；在汶上被人恥笑不懂治家理財的李白；短暫掛了個供奉翰林的頭銜很快便被逐出宮的李白；因為從永王李璘起事，被判附逆造反罪，投入大牢長流夜郎，差點丟了性命的李白；老無所依，只得投奔做當塗縣令的族叔李陽冰，並死在那裏的李白……無論如何說不上壹生富貴啊。杜甫能寫出“安得……”詩句，如果只是因為他自己壹生貧窮，那杜甫的思想境界也不怎麽高。杜甫同情百姓，是聖賢立場（他的理想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菩薩心腸。
這位可愛的網友還使用了壹下邏輯的力量，“……照此分析，馮鞏乃馮國璋曾孫，理當紈絝嘍”。他這是針對我從杜甫曾祖父、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官員推斷杜家宅院不會太差說的。可惜的是，他忘記了壹個事實，馮家遇到了大革命和改朝換代，杜甫家在營建鞏縣宅院時沒有這個問題。而且有明確證據，杜家這處祖傳的宅院並未中途易主，壹直到杜甫晚年，還是在他名下。若是沒有改朝換代的大變故，祖、父都繼續做官，馮鞏壹定不用靠說相聲養家糊口！
有位網友非常有耐心，壹口氣提出了四條反對的意見。“首先，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也是唐朝。其次……不排除在長安混不下去的因素，重視葉落歸根的古人是不會輕易遷居的。再次，富不過三代的多了，經過'安史之亂'，家道中落甚至破產的不要太多。最後，壹個靠親戚朋友接濟的人要置辦豪宅也有些匪夷所思了。現在成都的杜甫草堂已變成壹個收費的公園了，博主要去過，該說杜甫富可敵國了。”遺憾的是，前兩條都是泛泛之談，缺乏必要的論據，第第三四兩條犯了時間顛倒的錯。第壹條，杜甫家雖然不屬於酒肉臭的朱門，但杜家人肯定也不會是路邊凍死骨，他家是“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的特權階層，是殷實人家。第二條，說杜依藝在長安混不下去，純屬臆測。壹個長安近郊有土地的退休官員，回鄉居住能有多大問題？杜甫三十五歲結束漫遊，西歸到鹹陽，在完全失業的狀態下，壹漂十年，都沒有餓死。第三條，即使杜甫家道中落，也不妨礙他家祖屋的闊氣，安史之亂是後來的事。再說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杜甫家敗落到靠賣祖屋度日的地步。第四條，靠親友接濟，那是杜甫中年以後的事情。三十五歲之前，杜甫壹直過著他公子哥的生活，漫遊吳越，壹遊四五年，放蕩齊趙也是五六年。“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呼鷹逐獸，笑傲江湖啊。最後，我要告訴這位網友，成都杜甫草堂，我不但去過，而且去過無數次。但我不會因此認為杜甫富可敵國，因為我知道那裏邊杜甫故居部分並不大，也不豪奢。這位網友沒有認真讀我的文章，誤把後來擴充進去的園林、寺廟跟杜甫故居混為壹談了。
縱上可見，人們之所以認為杜甫很窮的原因，主要有：沒讀過遍年杜甫詩集，把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攜家漂泊時期的哭窮詩當作他壹生的境況；上學的時候，沒有遇到壹個對杜甫對文學史真正有研究的合格的語文老師；沒學過基礎邏輯，邏輯推理能力嚴重缺失；沒有時代歷史意識；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