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縣誌·孝友》載:“畢盛鉅,字韋仲,壹字耳豫,號豫園,際有子。性英敏,於書無所不讀。事父母以孝聞。父歿,事母孺慕益篤。以拔貢選授黃縣教諭,因母老辭不就,怡怡色養,人無間言。嘗因母老,攻方書,遂精脈理,求診視者接踵。按癥授方,多奏奇效。卒年七十有四。著有《石隱園唱和集》。”《淄川縣誌·選舉誌·貢生》載:“舉鄉飲大賓。” 畢盛鉅比蒲松齡略小幾歲。他兄弟早殤,從小嬌生慣養,養成了富家公子的懶散習性,有些紈絝子弟習氣,但其為人還比較厚道、溫和。蒲松齡初來畢家時曾填詞《少年遊·戲贈韋仲》戲贈。詞曰:“深沈庭院畫樓光,凈幾爇沈香。萱椿猶健,年華未老,玉樹已成行。 茂陵不惹白頭怨,心地更清涼。終朝三醉,閑調雙鵒,大是酒禽荒。”這闕詞生動地刻畫了這位少館東的生活性情:家境富裕,吃穿不愁;父母健在,家政用不著操心;年齡不大,令郎滿堂;沒有納妾,與妻子頗恩愛。不足之處就是荒於酒,“終朝三醉”;荒於禽,“閑調雙鵒”(俗名八哥)。蒲松齡在肯定他的優點的同時,也指出了他的缺點,而且強調了缺點較大。此詞雖雲“戲贈”,實則勸諫。由此看出,他們之間的友情,是建立在“勸善規過,以友輔仁”的基礎上的。《淄川畢氏世譜》中說畢盛鉅:“天性聰慧,讀書善解,通曉諸家,精於翰墨,真博物君子也。”其實這不過是說他喜歡隨意地讀些雜書,常說些俏皮話,並沒有實質性的文學成就。 康熙三十二年(1693)畢際有去世後,蒲松齡再次提出辭館的請求,畢盛鉅和他的母親再三勸說蒲松齡收回成命,繼續留在畢家。主要原因是畢盛鉅仍需要這位異姓兄長為他代寫文章或出面應酬,再就是繼續教授他的8個孩子研習舉業。鑒於此,蒲松齡打消了辭館的念頭,壹心壹意在畢家工作。如果說蒲松齡對老館東畢際有更多的是對長輩的尊重,那麽,對少館東畢盛鉅更多的是平等的兄弟之情。 康熙二十四年(1685)秋天,蒲松齡患足病,行走不便。這年秋天,畢盛鉅邀請蒲松齡欣賞桂花,蒲松齡因為行動不便,沒有前往,便填了首詞《慶清朝慢·畢韋仲有賞桂之約,病足不能赴,吟以誌慨》。詞曰:“磊落生平,顛狂意致,那堪壹病纏綿。可憐回旋室裏,坐榻成穿。跛畸三餐後,只尋常橫股短床邊。仆近況,真如楊柳,壹日三眠。 蒙良友,開勝宴,無翎翅、飛不去到花前。遙憶黃英散馥,綠葉含煙。聞道蟾宮摘贈,嫦娥脂粉印娟娟。原自分,三生薄命,與若無緣。”作者由於病足不能外出,只能“回旋室裏”,非坐即睡。“坐榻成穿”,想見坐時之久;“壹日三眠”,想見睡時之多。即使坐,由於病足難於支撐,不得不“橫股床邊”;為了吃飯,不得不壹只腳跳著走,所謂“跛畸三餐”。在室內行動尚且如此困難,自然不能外出賞桂。於是,作者遙憶賞桂,由蟾宮折桂之典,聯系到自己科場蹉跎,發出了命薄無緣的憤慨。 康熙二十五年(1686)冬,張篤慶、畢盛鉅選府拔貢,蒲松齡可能與之同赴濟南應選,但未能如願。之後,畢盛鉅要先行返回家鄉,蒲松齡填詞《水調歌頭·送畢韋仲東旋》,送別畢氏。詞曰:“泥滑不窺戶,盡日壹匡床。亂緒縈回不斷,得失費平章。可笑人生斯世,些個浮名值甚,不禁九回腸。苦恨何時了,矯首問穹蒼。 檐前雨,窗外雪,已難當。那堪晨夕良友,客裏送還鄉。聽罷《陽關三疊》,老卻英雄雙鬢,白發與愁長。數載情能淡,有淚不沾裳。”詞的上闕故作達觀,自我解嘲,“些個浮名值甚”,但是其怨恨之情仍不能自抑,“苦恨何時了”,“不禁九回腸”。詞的下闕寫送別畢氏,在抒發友情中,依然感慨個人的蹉跎身世。大意是:在風雪之晨,在客鄉濟南送別自己的親朋好友,別有壹番滋味在心頭。聽罷送別曲,縱然是英雄,也不禁兒女情長,雙鬃變白。此詞說明蒲松齡與少館東畢盛鉅經過七八年的相處,感情真摯、友情深厚。 康熙三十六年(1697)歲暮,蒲松齡在畢家已經待了19年。年近花甲之年的蒲松齡長期在外,臨近佳節,格外思念家鄉和親人,不免有所感慨,然而,近20年來,蒲松齡與畢家人朝夕相處,感情深厚,真是欲去難舍,於是他寫了五首七言律詩《贈畢子韋仲》,表述了這種心情。詩其壹雲:“廿載金蘭道義熏,青燈好月我同君。寒爐撥火塵生案,懶性攤書亂似雲。暫到苦貧家易棄,久交垂老意難分。年年援止情無限,只恐別時不忍雲。”詩壹二句是說,蒲松齡與畢盛鉅近20年來壹起讀書、賞玩,彼此建立了深厚感情。詩最後四句是說,由於家貧,暫時到畢家坐館,現在與畢家已經建立了深厚友情,雖然自己年老應該回家休養,但仍不願離開畢家。詩其三雲:“宵宵燈火***黃昏,十八年來類弟昆。博士乘車依鄂杜,馮驩彈鋏老平原。疏狂剩有葵心在,肺腑曾無芥蒂存。高館時逢卯酒醉,錯將弟子作兒孫。”詩的大意是:18年來作者與畢盛鉅情同手足,自己年老後將移居西鋪,依靠畢氏養老。自己與畢盛鉅相互傾慕,沒有半點矛盾。作者醉酒後竟將弟子當成自己的孩子。詩其四雲:“寒窗相對幾何辰,握手驚看白發均。每憶少年如隔世,偶談往昔易沾巾。梁鴻垂老因人熱,鮑叔深交念我貧。他日移家冠蓋裏,擬將殘息傍門人。”此詩借用少年梁鴻不因人熱、鮑叔牙分金於管仲的典故,再次表明自己與畢家情同家人,年老時要投靠畢家養老的念頭。詩其五雲:“凝寒不雪晝常陰,百感中來自不禁。愁趁衰情添白發,貧緣癡緒夢黃金。半窗照影梅花月,數載連床夜雨心。落木蕭蕭冬又暮,壹堂燈火兩情深。”詩後四句大意是,作者與畢盛鉅感情真摯,同窗賞梅、對床談心。以上五首詩,宛如老友圍爐夜話,娓娓道來,情真意切。這大概是因為兩人身份相仿、年齡相近,有***同語言、***同誌趣,所以頗像壹對親兄弟,“曾無芥蒂存”,而且“垂老意難分”。 康熙五十壹年(1712),蒲松齡已經離開西鋪3年了,但與畢盛鉅的感情有增無減。這年蒲松齡有感於自己年老體弱、行動不便,給畢盛鉅寫了壹首七言古詩《老嘆,簡畢韋仲》,報告自己的近況。詩雲:“四百四十五甲子,光陰忽如風過耳。遙憶年少見衰翁,自道此生永不爾。誰知白發增益增,百骸疲惰官不靈。健忘已足征老困,病骨可以蔔陰晴。兩齒浮危飄欲墜,殘缺惡勞腹鳴餓。左車苦難轉右車,壹臠下咽仍為個。耳聾可勿聽,眼昏可勿看;獨有齒職同茹納,不能因痛停兩餐。此況可與知者道,老友相憐無相笑。”詩中寫道,作者白發又增,身體疲憊,五官不靈,記憶衰退,特別是牙齒浮危,進食困難。最後以少兒的戲謔口吻對畢盛鉅說,把自己的這些情況告訴妳,妳可以表示同情,但不能笑話自己。此情此景,宛如兩個兒童在訴說知心話。這充分表明兩人的關系不同尋常。 康熙五十三年(1714)七月,畢盛鉅母親王太君逝世,蒲松齡不顧年老力衰,前往西鋪吊唁,並且遵照畢盛鉅囑托,為王太君寫了墓誌銘。蒲松齡在篇首寫道:“余與畢世兄韋仲,同食三十年。甲午王夫人故,余往執紼。韋仲以余客門下久,習知家事,以墓誌相屬。嗚乎!余安忍誌夫人哉!顧義不容辭,謹疏崖略,以銘隧道。”壹句“同食三十年”表明了兩人感情深厚。在回家的路上,蒲松齡路過奐山,寫了七言絕句《奐山小憩》,詩雲:“五年不踐奐山道,乍到山頭路欲迷。下馬解裝藉芳草,白雲不斷雁行低。”詩中寫道,自己已經五年沒有過往奐山,在奐山差點迷失路徑,現在在奐山休息,進壹步想起了和畢家的親密友情。
畢氏世家
蒲松齡在畢家坐館,主要是教授畢盛鉅的8個兒子,先後為他們開蒙,教他們讀“四書”、“五經”,學作八股文和律詩,科試之年還要陪著去濟南應試,以使他們能夠博得壹第。 據《淄川畢氏世譜》和蒲松齡撰寫的《畢母王太君墓誌銘》記載,畢盛鉅8個兒子分別是:畢世洎,字公遠,雍正甲寅首貢;畢世演,字公範,增生;畢世渡,字公筏,增生;畢世浣,字公衣,附生;畢世澄,字公見,附監生,候選州同知;畢世涵,字公納,早卒;畢世□(氵+隺),字公雨,監生;畢世汸,字公舟,附生。蒲松齡在畢家坐館初期,曾寫有《綽然堂會食賦》,賦前小序說:“有兩師六弟,***壹幾餐。弟之長者方能禦,少者僅數齡。每食情狀可哂,戲而賦之。”序中的兩師是指蒲松齡和王憲侯,六弟是指畢盛鉅的前6個兒子,當時長子畢世洎剛接近成年,最小的兩兄弟,還未到入塾的年齡。《綽然堂會食賦》寫道,每到開飯的時候弟子們“情狀可哂”:“出兩行而似雁,足亂動而成雷。小者飛忙而躍舞,大者矜持而徘徊。迨夫塞戶登堂,並肩連袂,奪坐爭席,椅聲錯地,似群牛之驟奔,擬萬鶴之爭唳。甫能安坐,眼如望羊,相何品兮堪用,齊噪動兮倉皇。袖拂簋兮沾熱沈,身遠探兮如堵墻。箸森森以刺目,臂密密而遮眶,脫壹瞬兮他顧,旋回首兮凈光。或有求而弗得,顏暴變而聲愴。或眼明而手疾,疊大卷以如梁。赤手搏肉,餅破流湯;唇膏欲滴,喙暈生光。骨橫斜其滿地,汁淋漓以沾裳。”在蒲松齡的眼中,這群弟子在飯桌上妳搶我奪,互不相讓,甚至臉紅脖子粗,真是童趣盎然,惹人發笑。 在蒲松齡的詩詞文章中,專門寫這群弟子的不多,除了上面的《綽然堂會食賦》,大概還有3篇,這與其他交往密切的人相比,真是少之又少。 康熙四十四年(1705),畢盛鉅的四子畢世浣去世,蒲松齡十分悲痛,寫了六首五言絕句《傷門人浣》,懷念這位弟子。詩篇壹開始就從畢世浣的缺點寫起,“怪爾常晏起,朝猶課爾程。”說這位弟子早晨起得很晚,功課不努力,早晨就得檢查他的課程,督促學習進度。說這位弟子“常晏起”,其實還暗含壹層意思,就是畢世浣體弱多病,這也與詩其四的詩句“無常壽”有照應。詩其二寫道:“數載同衡宇,科頭聚曉暉。書聲猶在耳,慧質竟安歸?”詩其三寫道:“交久情難已,年衰感易生。涕含猶未墮,五內已摧崩。”這兩首詩是說,蒲松齡與弟子在同壹屋中學習、生活,時間長達二十幾年,建立了深厚感情,聽到畢世洎去世的消息,感到“五內摧崩”。詩其四寫道:“疑爾無長壽,幸余年已殘。誰知埋玉樹,猶及眼中看。”詩其五寫道:“白發哭年少,生人樂趣無。方期君葬我,蘭蕙竟先枯。”詩其六寫道:“文寫初成冊,丹黃尚未施。忽然壹開卷,沈痛切心脾。”這三首詩表達了蒲松齡“白發哭年少”的悲痛心情。詩寫道,本來是“方期君葬我”,現在卻是弟子早逝,玉樹雕零、蘭蕙先枯,作為長輩,蒲松齡感覺“生人樂趣無”,“沈痛切心脾”,悲哀之情溢於言表。 此外,蒲松齡還寫有兩題七言詩。系於《聊齋詩集箋註》康熙三十二年(1693)的兩首七言律詩《又代門人畢世洎》,據山東大學教授袁世碩先生考證,是蒲松齡代弟子畢世洎寫給淄川沈天祥(字燕及)之子沈惠庵的詩,是為祝賀沈惠庵中秀才而作。蒲松齡曾在沈家作過壹段時間的西賓,與沈惠庵關系密切、感情深厚。這首詩贊揚了沈惠庵的天才和文采,祝賀他前程遠大。題為《門人畢子與沈惠庵昆仲泛舟大明湖,驟雨沾衣,踐濘而歸,戲成二絕》的兩首七言絕句,大約寫於康熙三十六年(1697),此時應該是蒲松齡帶領畢氏弟子和沈氏弟子到濟南府應試之時。詩其壹曰:“鬥酒初斟錦纜開,翻盆急雨北風催。歸來情狀知何似?燕子沖簾鎩羽來。”這首詩寫蒲松齡與畢氏、沈氏弟子等人剛泛舟遊覽大明湖,即遇到傾盆大雨,只好冒雨歸來的狼狽不堪狀。詩其二曰:“登舟壹望遠模糊,絕似南宮潑墨圖。倉卒盡隨風雨散,於今遺恨滿西湖。”這首詩寫因為遇到急雨,未能盡情欣賞大明湖的煙雨勝景,至今引為遺憾。 好像命運在捉弄人,蒲松齡終生沒有考取舉人,蒲松齡的8個弟子也終生沒有通過鄉試。他們中成績最好的是五弟子畢世拔貢入監,選取州同知的職銜,其次是大弟子畢世洎,考取貢生,其余的則是連個正額秀才(廩生)也沒有考取。這其中應該大有原因。據袁世碩先生評述,這是因為蒲松齡的8個畢氏弟子是富家子弟,從小生活優裕、嬌生慣養,養成了嬌惰的習性,不思有所專攻、有所成就。而畢家主人畢際有、畢盛鉅較為想得開,“能否蟾宮折桂,殆亦命也”。其他的壹些專家大約也持此種觀點。其實,是否還有壹種可能,這就是畢盛鉅飲酒過度,造成後代智商低於常人。蒲松齡在詞《少年遊·戲贈韋仲》中說畢盛鉅“終朝三醉”,就是說每天早中晚三次醉酒。這種喝法,很難保證後代不出“酒精兒”。唐朝的大詩人李白,既是詩仙,也是酒仙,其後代的智商好像就很壹般。從蒲松齡遺留的詩文來看,蒲松齡對自己的這8個弟子,好像並不是特別感興趣,其弟子進學、入貢,蒲松齡沒有寫詩作文表示祝賀,正面寫到其弟子的詩文只有《綽然堂會食賦》和《傷門人浣》。這表明蒲松齡發現他們中沒有能夠造就的英才,對他們並不特別欣賞,因此對他們的贊譽也就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