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我壹直都很喜歡這個詞。
宛如耳邊爛漫天真的童話,在母親輕輕搖晃的歌聲中入眠。水面漂浮而來的瓶子空著,拔開塞下的軟木瓶塞,瓶裏裝著壹封羊皮卷書信,像是跨越古今流浪的接頭暗號,類似千年寶藏的芝麻開門,它秘而不宣,壹語成讖。轟然鋪開生命綿延的密碼地圖,抑或遠古漂流而至的土味情話。
想象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讓我們在美好時光中相遇,彼此陌生卻誠摯愛戀。詩集《給靈魂建造壹座城堡》(團結出版社,2020年8月版),給我的就是這種接近時光倒流的體驗。身處甘肅“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後期的“齊家文化故裏”,徜徉於洮河與廣通河交匯口的花海左岸,古今文化脈搏,在這裏源遠流長,臨夏詩人阿麥就像接到了這樣壹個漂流瓶。
“我只要我的廣通河/我要帶壹瓶水行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取出瓶子/搖壹搖/聽壹聽——親人們的聲音。”(《致家鄉的河流》)得到遠古呼喚的啟發,心裏是喜是憂?在《與靈魂對話》中,詩人寫道:“文字中的鹽粒,太鹹了。/高貴的靈魂啊——從不顯山露水,卻在相互映照。”右手接過這只漂流瓶,聽自亙古奔向黃河的漂流,感受承載古風余韻,想象力穿越瀚海戈壁。在新近出版的詩集《給靈魂建造壹座城堡》開篇詩首,詩人阿麥這樣深情地寫道。
“幸運啊/妳是有思想的人。遇上妳/是喜劇的開始/悲劇的誕生。”廣通河畔,收割壹茬壹茬熟透的麥子,順著大地的紋理走,循著山間被風吹過的夏天,潮濕的氣息,在組詩《嘴唇物語》中,阿麥在詩中將翕動的嘴巴比喻成兩扇大門,吐故納新,呼吸愛情和歌唱家鄉。正如詩人高平在《抽不盡的情絲》序言中所說:“阿麥作為甘肅詩壇星空中新近出現的壹顆,他的亮度頗為引人註目。他的這本詩集的出版,正就是在為臨夏詩壇的星空繪制新的圖案。”
野花在雲端跳舞,河流在紙上行走。雄踞黃土高原的臨夏,山川河流,縱橫捭闔,在波峰浪湧之地,詩人用畫家壹樣的筆墨勾勒出這樣壹幅畫,河岸邊羊群行走,阿麥邊走邊唱的印象。“壹滴水感恩許多滴水/壹滴水融入許多滴水/匯成大海。”(《壹滴水在唱歌》)阿麥的家鄉祁家集在黃土二級臺地之上,他的詩歌流動四季的風景,流淌在血管裏,詩行間的走勢裏,有山的雄壯和水的靈秀潤澤。詩作“有時激情奔湧,有時纏綿悱惻”。(高平語)
摶土成人,結繩記事,像黃河先民那樣,用河水和黃泥在瓦罐上刻畫,凝固額頭的皺褶與眼角的魚尾紋,抹平歲月擦傷無意間留下的滄桑。阿麥的詩剔除蕪雜的思緒線索,新鮮出爐的美妙壹如少年;再用火淬煉純粹的質地,給四處漂泊流浪的靈魂,造壹座棲身之處,愛心托舉起的目光,用詩點石成金,搬走額頭上的皚皚積雪,給無家可歸的人建造壹座城堡,讓他們停止流浪的腳步,立足安身在心靈港灣,從此富足優裕生活。
“漫步在街邊/廣通河畔/星星在河水中洗浴身子/仿佛他們剛剛幹完繁重的活兒/傾訴心事/——疲倦極了/”(《良夜》)阿麥敏銳的詩思,細密如絲,並且充滿純凈的童話色彩,帶人走進宛如夢境的時光。清澈明亮的句子,於詩人筆下自然而然流淌,靈感的偶得似信手拈來。到第三本詩集他的創作風格,與其此前兩本詩集加以比較,前後相隔也就兩三年時間,作者漸趨成熟的詩歌風格及創作走勢,在這本詩集營造出的童話般的世界中,浪漫純真表現得尤為明顯。它們很多時候,若隱若現地感覺帶著海子的影子。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如果說此前阿麥詩歌帶著舒婷、北島、顧城等詩人早期朦朧詩派的影子,同時深受聶魯達、惠特曼、狄金森、普希金詩歌的影響,那麽他現在的詩歌意境情感,更加傾向意識流狀態,消化吸收了中外詩歌作品的意境,開始表現出轉化為己所用,嫻熟運用於創作中,漫步遊刃有余的邊緣,混沌讓人渾然不覺。
或許,這種創作是作者無意識或者刻意為之。但無論如何,阿麥在自己喜歡的詩歌創作中,布滿擁抱溫暖的陽光和憧憬美好的理想,可以說在阿麥詩行中是俯身皆拾,他始終不斷地期冀,不由自主地渴望,似乎等待心中曼妙之美境,鋪張漫延在作者的詩歌作品中。
“願陌生人握起手來/仿佛親人相互疼愛/願人間鳥語花香/處處是綠洲/讓遠離故鄉的人找到溫暖的身體/讓靈魂找到骨頭/讓骨頭找到血脈。”(《願》)正由於生活在基層,來自於全方位的體察與切身的感受,阿麥的詩歌情感知冷知熱,手心捂熱可感可知的溫度,他在憧憬中充滿希冀,執著追尋人間至愛,緊捂生命細微的領悟。作家邱華棟說:“以平民的視角呈現給讀者壹幅幅寧靜,祥和與悲天憫人的畫卷。阿麥在建造靈魂的廣廈……”
在阿麥的詩歌世界中,山水迎面相逢握手,嘹亮對歌;花草樹木迎風搖曳,頷首相愛。相遇唐汪川杏花,相約拉馬川梨花,艷遇大河家桃花,壹路追趕綻放的花信風,眼前壹花壹世界。有紮根鄉村的小學教師、兜售快樂的貨郎擔、騎自行車走村串戶的郵遞員、有撿空瓶子的老人、手捧鮮花的乞丐,有放羊的農民詩人,黃河岸邊的詩人們,壹個個棱角分明、面龐生動人,以及他們有趣的靈魂,壹張張自信的笑臉,時隱時現出沒在鄉村。
在近150首詩歌作品集中,他營構的詩歌城堡沙盤上,棲居人間百世眾生相,有唐代詩人李白、白居易、杜甫;抽象派畫家梵高,有詩人保羅·策蘭、德裏克·沃爾科特、鮑勃·迪倫、裏爾克,作家卡夫卡;對詩情有獨鐘的咖啡館年輕女老板,拉家務的出租車司機,還有美麗的古力娜紮;散落在山間又彼此吸引,抱團取暖的詩人群,黃土中打滾的兄弟;莊子院門口掃樹葉的新媳婦,那些在外地闖蕩的打工人,撒哈拉的日落……
他們相遇在紙中城邦,彼此相知相愛,仿佛是泰戈爾的《飛鳥集》,真摯感人的詩句,湧動流暢如歌的行板,眼前溫暖的陽光,斑駁陸離。詩人阿信在阿麥新書分享會上說:“臨夏詩人的閱讀視野開闊,不光接觸、接受本土文化資源,更多的眼光超越本土,投射到了更廣範圍,走在現代詩歌創作之路上來,突破了以前以傳統的抒情詩為主的格局,湧現出很多優秀的青年詩人,發展勢頭引人註目。阿麥是其中之壹。”
對於詩歌創作,阿麥寫道:“我敬重壹張白紙/它保持著自己的本性/靈魂的線條壹塵不染。/我敬重漢字/方方正正地站立在紙張上/壹撇壹捺清清白白地活著”(《敬重漢字》)青年作家石彥偉在讀詩感言中這麽評說:“壹個匍匐在塵土裏的生命,高擎著靈魂的燭火在奔跑。”
他從不吝嗇胸中的筆墨,用詩歌作品占領家鄉的山,故鄉的水,用心感知它們的存在樣式,感恩生活中每壹寸美好的時光,用筆墨沾染山川大地的靈氣,飽含優秀文化營養,噴湧而出的詩情畫意,慷慨激昂,賦予奇妙的遐想,他從不擔心將自己和盤托出,創作詩意美感,並慷慨激昂,願意拿來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