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壹
春來幽谷水潺潺,灼爍梅花草棘間。
壹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度關山。
其二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
“春來幽谷水潺潺,灼爍梅花草棘間。”第壹句以動襯靜寫梅花生長的環境,詩句側重表現野梅遠離人世的喧囂,冰心玉骨不雜塵的綽約風姿。第二句寫野梅蓬勃的生命力與傲然不群的品格。“灼”是燃燒的意思,“爍”是光亮的樣子。朵朵梅花像是綴在枝頭的團團星火,開放得何等熱烈,何等奪目,何等嬌艷;而冬末春初的“草”自然是黃白而枯敗的。“棘”也自然是綠葉盡脫。以衰草瘦棘的背景相襯,梅花則更顯得容麗品高,卓然不凡。她是那樣的迷人,卻又難以觸摸,可遠觀,而不可近褻。這超群脫俗的“灼爍梅花”顯現了幽谷的靈魂,構成了空山的絕唱。
“壹夜東風吹石裂”“壹夜”足見時間之長,而襲擊竟在“夜”裏進行,使妳難以提防、抵檔,足見用心之險惡。“吹石裂”足見打擊之猛烈。不難想象,“壹夜”梅與風的博鬥是怎樣的慘烈:狂風將梅花惡狠狠地壓在地上,梅卻將鐵般的腰肢不屈地伸挺起來。再壓下去,再挺起來......但終因雙方爭鬥力量懸殊,悲劇的結果是必然的——“半隨飛雪度關山”。摧落的梅花漫空飛舞,梅花似雪,雪似梅花。那瓣瓣梅花是不屈的魂靈,在空中控訴、吶喊。這裏的“半”字很值得玩味,深隱的潛臺詞好像是說:“壹夜”的刀光劍影,狂風也未必全勝,梅花也未必全敗,妳看,不是還有朵朵梅花“灼爍”在枝頭嗎?壹旦日出,她又會讓幽谷更加靚麗起來。 句句景語皆情語。
這首詩,蘇軾是在寫梅花,也是在寫他自己的不幸遭遇,蘇軾才高八鬥,鶴立雞群。然而,草木俊秀搜索,風必摧之。雖然悲劇的出現在所難免,但小人骯臟的嫉妒與邪惡的陷害,也並沒使詩人屈服,他的傲骨沒有被折斷,他冷漠地承受著風霜刀劍,迎接春天的來臨。
第二首詩緊承第壹首而來,就像是詞的下闋。第壹首側重梅花具體形象刻畫與不幸遭遇的描繪。第二首則物我合壹,更鮮明地坦露出詩人矛盾而復雜的內心世界。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讀這兩名詩,不禁使人想起了陸遊的詞:“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其境相似,怨也相似。兩詩幾乎可以互釋。所不同的是,蘇詩對景物沒作具體的工筆描繪,而是以反詰句直接噴發出郁郁於胸的愁的愁怨與不平。詩人仿佛凝神於梅花前,默默問:“梅花呀梅花,妳這樣嬌艷可人,妳這樣零落成泥,又哪得知音呢?妳只得無奈地將嬌容與淚水靜靜地留在這深深的幽谷裏呀!”“開自無聊落更愁”壹句寄托了詩人對梅花境遇的深深同情。其實,梅花不幸而有幸,因為她終究遇到了久佇花前的詩人,而詩人滿腹報國之才又有誰能嘗識呢?當詩人從“瓊樓玉宇”重跌在地時,又有誰同情?詩句流露出詩人心中深深的孤寂與痛楚。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大安山南面是壹望無際的平川。曲曲彎彎的舉水河直向黃州邊的長江流去。而大安山下的歧亭古鎮是個水碼頭,飽受爬涉之苦的蘇軾再可直接乘船去黃州了。惆悵之余又有幾分愜意。這兩句,詩人將自已與花瓣二合為壹了,因為二者遭遇相同,“同是天涯淪落人”;境況也相似--隨波逐流。詩人的“無聊”與“愁苦”的處境實有壹些可嘆、可悲,但詩人並沒有壹味地悲觀哀嘆,而是從哲理的角度作深入的思考:這“幸”實從“不幸”中來,孤芳自賞,言打風吹,花之不幸;才高人妒,世態炎涼,人之不幸。然而,魂落清溪而不陷汙沼是花之大幸,擺脫官宦樊籠而得珍貴的自由是人之大幸。“幸”字濃縮了詩人對得失進退漫長而痛苦的思維過程。最後,詩人終於通達了,清醒了,他在長嘆壹聲之後,無奈而且又不無希翼地敞開胸襟,向新的人生道路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