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 王清惠
宋詞三百首 , 宋詞精選 , 婉約懷古傷心 譯文及註釋譯文
禦園裏太液池的荷花,再不像從前那麽嬌艷。還曾記得,花承雨露春風,人蒙浩蕩皇恩,玉樓金閣,富麗宮殿。聲名在後妃中像蘭花壹樣芬芳,臉龐如蓮花般紅潤光鮮,常常陪伴在君王身邊。忽然壹聲驚天動地的鼙鼓,宮廷的繁華煙消雲歇。
朝廷土崩瓦解,君臣風飄雲散。這亡國的千古遺恨,叫我向誰訴說?面對破碎山河,我只能仰天哭泣,血淚斑斑灑滿衣前。被擄北行,驛館中夜晚常被戰亂惡夢驚醒,天剛破曉,又復北行,車輪碾碎月影,顛簸在荒寒的關山。仰望壹輪冷月,殷切詢問嫦娥,能否容許我追隨妳,超脫塵世與月亮同圓同缺。
賞析上片是憶舊。起首兩句描述經過壹場巨大變故後,南宋宮廷破損,嬪妃憔悴,完全不是舊時的模樣了。這是對“舊時”的追憶和感慨,然後用“曾記得”三字領起,引起對舊時的回憶。那時在玉樓金闕的皇宮裏,自己容貌出眾美名遠播,承恩受寵。當她還沈浸在豪華旖旎的皇宮風光之中時,忽然傳來了揭天鼙鼓,元軍兵臨城下,驚醒了他們的美夢。當時元兵虎視耽耽,窺視南宋,而南宋朝廷賈似道大權獨攬,壹味粉飾太平,對邊防危機與國力衰竭隱匿不報,君臣酣歌深宮,縱情享樂。及至鼙鼓動地,才如夢方醒,然為時已晚。“忽壹聲”簡單的三個字,深刻地揭示了這個慘痛的歷史教訓。
下片寫傷今。換頭四句緊承上片點明宋室滅亡,抒發心中無限的悲痛。這千古之恨,無人可與訴說。以下感情更為激憤,面對這二萬之師可以抵擋百萬之旅的險固山河長江天塹,本來有險可憑,卻因朝廷失策,用人不當,以至大好河山淪於敵手,使人尤為痛惜。“驛館”兩句描寫囚旅生活。無論是“夜”或是“曉”,她都是在驚恐萬狀和憂傷愁苦中度過。和從前的“玉樓金闕”形成強烈的對比,使人更加同情她眼下的處境。最後二句,是她在絕望中產生的壹縷希望,她問月中嫦娥,是否願意讓自己同月亮壹道同此圓缺,表現了她擺脫囚徒生活的願望和對清靜生活的向往,這是她的心聲,是她擺脫苦難的渺茫的出路。想像豐富並極富浪漫色彩。
詞的作者是壹個深宮女子,但她沒有只停留在個人遭遇的不幸上,而是把眼光投向國家,投向民族,表現了深沈的家國之痛和民族情感,並且還表現了她敏銳的政治見識,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王清惠是南宋宮中的昭儀(女官)。她是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公元1276年正月,元兵攻入臨安,南宋滅亡。三月,王清惠隨三宮三千人作俘北上。途徑北宋時的都城汴梁夷山驛站,勾起王清惠深切地亡國之痛,在驛站墻壁上題了詞《滿江紅》(太液芙蓉)。這首詞後被傳遍中原。文天祥、鄧光薦、汪元量等皆有詞相和。
“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壹聲長長的嘆息:皇宮太液池中的荷花,原來嬌艷無比,但今是昨非,已失去往日顏色。這裏以花喻人,指自己已失卻往日容顏。太液池,指皇宮的池苑,漢唐兩代皇家宮苑內都有太液池。白居易《長恨歌》中有“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的詩句,唐玄宗時,楊貴妃常在太液池中洗浴。但經過安史之亂後,明皇回到長安,景物依舊,但故人不在,令明皇無限感傷。王清惠以劫後余生的皇宮裏的荷花自比,是很符合她的嬪妃身份的。荷花“出汙泥而不染”王清惠以此自喻的意思,表明自己立誌保全名節的誌氣。
“曾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馨妃後裏,暈潮蓮臉君王側。”此時的淒清飄零,自然使她想起往昔的榮華、歡樂。玉樓金闕,雨露承恩,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春風雨露”,用花承春風雨露,喻指人得浩浩皇恩。“玉樓金闕”,借環境渲染景象,從皇宮的富麗堂皇,渲染繁華生活。“名播蘭馨妃後裏,暈潮蓮臉君王側”,從寫花自然過渡到寫人,寫自己在皇宮裏受寵幸的生活。“蓮臉”二字,不僅說自己面容美如荷花,又照應前面的“太液芙蓉”。美好的生活總是令人留戀的。對舊日官廷無限眷戀之情,卻反襯出此時的可悲。通過文勢上的跌宕。寫作者感情上的巨變。
“忽壹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鼙鼓,軍中所擊的鼓,藉以指軍事行動。白居易《長恨歌》中說:“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忽然壹聲鼙鼓驚天動地,元兵洶湧而來,直搗臨安。使住在深宮裏的高貴妃子,猛然發覺,壹朝繁華已煙消雲散了。“忽壹聲”突如其來:“揭天來”,元兵的洶湧氣勢:“繁華歇”,則高度概括德佑之變。“繁華”二字,既指繁華生活,也指逸樂時代。
“龍虎散,風雲滅”,由江山巨變,瀉出胸中的亡國之恨。南宋朝廷已經土崩瓦解,君臣流散,大勢已去。《易經》上有“雲從龍,風從虎”的說法。“龍虎散”,指南宋君臣潰散,“風雲變”,比喻政治上的威勢消失。
“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山河破碎。人如飄絮。這千古遺恨,憑誰訴。“山河百二”《史記·高祖本紀》中講關中險要謂:“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山河百二”喻指宋代江山。雖“山河百二”,亦不足恃。這是偏安於江南壹隅的南宋王朝犯下的壹個大錯。王清惠壹個紅粉佳人,能有詞政治見解,亦屬可貴。
“驛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輾關山月。”詞人從個人的遭遇寫到國家的命運,又回過頭來定個人目前的處境。“驛館”,是古代官辦的交通站的旅館。“塵土夢”,說在旅館裏夜間做夢也是塵土飛揚的壹派戰亂場景。這兩句說明作者是羈旅途中。飛揚的塵土意謂戰亂景象。宮妃們饑寒露宿,翻山越嶺,駛向花的關塞,征途之苦可想而知。
“問姮娥、於我肯從容,同圓缺。”對王清惠來說,壹位“暈潮蓮臉君王側”的皇妃,壹朝淪為敵俘。是忍辱求榮?還是保持節操?她仰望天空冰冷的月亮,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月裏嫦娥呀,您容許我追隨妳,去過同圓缺,***患難的生活嗎?
創作背景 公元1276年春,攻陷了南宋首都臨安(今杭州市)的元軍正押解著太後、昭儀等壹批後妃往大都(內蒙古正藍旗東)馳去。王昭儀面對昔日蒙受君王寵,今日竟成階下囚的巨變,百感交集,揮筆寫下了這首《滿江紅·太液芙蓉》,將其題於驛壁之上。 賞析二這首詞抒寫了國破家亡、今非昔比的哀愁與感傷。
詞的上闋,壹開頭,作者就運用比興手法。暗示自己經受壹場巨大的變故後形容憔悴,精神沮喪。“太液”,原本是漢、唐時官苑中的池名,這裏借指南宋宮廷;“芙蓉”,即荷花,用以比喻女子佼好的面容。“太液芙蓉”取自白居易《長恨歌》“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詩意以自況。“渾不似”這句是說完全失去了昔日鮮麗的容顏。這個開頭用的是頓入法,顯得突兀奇崛,然而這突兀奇崛卻足從千回百折中來,詞人落筆之前,即已有無限的痛苦,無限的屈辱,正是所謂“筆未到而氣已吞”。
以下轉入回憶,以“曾記得”二三字領起,就“舊時”二字加以發揮。“春雨露”,比喻君恩;“玉樓金闕”,泛指宮廷。這兩句寫自己曾得到君王的寵幸。下兩句則寫自己所以能承受君恩是因為容貌出眾,美名遠播。前句從側面著筆寫自己貌美驚人,後句從正面寫自己光艷動人的形象。“蘭馨”,蘭花的芳香;“暈潮蓮臉”,是說美如蓮花的面容上泛起了羞紅的光彩。為了烘托“舊時顏色”,作者運了“金”、“玉”、“蘭”、“蓮”、“春風”、“雨露”等字眼,既鮮艷旖旎,又富麗堂皇。
然而歡娛中正醞釀著災難,終於樂極哀來。“忽壹聲”兩句急轉直下,寫出南宋王朝在元兵震天的進軍戰鼓聲中結束了自己統治,往日的繁盛隨之消歇。詞人經歷了從天堂跌落到地獄的歷史巨變,心靈上、感情上都受到了極大的創傷,詞人將這種感受寫得深切真實。它與詞的開頭相映照,揭示出了二者之間的因果關系。值得註意的是,作者在這裏用了壹個“忽”字。此字看似平常,實則用得很妙。南宋滅亡前夕,賈似道獨攬朝政,壹意粉飾太平,對財政困難和邊防危機壹概隱匿不報。國家危在旦夕,而君臣仍“酣歌深宮,嘯傲湖山,玩忽歲月”(汪立信給賈似道信中語)。當元軍長驅直入,兵臨城下時,他們才突然驚醒,然而為時已晚。這個“忽”字蘊含了多麽豐富的歷史內容和慘痛的歷史教訓啊!
讀詞的上闋,我們很容易聯想起白居易《長恨歌》“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的詩句來,它說明壹個王朝的衰微或覆亡無不與“繁華競逐”有關。但詞作者的思想感情是復雜的,我們不排除她對歷史有某種程度的理性批判,但這裏流露的,更多的是對自己失去尊貴榮華的悲嘆。當然,這裏訴說的後妃之不幸,也就是國家的不幸,國家的不幸正是造成後妃不幸的原因。
這首詞的下闕寫被俘途中的感慨,可分為兩部分。前半部“龍虎散,風雲滅。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這種淚盈襟血的千古亡國之恨與嶽飛的“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極其相似!真可謂震撼千古,擲地有聲。只不過嶽飛的仇是緣自北宋亡,而王清惠的恨是因為南宋滅。當然詞的最後“問嫦娥、於我肯從容,同圓缺”與嶽飛的“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讀起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壹個願恨避塵寰,壹個要仇餐虜肉。但是對於壹個遭遇國亡家破的古代柔弱女子,又能要求什麽呢?八百年前,要她馳騁沙場、橫戈躍馬都沒有機會;要她裙底藏刃,怒刺伯顏也不太可能。對於壹個已淪為女囚的弱女子,能夠不咽淚進舞,噙血委身地侍奉征服者,能夠或投池入繯,或棄塵離俗以保全名節就夠堅貞剛烈的了。現實中,王清惠到達上都後,出家做了女道士,了結了殘生,實現了壹個弱女子堅守貞操、雖軟弱卻堅決的反抗。
下闋更多地抒發的是對國家淪亡的痛悼之情。下面“客館”二句壹轉,上句說夜宿驛館,常被惡夢驚擾。“塵土夢”。指夢中重現途巾被驅馳的勞苦與屈辱。下句說他們乘坐的車子清晨出發,車輪從灑滿月光的大地上碾過。這兩句是極精妙的對仗,敘事兼寫景,千裏驅馳,曉行夜宿,勞頓,驚惶,辛酸,痛苦,全濃縮在這兩句之中了。歇拍又壹轉,由眼前轉想未來,由痛苦而生出希望。“問嫦娥”是由上句的“月”引發出來的,詞人問:月兒,月兒,妳可願意讓我從容地與妳同圓缺度過余生?這壹問表達了作者希求擺脫囚徒地位的願望和對平安清靜生活的向往。這個結尾從上下句關系言,轉接自然,從表達內容言,是從極度痛苦中生誕生的壹種微茫的希望,從整個詞的淒怨的基調看,也顯得和諧統壹。
王清惠,約活動於宋度宗鹹淳至元世祖至元(1265—1294)前後。宋度宗昭儀。恭帝德佑二年(1276),臨安(今浙江杭州)淪陷,隨三宮壹同被俘往元都,後自請為女道士,號沖華。現存詩四首,詞壹首,皆融個人遭遇與國破家亡、去國懷鄉於壹爐,為亡國遺民長歌當哭之作,格調低回悲壯。王清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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