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少時就自視甚高,曾自比屈原、李白,自謂“屈原捐者青蓮狂,我於其間必翺翔”、“我是青蓮今在世,謫下人間”。早期的詩中有不少是悼念維新誌士的,如《讀<譚壯飛先生傳>》、《吊烈士唐才常》等等,也有很多民族主義的宣泄:“憶昔指揮候承祖,力排外族丹心苦。率衛官拜明祖前,放生大哭淚如雨”、“格殺醜類五百人,短刀巷戰憤切齒。大事畢失吃壹刀,滾滾頭顱好男子。為種流血憤切齒,激起漢族奴隸恥。”維新變法之後,高旭從單純的民族主義轉為對變法的熱切歌頌,高唱“南海真吾師””(《書南海先生《與張之洞書》後,即步其《贈佐佐友房君》韻》)。唐才常起義被鎮壓後,他學過壹段時間佛學,寫過壹些佛理詩,如“細讀華嚴經,始覺昔年誤。面壁參平等,焚香消外懼”(《暮春雜詠》)。章炳麟、鄒容被捕後,他曾撰《海上大風潮起作歌》歌頌二人“筆舌突過汗馬勞”、“偉人姓名全球標”。後來他對維新黨徹底失望,作《中國八大奴隸歌》將康梁斥為奴隸。
在新思潮的影響下,高旭對儒家的倫理產生懷疑,曾作《不肖》壹詩,提倡“我說為文者,斷勿肖其祖;我說為子者,斷勿肖其父”,留學日本之後,更是系統地接受了西方的天賦人權與民主自由、平等觀。列強瓜分中國加劇,激起高旭的憤慨:“回首神州嘆陸沈,拔劍祈地空悲憤”(《祖東二月,聞國中大獄又起。酒酣耳熱,引吭為歌,亦變征之聲也》)。1909年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後,高旭寫詩抒發自己的快意:“飯依荊聶無他願,壹劍能擋十萬師。”(《感韓人安重根事次道非見懷詩韻》),思想更為激進。
辛亥革命後,高旭的思想變得更加復雜。他對早期的激進思想有過反省:“壹曲清歌兩行淚,可能喚醒國人無?”他對文壇各派有了更全面的看法,曾與艷體詩人易順鼎相唱和,稱贊他“性耽尤物老堪娛”,“放誕風流與俗殊”;還結交了同光體詩人鄭孝胥,稱其“又為淒咽清苦之音氣”。他寫了不少詩句抒發個人的失意,比如:“客中寂歷我何堪”、“惆悵髯蘇竄嶺南”。
高旭寫詩喜用歌行體,常用長短不壹的語句,受龔自珍、梁啟超、黃遵憲等人影響較深,氣勢奔放,但也常被批評過於粗陋淺率。高旭較多地接受過西方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文化的影響。他反對“專講保存國學的傾向”,認為“國因時勢而遷移,則學亦宜從時勢而改變”。對傳統文化,主張“拾其精英,棄其糟粕”(《學術沿革之概論》)。但是也偶有動搖,籠統地鼓吹過“保存國學”。反映到創作思想上,他反對“偽韓偽杜”,剽竊模擬。認為“世界日新,文界、詩界當造出壹新天地”。但又說:“新意境、新理想、新感情的詩詞,終不若守國粹的用陳舊語句為愈有味也。”(《願無盡廬詩話》)高旭作詩,主張“主張人權,排斥專制,喚起人民獨立思想,增進人民種族觀念”(同前)。《路亡國亡歌》指斥帝國主義對中國路權的掠奪,號召人民同心同德,奮起鬥爭:“倘使我民壹心壹身壹腦壹膽團結與之競,彼雖狡焉思啟難逞強權強。”《海上大風潮起作歌》指斥清政府出賣國家主權,號召人民奮起推翻。他的詩,常常洋溢著壹種甘願為國犧牲的英雄主義氣概。如“大事畢矣吃壹刀,滾滾頭顱好男子”(《登金山衛城懷古》);“炸彈光中覓天國,頭顱飛舞血流紅”(《盼捷》)。高旭以歌行見長。其優點是跳踉恣肆,熱氣騰騰,表現了革命鼓動詩歌的特色;其缺點是淺露粗糙,錘煉不足。辛亥革命後,看不到出路,思想苦悶、□徨,詩風也隨之變化,叱咤風雲的氣概日少,而纏綿悲戚的成分日多。高旭早年受過“詩界革命”的影響。他的少數詩以儒、釋、道三教掌故與近代科學知識相糅合,走譚嗣同、夏曾佑路子。他的另壹些詩則效法黃遵憲的《軍歌》等新體,比較通俗,不受五、七言束縛,可以配譜歌唱,如《女子唱歌》、《愛祖國歌》、《軍國民歌》、《光復歌》等。
高旭的詞數量不多,但功力較深,葉遐庵曾評之為“如願如慕”。高旭於詞頗推崇南唐後主,於兩宋亦多贊揚之辭,而於周吳姜張亦不菲薄。故其能博采眾家之長,以個人風格出之。早年所作詞,如《臨江仙·客中感懷》、《菩薩蠻·寄攘叔》、《菩薩蠻·客中感懷》、《浣溪沙·思祖國》、《滿江紅·東京寓樓偶讀嶽武穆作感步原韻》、《壺中天·題公曼(仇史)即以為贈》等闋,都洋溢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吳門紀遊》內所收諸詞,都是借懷古為名,抒發了故國之思的。1911年廣州三·二九起義,給了詩人以強烈的影響。《蝶戀花·四月壹日感粵事作》和《相見觀》兩闋,則是對革命烈士的英雄業績的歌頌。高旭還有壹首《浮海詞》,雖是追和李後主之作,但卻寄寓了對袁氏企圖恢復帝制的不滿與憤慨。
高旭所作文章數量不算多,成就也不如詩。其中寫於前期的《吊鄒容文》,合沈痛的悼念與強烈的批判於壹篇之中,略帶駢體的句子,使壹篇散文音調鏗鏘,很富感染力。值得壹提的還有《學術沿革之概論》,是論述歷代哲學思想發展與中外文化交流的,文章應用辯證的觀點,對中外文化的吸收與融合問題表達了很精辟的見解,今天看起來也還是有價值的。中期所寫的散文,集中於鄉裏先賢人物傳記。辛亥革命期間,高旭與上海各家報紙都有聯系,其間發表了不少時評短論,議論時政,頗能看出高旭的時局主張。總之,高旭的文章雖然並不如詩詞聞名於世,但他很少寫壹些無俾大局的風花雪月的文章。例如,寫於袁世凱稱帝時期的兩篇文章:《畿輔先哲祠分韻序》和《崇效寺看牡丹分韻序》,本是在北京的南社社員雅集時的序文,但是,其中有兩句話卻十分醒目。前文中說:所恨長夜漫漫,寧戚不聞扣角;桃源渺渺,宋玉尚未招魂;後文中說:痛國事事蜩螗,傷美人兮遲暮;壹時富貴,儼欲稱王;平日清閑,同來載酒。明眼人壹眼便可以看出,寧戚與宋玉,還有壹時壹句,都是隱指袁氏。此中有人,真是呼之欲出了。
高旭的書信佚失太多,現僅存十幾封。這些信大部分是與友人論學術的,其中尤以《與姚鷦雛論孔學書》為最重要。高旭反孔崇墨,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已明確提出孔學的本質是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這壹科學論斷,顯然是有其積極意義的。至於談《變雅樓三十年詩征》的幾封信,對於研究高旭的文藝思想和創作當然是有極大用處的。
除了詩詞和文章書信之外,高旭還寫了6萬多字的文學批評著作,這就是《願無盡廬詩話》,分三次發表。這部詩話集中表達了高旭的文藝思想,反映了他對文學特別是詩歌的社會作用的認識,反映了他對古代文化遺產的態度,以及對古代作家作品的分析與評價。此外,詩話中還輯錄了壹些友人來往應答、唱和、酬贈的詩詞,諸如柳亞子、陳去病、陳道壹、蘇曼殊、李叔同、劉季平、寧太壹、蔡哲夫、馬君武等,有十幾人之多,為研究當時文壇上的活動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高旭壹生雖然著述頗豐,但生前並無專集行世。臨危時,方授命從弟高基代為編集詩詞集。10年之後,高基才得編完並付梓,這就是解放前流行的《天梅遺集》,***16卷。其中詩10卷,詞6卷,其他如文章、書信、詩話等都付闕如。而所作詩,在結集之前,又經過刪削,再加上結集時漏收了部分詩詞,因此形成了佚詩佚詞多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