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雎鳩關關在歌唱,在那河中小島上。善良美麗的少女,小夥子理想的對象。
長長短短鮮荇菜,順流兩邊去采收。善良美麗的少女,朝朝暮暮想追求。
追求沒能如心願,日夜心頭在掛牽。長夜漫漫不到頭,翻來復去難成眠。
長長短短鮮荇菜,兩手左右去采摘。善良美麗的少女,彈琴鼓瑟表寵愛。
長長短短鮮荇菜,兩邊仔細來挑選,善良美麗的少女,鐘聲換來她笑顏。
這是壹首愛情戀歌,描寫壹位癡情小夥子對心上人朝思暮想的執著追求。
雎鳩的陣陣鳴叫誘動了小夥子的癡情,使他獨自陶醉在對姑娘的壹往深情之中。種種復雜的情感油仍而生,渴望與失望交錯,幸福與煎熬並存。壹位純情少年熱戀中的心態在這裏表露得淋漓盡致。
成雙成對的雎鳩就象恩愛的情侶,看者它們河中小島上相依相和的融融之景,小夥子的眼光被采荇女吸引。詩人在這裏采用了“流”、“采”等詞描述小夥子的心裏變化的過程。
詩中許多句子都蘊含著很深很美的含意,千古傳頌的佳句有“窈窕淑女”,既贊揚她的“美狀”,又贊揚她的“美心”,可說是前後呼應,相輔相成。又如“輾轉反側”句,極為傳神地表達了戀人的相思苦,後來白居易《長恨歌》“孤燈極盡難成眠”,喬吉《蟾宮曲*寄遠》“飯不沾匙,睡如翻餅”,都是從這裏化出的名句。而最後壹句“鐘鼓樂之”,又更是“千金難買美人笑”之類的故事的原本。通過這不知名的作者的筆,我們完全被這樸實戀情和美麗如畫的場景感動了
關 雎
詩 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此詩是《詩經》三○五篇的第壹篇。
先看漢儒對它的解釋。《毛詩序》曰:“《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這裏所謂後妃指周文王妃太姒。《毛詩序》認為《關雎》的主題是頌美後妃之德,她見到窈窕淑女便寤寐思求,以配文王,毫不縱恣己色以求專寵。如此說來,這是壹首美詩了。而申培《魯詩故》的解釋正相反,他說:“後夫人雞鳴佩玉去君所。周康後不然,詩人嘆而傷之。”認為這首詩諷刺康後不遵禮法,以致康王晚起誤了朝政。薛漢《韓詩章句》也認為“詩人言關雎貞潔慎匹,以聲相求,必於河之洲,隱蔽於無人之處。……今時大人內傾於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也。”毛、魯、韓三家對此詩的解釋雖有所不同,但都認為與王、妃有關,是壹首關乎政治教化的作品。這種解釋壹直被承襲下來,唐孔穎達《毛詩正義》固然是如此,宋朱熹的《詩集傳》也是如此。《詩集傳》曰:“周之文王生有聖德,又得聖女姒氏以為之配。宮中之人,於其始至,見其有幽閑貞靜之德,故作是詩。言彼關關然之雎鳩,則相與和鳴於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則豈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與和樂而恭敬,亦若雎鳩之情摯而有別也。”朱熹以淑女指文王之妃太姒,認為《關雎》是宮中之人頌美她和文王相與和樂而恭敬的關系,這與毛詩的講法大同小異,仍然是壹脈相承的。
漢儒解詩有很大的弊病,他們主觀地認為《詩經》都是為聖道王功而作,是先王用以“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所以對詩的解釋多有穿鑿附會之處,而且常常往政治教化的大題目上牽扯,於是許多作品被曲解了。今人看到漢儒的毛病,以另壹種眼光讀《詩經》,遂有不少新的發現。《關雎》這首詩遂不再視為頌美後妃之德,而認為它是壹首民間的情歌了。例如聞壹多《風詩類鈔》說:“女子采荇於河濱,君子見而悅之。”余冠英《詩經選擇》說:“河邊壹個采荇菜的姑娘引起壹個男子的思慕,那‘左右采之’的苗條形象使他寤寐不忘,他整天地想;要是能熱熱鬧鬧地娶地到家,那是多好!”北大中文系所編《先秦文學史參考資料》也說:“這是壹首描寫男子追求女子的民間情歌。”顯然,這種解釋比漢儒、宋儒的解釋更切合實際。
然而再往細處追究,《關雎》的風格和《詩經》中其他壹些民間情歌如《木瓜》、《狡童》、《溱洧》有所不同。即使風格不同我們可以用地域特點來解釋,那麽《關雎》裏那位“君子”的身分畢竟是不能回避的壹個問題。“君子”可釋為人君,也可釋為貴族男子。如果釋為人君,這正符合漢儒的解釋。如果釋為貴族男子,則此詩是壹個公子哥在思念壹個鄉間姑娘,也未必妥貼。幸好“君子”還有另外的意思,就是有才德的人。如《論語·學而》:“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論語·述而》:“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論語·子路》:“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荀子·勸學》:“故君子結於壹也。”《禮記·曲禮》:“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我看《關雎》裏的“君子”就是指這種人。那位“窈窕”的“淑女”是配得上壹個“君子”的,而“君子”也正思念著這樣的姑娘。娶這樣的姑娘必須有隆重的儀式,彈奏琴瑟以表示親愛(琴瑟友之),敲鐘打鼓以使之歡樂(鐘鼓樂之),豈能輕易就得到她呢?那麽,“窈窕淑女”究竟是怎樣的女子呢?《毛傳》:“窈窕,幽閑也。”即幽雅閑靜的意思。《方言》卷二:“秦晉之間,美心為窈,美狀曰窕。”秦晉與《周南》地理位置不合,《方言》著於漢代,“窈窕”又是聯綿字,似不宜拆開解釋,所以此說可以不取。“淑”者,《毛傳》:“善也。”意思是說她是個好姑娘;“窈窕”形容她怎麽個好法,她不是輕簿放蕩之輩,她有高尚的品德。“淑女”配“君子”正相宜,所以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的配偶)。”
那麽,這“淑女”是不是正在采擇荇菜呢?我看詩的原意並非如此。這與《采葛》不同,《采葛》說:“彼采葛兮,壹日不見,如三月兮。”明明用了壹個“彼”字,指出是思念那個采葛的姑娘。在《關雎》裏並沒有類似的提示。我看,與其說采荇的是淑女,還不如說是那君子,或者說這只是壹個比喻。我們不要忽略“參差”二字,“參差”是長短不齊的樣子。還不可忽略“左右”二字,“左右”有到處尋找的意思。那“流”字釋為“求”,似乎暗示並不易得。那“采”字和“芼”字,都有擇取的意味。采荇,是要從那些參差不齊的荇中采到那最好的荇;求女,是要從眾女中求到那“窈窕淑女”。這和“采采芣苜,薄言采之。采采芣苜,薄言有之”不同,這裏有壹番選擇。在這壹點上和《關雎》接近的倒是《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中,聊樂我員。”壹般的女子是不值得為她“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
最後,還有壹個問題需要說明,就是詩壹開頭的兩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關”,《毛傳》:“和聲也。”“雎鳩”,水鳥名,俗稱魚鷹,相傳雌雄有固定的配偶。然則這裏的“關關”就是雌雄求偶相和的鳴聲了。這兩句既有“比”的意思,又有“興”的意思,妙語天成,原是不待修飾的。
現在可以對全詩加以疏解了。此詩依鄭玄分為五章,每章四句。首章,以雎鳩和鳴比興,引出壹位幽閑的好姑娘,她正是君子適宜的配偶。次章,以采荇為喻,采到如意的荇菜不容易,求得“窈窕淑女”也不容易,不管醒著還是睡著都在追求她。三章,接著二章遞進壹層,求之既不可得,則更加深了對她的思念,不管醒著還是睡著都在想她(“服”,懷也)。這思念是如此悠長,以致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了。四章五章,復以采荇為喻,想象壹旦求得她,則必以和美的音樂迎接她,使她高興。全詩以追求和思念為主旋律,展示了壹個男子的癡情,中和平正中含蓄著壹股難以遏止的激情,代表了《詩經》的總體風格。
詩文欣賞說《詩·關雎》
作者:吳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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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年賞析之風頗為流行,但我認為這類文章並不好作。尤其是講《詩三百篇》中的作品,首先須通訓詁,其次還要明詩旨。因為風、雅、頌距今已遠,其可賞析處往往即在字、詞的訓詁之中。加以舊時奉三百篇為經典,古人說詩每多附會;不明詩旨便如皓天白日為雲霾籠罩,必須撥雲見日,始能領會詩情。這裏姑以《關雎》為例而申說之,惟不免貽人以老生常談之譏耳。
時至今日,大約沒有人再相信《毛詩序》所謂“《關雎》,後妃之德也”壹類的話了。說《關雎》大約是經過加工的壹首民間戀歌,恐怕不會去事實太遠。但《齊》、《魯》、《韓》三家(包括司馬遷、劉向)說此詩,都以為它意存諷刺。這又該作何解釋?另外,古人很強調“四始”說(即《關雎》為“風”之始,《鹿鳴》為“小雅”之始,《文王》為“大雅”之始,《清廟》為“頌”之始),認為把《關雎》列為十五國風的第壹篇,是有意義的,並非編排上偶然形成的結果。這些都需要我們作出說明。
我以為,無論今文學派的《齊》、《魯》、《韓》三家詩也好,古文學派的《毛詩》也好,他們解詩,都存在兩個問題:壹是不理解絕大多數“國風”是民歌,把每壹首詩都拉到帝王、後妃或列國諸侯的君、夫人身上;二是把作詩的本意和後來的引申意混同起來。三家詩看到《關雎》中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展轉反側”的話,便扯到周康王身上,說詩意是諷刺他“失德晏起”,正如司馬遷在《十二諸侯年表序》中所說:“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而後來的《毛詩》為了同三家詩唱對臺戲,於是壹反今文家法,大講“後妃之德”雲雲,目的在於說它不是刺詩而是贊美之辭。如果我們認識到十五國風中確有不少民歌,並排除了斷章取義的方式方法,則三家詩也好,《毛詩》也好,他們人為地加給此詩的迷霧都可壹掃而空,詩的真面目也就自然顯露出來了。
至於把《關雎》列為“國風”之始,我以為這倒是人情之常。古人原有這樣的說法,認為《三百篇》所以被保存下來,乃由於它們是能歌唱的樂章而於詩義無涉,故有些諷刺詩或大膽潑辣的愛情詩也沒有被統治階級刪除淘汰。我則以為,從《三百篇》的內容看,總還是先把各地的詩歌搜集起來然後為它們配樂,所配之樂,必不能絲毫不關涉詩的內容,而任意用不相幹的樂譜去牽合。《關雎》之所以為“風”之始,恐怕同內容仍有關聯。由於詩中有“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詞句,很適合結婚時歌唱,於是就把它配上始而纏綿悱惻、終則喜氣洋洋的樂調,而沿用為結婚時的奏鳴曲。蓋因戀愛而“寤寐思服”、“展轉反側”乃人之常情,故雖哀而不傷(“哀”有動聽感人的意思);夫婦結婚原屬正理,君子淑女相配並不違反封建倫常,故雖樂而不淫。這樣,自然就把它列為“國風”之首了。直到今日,我們遇到喜慶節日,也還是要唱壹些歡快熱鬧的歌,奏壹些鼓舞人心的曲子,取其順心如意。這並不是什麽迷信,而是同喜慶節日的氣氛相適應。如果辦喜事時奏哀樂唱悼亡詩,撇開吉利與否的迷信觀點不談,至少產生敗興和殺風景的反效果,總是招人憎厭的。《三百篇》的樂章既為統治階級所制定,當然要圖個吉利,把體現喜慶氣氛的作品列於篇首。這不僅符合他們本階級的利益,即從人情之常來講,也是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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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以來,《關雎》就有兩種分章的方式。壹種是每四句為壹章,全詩***五章。另壹種是分為三章,第壹章四句,第二、第三章各八句。從文義看,我傾向於第二種分法。第壹章是總述,態度比較客觀;第二、三章則從男主人公方面落筆,先說他在未得淑女時思念之苦,連覺也睡不著;然後再說他求得淑女與之成婚以後,他將千方百計同她魚水和諧,使她心情歡樂舒暢。如果說第二章近於現實主義的描寫,那麽第三章便帶有浪漫主義情調,抒情主人公乃為愛情獲得成功的美好前景而陶醉了。
講到這首詩的表現形式,歷來也有兩種意見。即在賦、比、興幾種表現手法中,有人認為“關關雎鳩”兩句和“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等描寫是比興,由河洲的禽鳥和水中的荇菜“興”起君子求淑女的願望,這就是詩的主題。另壹種意見則認為此詩幹脆自始至終都是“賦”。而說它的手法是“賦”的,又有兩種解釋。壹是古人舊說,認為采荇菜的活動本是貴族婦女(包括後妃以及嬪妾)應做的“本職工作”,所以是“賦”;二是今人新說,認為這是壹首寫實的情歌,小夥子看上了河上采荇菜的勞動少女,於是表示了愛慕之情,無論“雎鳩”的鳴聲也好,采荇菜的場面也好,都是“君子”身臨其境耳聞目見的,當然屬於“直陳其事”的“賦”了。這些說法都能言之成理,讀者不妨互參。
不過如讓我講這首詩,我倒比較傾向於“比興”說。所謂比興手法,特別是“興”,並不是詩人在實際生活之外憑空找來點什麽填塞入詩,而是以即目所見、傾耳所聞的當前實際景物做為抒發思想感情的媒介,順帶著產生了聯想。我們可以承認“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詩人眼前實景,但這壹對在河洲上互相依偎著壹唱壹和的水鳥,自然會引起未婚青年男子迫切尋找淑女以為配偶的強烈意願。詩人在選擇詩料時單單看中了“關關雎鳩”,這本身就體現了“比興”的作用。否則詩人為什麽不寫別的呢?換言之,也只有寫互相鳴和的壹對水禽才與這首詩的主題合拍,才算得上典型化。如果硬把它限制在“賦”的框框裏,反倒近於自然主義的解釋了。
我把“參差荇菜,左右流之”以及“采之”、“芼之”也講成比興手法,是以字、詞的訓詁為依據的。古人大都把“流”、“采”、“芼”講成同義詞,即都有“尋求”、“采摘”和“擇取”的意思。“流”之訓“求”,從西漢的劉向(他是治《魯詩》的),東漢的高誘(說詳《呂氏春秋註》),到清代的馬瑞辰(著有《毛詩傳箋通釋》),都有考證,而且比較可信。比如《說苑》中《越人歌》的漢譯就有壹句“搴流中洲”(這壹句是經過校訂的),這裏的“搴流”即為同義復合詞,“搴”和“流”都作采摘講。可是朱熹的《詩集傳》則兼用“流”字本義,認為這句是指順著流水去擇取荇菜。此說雖遭清人(如姚際恒)非議,我倒覺得朱熹的講法是從實際生活出發的。至於“芼”,舊註亦訓“擇”,朱熹卻據董逌《廣川詩故》解“芼”為“熟而薦之”。我覺得此解亦近理。在現代漢語中,特別是北京方言,我們經常還聽到用沸滾水把菜蔬“芼”(mào)壹下的說法。即等水燒開後把生的菜放進去,“芼”之使熟,隨即撈出。由此可見,荇菜的從“流”到“采”,從“采”到“芼”,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左右”本指人的左右手,引申為左右兩邊。人們勞動,大抵雙手兼用,尤其是采摘或捧掬菜蔬的時候,總是左右手同時並舉。這也屬生活常識,無勞辭費。
訓詁既明,然後講詩。荇菜之被采摘,猶淑女之被君子所選中。開始采時,在水中左壹把右壹把,順水撈來撈去,方向無定;壹似男之求女,壹上來還沒有找到明確目標,只能慢慢物色,宛如在水中尋求中意的荇菜。及至“采”時,則目標已明,看準後便采到手了。既采之後,就要“芼”它壹下,使之成為可食之物,亦即是說只等婚期壹到,***同生活便將開始了。我所以把它講成比興,正是從字、詞的訓詁上體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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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簡單談談這首詩的藝術特點。此詩言切而意婉,尤其是第三章,男主人公對所思女子真是設想得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第壹章“窈窕淑女”二句,直往直來,連個小彎兒也不拐。但從第二章起,細節描寫增多了,小夥子由於“寤寐思服”,徹夜翻來覆去,睡不踏實,這確是真情流露。越睡不安穩,越是心潮起伏;而人在戀愛時總是好往樂觀處想,於是他想到將來結婚時場面多麽熱鬧,婚後感情多麽融洽和諧,生活多麽美滿幸福。這壹切遐想,都是從“悠哉悠哉,展轉反側”的失眠中幻化出來的。雖說是主觀的壹廂情願,卻並非可望而不可即。後來的劇作家代劇中人立言,說“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反嫌說得太露;而《關雎》的作者卻以豐富而圓滿的想象來填充眼前無可排遣的相思,這真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了。難得的是這乃屬於典型的東方式的、我國傳統的正常戀愛觀,即他所盼望的是同淑女成為夫婦(用“好逑”字樣可證),而不僅僅是做為情侶(這同《鄭風》裏的作品就不同了!),這固然有封建統治階級的烙印,卻也體現了漢民族的傳統特色。
1950年我曾在大學裏教過壹年《毛詩》專題課,承廢名師(馮文炳先生)把他的講義手稿惠借給我,其中講《關雎》的壹段居然幸存至今,謹轉錄於下即做為這篇小文的結束:
“興”是現實主義的技巧,是不錯的。這首詩即河洲之物而起興,顯見為民間產物;采荇尤見出古代勞動人民的生活(可能是女性)。我們對於采荇不免陌生,但采蓮蓬、采藕、采菱的生活我們能體會。先是順流而取,再則采到手,再則煮熟了端上來。表示雖然壹件小小事情也不容易做(正是勞動的真精神),這就象征了君子求淑女的心情與周折。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正是“鐘鼓樂之”的時候了,意味該多麽深長!同時這種工作是眼前事實,並非虛擬幻想,壹面寫實壹面又象征,此所以為比興之正格,這才是中國詩的長處。後妃固然主德,但後妃哪裏夢見“采荇”的樂趣,也未必看得見“雎鳩”的比翼雙飛。不過采詩入樂,“太師”的眼光總算夠好的。可惜古人不懂得“向人民學習”罷了。(小如按:此段文字乃轉摘自我的壹份劫後殘存的講稿中,當時是把先生的意思做為自己的話寫下來的,因此可能與原文略有出入,讀者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