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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的原詩和賞析

李賀《李憑箜篌引》賞析

李憑箜篌引 ·李賀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賞析壹

此詩大約作於元和六年(811)至元和八年,當時,李賀在京城長安,任奉禮郎。李憑是梨園弟子,因善彈箜篌,名噪壹時。“天子壹日壹回見,王侯將相立馬迎”,身價之高,似乎遠遠超過盛唐時期的著名歌手李龜年。他的精湛技藝,受到詩人們的熱情贊賞。李賀此篇想象豐富,設色瑰麗,藝術感染力很強。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相提並論,推許為“摹寫聲音至文”(見方扶南《李長吉詩集批註》卷壹)。

詩的起句開門見山,“吳絲蜀桐”寫箜篌構造精良,借以襯托演奏者技藝的高超,寫物亦即寫人,收到壹箭雙雕的功效。“高秋”壹語,除了表明時間是九月深秋,還含有“秋高氣爽”的意思,與“深秋”、“暮秋”之類相比,更富含蘊。二、三兩句寫樂聲。詩人故意避開無形無色、難以捉摸的主體(箜篌聲),從客體(“空山凝雲”之類)落筆,以實寫虛,亦真亦幻,極富表現力。

優美悅耳的弦歌聲壹經傳出,空曠山野上的浮雲便頹然為之凝滯,仿佛在俯首諦聽;善於鼓瑟的湘娥與素女,也被這樂聲觸動了愁懷,潸然淚下。“空山”句移情於物,把雲寫成具有人的聽覺功能和思想感情,似乎比“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更進壹層。它和下面的“江娥”句互相配合,互相補充,極力烘托箜篌聲神奇美妙,具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魅力。第四句“李憑中國彈箜篌”,用“賦”筆點出演奏者的名姓,並且交代了演奏的地點。前四句,詩人故意突破按順序交待人物、時間、地點的壹般寫法,另作精心安排,先寫琴,寫聲,然後寫人,時間和地點壹前壹後,穿插其中。這樣,突出了樂聲,有著先聲奪人的藝術力量。

五、六兩句正面寫樂聲,而又各具特色。“昆山”句是以聲寫聲,著重表現樂聲的起伏多變;“芙蓉”句則是以形寫聲,刻意渲染樂聲的優美動聽。“昆山玉碎鳳凰叫”,那箜篌,時而眾弦齊鳴,嘈嘈雜雜,仿佛玉碎山崩,令人不遑分辨;時而又壹弦獨響,宛如鳳凰鳴叫,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芙蓉泣露香蘭笑”,構思奇特。帶露的芙蓉(即荷花)是屢見不鮮的,盛開的蘭花也確實給人以張口欲笑的印象。它們都是美的化身。詩人用“芙蓉泣露”摹寫琴聲的悲抑,而以“香蘭笑”顯示琴聲的歡快,不僅可以耳聞,而且可以目睹。這種表現方法,真有形神兼備之妙。

從第七句起到篇終,都是寫音響效果。先寫近處,長安十二道城門前的冷氣寒光,全被箜篌聲所消融。其實,冷氣寒光是無法消融的,因為李憑箜篌彈得特別好,人們陶醉在他那美妙的弦歌聲中,以致連深秋時節的風寒露冷也感覺不到了。雖然用語浪漫誇張,表達的卻是壹種真情實感。“紫皇”是雙關語,兼指天帝和當時的皇帝。詩人不用“君王”而用“紫皇”,不單是遣詞造句上追求新奇,而且是壹種巧妙的過渡手法,承上啟下,比較自然地把詩歌的意境由人寰擴大到仙府。以下六句,詩人憑借想象的翅膀,飛向天庭,飛上神山,把讀者帶進更為遼闊深廣、神奇瑰麗的境界。“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樂聲傳到天上,正在補天的女媧聽得入了迷,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職守,結果石破天驚,秋雨傾瀉。這種想象是何等大膽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壹個“逗”字,把音樂的強大魅力和上述奇瑰的景象緊緊聯系起來了。而且,石破天驚、秋雨霶霈的景象,也可視作音樂形象的示現。

第五聯,詩人又從天庭描寫到神山。那美妙絕倫的樂聲傳入神山,教令神嫗也為之感動不已;樂聲感物至深,致使“老魚跳波瘦蛟舞”。詩人用“老”和“瘦”這兩個似平幹枯的字眼修飾魚龍,卻有著完全相反的藝術效果,使音樂形象更加豐滿。老魚和瘦蛟本來羸弱乏力,行動艱難,現在竟然伴隨著音樂的旋律騰躍起舞,這種出奇不意的形象描寫,使那無形美妙的箜篌聲浮雕般地呈現在讀者的眼前了。

以上八句以形寫聲,攝取的多是運動著的物象,它們聯翩而至,新奇瑰麗,令人目不暇接。結末兩句改用靜物,作進壹步烘托:成天伐桂、勞累不堪的吳剛倚著桂樹,久久地立在那兒,竟忘了睡眠;玉兔蹲伏壹旁,任憑深夜的露水不停在灑落在身上,把毛衣浸濕,也不肯離去。這些飽含思想感情的優美形象,深深印在讀者心中,就象皎潔的月亮投影於水,顯得幽深渺遠,逗人情思,發人聯想。

這首詩的最大特點是想象奇特,形象鮮明,充滿浪漫主義色彩。詩人致力於把自己對於箜篌聲的抽象感覺、感情與思想借助聯想轉化成具體的物象,使之可見可感。詩歌沒有對李憑的技藝作直接的評判,也沒有直接描述詩人的自我感受,有的只是對於樂聲及其效果的摹繪。然而縱觀全篇,又無處不寄托著詩人的情思,曲折而又明朗地表達了他對樂曲的感受和評價。這就使外在的物象和內在的情思融為壹體,構成可以悅目賞心的藝術境界。 (朱世英)

賞析二

音樂是壹種訴諸於聽覺的時間藝術,它的音響只存在壹瞬,轉瞬即逝。音樂形象比較抽象,難以捉摸,要用文字將其妙處表達出來就更困難了。李賀這首詩在眾多的描寫音樂的唐詩中脫穎而出,獲得讀者的摯愛,人們將李賀這首詩與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 》並列為“摹寫聲音之至文”,這是有道理的。

但是李賀這首詩與白居易、韓愈的詩不同。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主要通過比喻、象聲等手法,力圖描繪出音樂的形象。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大珠小珠落玉盤”;“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等就是。李賀在詩中雖然也用了“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兩句來描寫李憑彈箜篌的音樂形象(這兩句固然寫得很妙),但李賀主要不是使用描寫的手法去精雕細刻音樂的形象,而是著重寫“感”,寫音樂給人的感受,寫音樂強烈的、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

在描繪李憑箜篌彈奏的樂聲給人們的感受、描繪樂聲藝術效果時,詩人李賀沒有按壹般的思維軌跡去敘述;而馳騁自己大膽的幻想和豐富的聯想,形成神奇變幻、令人應接不暇的藝術境界來表現樂聲。這裏試以新詩的形式,把它翻譯出來。

吳絲蜀桐制成精美的箜篌,奏出的樂聲飄蕩在睛朗的深秋。

聽到美妙的樂聲,天空的白雲凝聚,不再飄遊;

那湘娥把點點淚珠灑滿斑竹,九天上素女也牽動滿腔憂愁。

這高妙的樂聲從哪兒傳出?那是李憑在國都把箜篌彈奏。

像昆侖美玉碰擊聲聲清脆,像鳳凰那激昂嘹亮的歌喉;

像芙蓉在露水中唏噓飲泣,象蘭花迎風開放笑語輕柔。

整個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如同沈浸在壹片寒光中那樣清幽。

二十三根弦絲高彈輕撥,天神的心弦也被樂聲吸引。

高亢的樂聲直沖雲霄,把女媧煉石補天的天幕震顫。

好似天被驚震石震破,引出漫天秋雨聲湫湫。

夜深沈,樂聲把人們帶進夢境,夢見李憑把技藝向神女傳授;

湖裏老魚也奮起在波中跳躍,潭中的瘦蛟龍翩翩起舞樂悠悠 。

月宮中吳剛被樂聲深深吸引,徹夜不眠在桂花樹下徘徊逗留。

桂樹下的兔子也佇立聆聽,不顧露珠兒斜飛寒颼颼!

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到,詩人李賀如同壹位神奇的魔術師,他驅使著大自然的靜物、動物,調動了神話傳說中眾多的神人的形象,來寫出樂聲強烈感人的藝術效果,表現了李憑彈奏箜篌的高超藝術。這其中有天空中的白雲、湫湫的秋雨,潭中的老魚、瘦蛟,神話傳說中的湘娥、素女,紫皇、神嫗,吳剛、玉兔等等。李憑彈箜篌的樂聲連沒有感覺的靜物、無知的動物都為之感動,連高踞仙界的神仙們也被樂聲緊扣心弦。這樣,抽象的、難以捉摸的樂聲以及它奇妙的藝術效果,形象而具體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使讀者沈浸在奇異的藝術境界之中,引起豐富的幻想。

詩人的想象是奇特的、與眾不同的。例如音樂引動魚鳥,前人也曾寫過,《列子》壹書說:“瓠巴鼓琴而鳥舞魚躍。 ”這種描寫還是壹種常規的思維軌跡。然而,李賀卻是寫“老魚”寫“ 瘦蛟”,這樣的藝術形象就十分奇異了。又如,詩中寫到“ 教神嫗”,如按壹般思維程式,就會說李憑的技藝高超,是神女所傳授的,這樣的說法就已經是誇張了,這樣的描寫很多,不用例舉。但李賀卻說李憑教善彈箜篌的神女彈奏,這就不同尋常。再如,白居易寫樂聲“銀瓶乍破水漿迸” ,這樣描寫思維軌跡是壹般讀者能把握的;但李賀卻說樂聲把女媧煉五色石補天之處震破,引出壹天秋雨 ,這樣的寫法就新穎了。此外,芙蓉哭泣、香蘭笑,這樣的描寫也不壹般。我們這裏可以看到李賀想象奇異,描繪意象新奇的藝術特色。詩人在這首詩中的幻想、聯想,還有壹個很鮮明的特點,那就是它的跳躍性。這首詩詩人的思維活動時而地下,時而天上;時而動物,時而植物;時而神人,時而天帝。他敘述的脈絡沒有壹定的次序,而是隨著詩人想象的流動,想象所至,筆之所至。這樣寫法,既在內容上使詩的意境內蘊豐富,變幻多樣,也在形式上使詩的意境具有壹種流動搖曳之美。神異的美,奇特的美,流動搖曳之美,這就是李賀這首詩具有的藝術美感。

賞析三

這是唐代詩人李賀聽李憑演奏箜篌曲後所寫下的感想,是壹首表現音樂美的詩。箜篌(又稱“坎侯”或“空侯”)是古代的壹種撥弦樂器,有豎箜篌、臥箜篌等多種樣式。豎箜篌可能是古代埃及和希臘豎琴的前身,東漢時經西域傳至中原地區,它壹般有二十三(壹說二十二)根弦。李憑彈的就是二十三弦的豎箜篌。所謂“引”,原指古代壹種樂曲的形式或體裁,略近於“引子”、“序曲”或“序奏”。李賀的這首詩就采取了樂府詩中“引”的這種體裁,比較自由地抒寫了他對音樂的感受。

唐代彈奏箜篌的高手,最著名的就是被稱為“李供奉”的宮廷樂師李憑,與李賀同時的壹些詩人如楊巨源(曾寫《聽李憑談箜篌二首》)、顧況(曾寫《李供奉談箜篌歌》)都曾贊美過他的高超技藝,但只有李賀這首詩寫得最為出色,可以說是古典詩歌中以詩喻樂的又壹絕唱!

唐詩中有不少描寫音樂的傑作,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就是其中最卓絕的篇章。清人方扶南說:“白香山《江上琵琶》,韓退之《穎琴師》,李長吉《李憑箜篌》,皆摹寫聲音至文。韓足以驚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這評價是不錯的,唯“摹寫”壹詞有待辨析:用它來評白居易和韓愈的上述兩首詩,大體上是可以的,因為他們都是對音樂形象作現實主義的描摹和比擬,例如白居易寫琵琶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切切嘈嘈錯雜談,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低滑,幽咽流泉水下灘”。再如韓愈把琴聲比做“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在表現手法上也與白居易的相類,都是用現實生活中的聲音和物象來比擬樂聲的。這些詩句的確是描寫音樂的千古名句。

但是,用這種手法來表現音樂時,也難免其局限因為就音樂本身來說,它是壹種最富於浪漫主義色彩的藝術,它不是以具體地“摹寫”生活為其特長,而是以壹定的聲音的有規律的運動(節奏、旋律、和聲、高低、快慢、強弱)來比擬(而不是“摹寫”)人的情感為特征的。因此,用語言(詩或散文)對音樂加以描繪時,對其加以具體的摹寫和比擬,是壹種通常的辦法,然而它畢竟不象浪漫主義那樣可以通過更加奇特的想象和幻想式的比擬來抒發更為強烈、微妙而色層又極為豐富的心情。

李賀的這首詩主要就是以浪漫主義方法來表現音樂的。歷來的註家和評論者,壹般都指出了李賀在這首詩中善於活用、暗用神話典故,並著重從音樂效果上表現了壹種神奇的想象,這固然不錯;但似乎還沒有註意到:李賀的這首詩本身就是他自己獨創的壹篇瑰麗的音樂神話,壹幅誘人的寫意詩畫,壹曲色彩斑爛的交響音畫!陽剛陰柔的美學範疇,在這裏似乎都不足以範圍它的特色。這首詩創造了壹種神奇美。人們只要壹步入這瑰奇的交響音畫的境界,就不能不在這從未領略過的神奇美面前發出驚贊!妳聽,在秋高氣爽的時節,國內第壹流的箜篌演奏家正在表演他的絕技,從那箜篌弦上流出的樂音,就象令人欣慰的空谷佳音,是如此的美妙動人。更奇妙的是,這樂曲的嘹亮音色,仿佛才從長安城中飛向了空山峽谷,又壹下子從這山谷中飛上了高高的天空,結果竟使那飛動的秋雲也凝而不流、頹然下顧,駐足聆聽,這真真是“響遏行雲”啊!這裏的“響”,主要指音樂的魅力。妳聽,這奇妙的樂曲忽而又變得低沈,淒惋了,它那如泣如訴的聲調,竟使原來舜的兩個妃子、後來成為湘江女神的娥皇、女英也被這悲愴的樂聲感動得泣啜不已!或許,這淒楚動人的旋律,本來就是“江娥”在秋夜寒空中的哀憐吧?那靜綠的九嶷山,不知又要灑滿她們多少深情的淚花?那早已斑斑點點的湘妃竹,因了這如泣如訴的音樂,因了這不斷灑下的斑斑血淚,也將會變得更加絢麗多采吧?然而,究竟是那哀吟低訴的箜篌引起了江娥的哭聲呢,還是這樂曲就象她們的悲泣,就象這兩位女神滴落在斑竹上的貞潔晶瑩的淚珠?或者竟是李憑在為湘娥的吟哦伴奏?……這壹切,我們只有展開想象的翅膀,才能和李賀這位以想象奇特著稱的詩人壹起去遨遊這交響音畫的神奇境界!面對這美妙神奇的音樂,就連那傳說中特別擅長於鼓瑟的“素女”也自嘆弗如,連連發出悲愁的嘆息。

《李憑箜篌引》壹開篇就寫出了音樂的神奇美;然而,神奇美卻並不等於壹味的神奇。如果藝術作品的內容與人的生活和人的感情極少聯系,那麽這種神奇又有誰能理解呢?李賀雖然是壹位天馬行空的浪漫主義詩人,但他的兩腳仍踏在現實的土地上,並且是懂得藝術上虛實顯隱的辯證關系的。以這首詩而言,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結構層次。開頭四句是壹段,其中雖然交待了事由、時間和地點,但並非純粹實寫,而是有實有虛,並且重點在虛,即通過奇特的幻想寫出了樂曲的動天地泣鬼神的驚人景象;接下來四句可以看作這首詩的第二個結構層次(如果以詩的感情節奏來劃分,第二個大段應到“石破天驚”句為止),它側重於實寫,但仍是虛實結合。從“昆山玉碎鳳凰叫”開始,分別以現實生活中的聲音、物象和氣氛來比喻那樂曲的美妙,即從聽覺上、視覺上、嗅覺上乃至觸覺上來描寫和比擬那變化多端、豐富多采而又難以言狀的音樂。“玉碎”用以比擬樂聲的清脆悅耳;“鳳凰叫”則更進壹層,於清脆之外更顯得清亮、高雅。人們未必都有機會聽過玉碎時的音響,更不可能聽到鳳凰的叫聲;然而,人們在大自然中和日常生活中卻可能有過類似的經驗。這些潛伏在我們大腦深處的聽覺表象,由詩句引發而頓時活躍起來,它們似乎就是從李憑所彈奏的箜篌曲中流出的美妙旋律……。如果說,這壹句主要從聲音上來作摹擬,即以聲喻樂,那麽下壹句“芙蓉泣露香蘭笑”則進壹步從物象上和情感上來作比擬。那曲盡其妙的箜篌聲,其淒惋動人,有如壹朵朵不勝寒風而嗚咽悲訴的荷花,那晶瑩的露珠,不正是它的聲聲淚滴嗎?忽而,樂曲中又仿佛響起了壹陣陣歡愉的笑聲,這大概是秋之驕子——那高雅不凡的幽蘭吧?妳看,它笑得那麽欣悅,那麽美好,笑得張開了蓓蕾,笑得清香四溢!這些花花草草是這樣多情,有如嫣然含笑的少女。在這裏,香草美人既合而為壹,又恍忽交錯,有如電影中壹個個叠印的畫面,又象由萬花筒中幻化開來的壹幅幅奇異景象,壹個接著壹個地從那樂曲聲中接連不斷地湧現出來,為這首交響音畫增添了如此美麗的色調,把本來只能提供微弱視覺形象的音樂變得這般絢麗多姿!並且,詩人在這裏不僅把聽覺形象變成了視覺形象,同時又在這聽覺和視覺形象中給了我們以嗅覺和溫度的感觸;在那神奇的音樂聲中,不僅有壹縷幽香溢出,更使氣溫也絪缊上升,以致清秋寒夜中長安城(城中有十二個城門)的“冷光”也為之消融!——“十二門前融冷光”,這句詩很好地概括了樂曲在這時所造成的熱烈氣氛,使我們覺得周圍真仿佛洋溢著壹股春天般的暖意!作者在通過語言來再現音樂的奇妙效果時很註意藝術“通感”的運用,使音響、色彩、芬芳與優美的情態融為壹體,從而使人們從聽覺而及於視覺、嗅覺以至於溫覺和運動覺……並且使多種感覺互相交通,這樣就造成了壹幅五音繚繞、色彩斑爛、情態生動的交響音畫,給人壹種“百感交集”的特殊審美效果!

常言道,千金易得,知音難覓。劉勰就曾感慨地說過:“得其知音,千載其壹乎?”但音樂家李憑總算遇到了李賀這樣的“知音”;詩人不但有壹副音樂的耳朵,更有壹支把音樂美轉化為詩美的神筆!這的確是李憑的幸運。然而,在當時真正能夠欣賞李憑絕技的人,恐怕也正象能夠賞識李賀的人壹樣稀少吧?深受壓抑的心情和對理想的執著追求,這可能正是形成李賀這位浪漫主義詩人奇峭風格的壹個重要原因。

詩的最後六句是全詩的第三個結構段。詩人在前面四句較現實的描寫之後,忽然又隨著那美妙的樂曲,讓自己的想象飛向了更加神奇的境界,那奇妙的音樂這時竟穿過天空中的凝聚的烏雲,直上九霄,致使女媧娘娘當年采用五色石補過的那塊天壁也為之震撼破裂,終於“石破天驚”,秋雨大作了!這音樂的偉力是何等的強大啊!把音樂的感染力描寫到這樣神奇,達到了這樣“異想天開”的地步,真可以說是“筆補造化天無功”了!在這樣奇特的想象面前,我們能不發出由衷的驚贊麽?詩寫到這裏,似乎已經登峰造極,難以為繼了,誰知詩人的筆鋒陡然壹轉,又把我們從九天之上引入深山大澤之中,“夢入神山教神嫗”——使我們仿佛看到了李憑正在雲霧縹緲的海上仙山中向神仙傳授他的絕技,那位傳說中最善於彈箜篌的年老的女神成夫人也不得不為李憑的絕技所傾倒,竟情不自禁地合著樂曲的節拍跳起舞來;甚至連江河海湖中的魚龍聽了這美妙的音樂也樂不可支,以致它們當中的那些“老魚瘦蛟”都不顧自己的年邁體弱,也隨著這優美的樂曲在水波中翩翩起舞了!這是何等奇特的景象啊!或許,這本來就是從李憑那支單純的弦樂器中幻化出來的壹幅水光波影,龍騰魚躍的圖畫吧?或許,這壹切也並非純粹的神話和幻想;現代科學不是已經證實了嗎?優美和諧的輕音樂不但有益人的身心,而且真的可以使母雞多下蛋,西紅柿多結果,連那俏皮的海豚,有時也會在音樂聲中不停地跳躍嬉戲……然而,正當我們神往於這美麗的遐想,這音樂與人和大自然關系的無窮奧妙,想要在這裏流連壹下之時,詩人突然又把我們引向了壹個更加想象不到的世界。這神妙無窮、無遠弗屆的音樂,忽然又從深山大澤中壹躍而起,直上蘭天,帶著我們壹起飛向了那皎潔如瓊樓玉宇般的月宮神殿,讓我們看到了在月中伐桂的吳剛(即“吳質”),居然也被這奇異的音樂弄得如醉如癡了!——在“吳質不眠依桂樹”這個罕見的奇句中,詩人那非凡的想象真是愈飛愈高,愈高愈險,愈險愈奇!妳看,這神奇的音樂竟使吳剛也中斷了他那永不休止的勞作,甘冒遭受天廷的嚴厲懲罰,索興扔下了手中的斧頭,靠在那棵巨大的桂樹上出神地欣賞起來了!這時夜色已經深沈,寒霧從月空降下,那蕭瑟的金風又把這寒霧斜吹進樹蔭之中,淋濕了吳剛的衣襟,淋濕了幹燥的月面,整個月宮都披上了壹層輕紗似的薄霧……然而,這位神仙中的苦役犯在這時早已忘掉了周圍世界的壹切,忘掉了疲勞,忘掉了睡眠,也忘掉了天界對他的不公正的待遇,完全浸沈到李憑那美妙神奇的樂曲聲中去了……

這首詩在表現手法上有兩個特點。壹是活用典故而又自鑄偉辭。李賀在這首詩中用典時不僅十分靈活,而且更把它們幾乎不見痕跡地熔鑄在自己獨造的奇峭詞句和形象之中。本來,我國古代有很多關於音樂的神話傳說,諸如秦青“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或師曠鼓琴“大雨隨之”等等,但這些神話傳說都顯得比較原始而簡略,主要是從效果上來誇張音樂的神奇,往往缺少生動具體的形象;李賀則根據眾多的神話傳說進行了綜合加工,匠心獨運地創造了壹個完整的神奇瑰麗的藝術境界。

這首詩的另壹個特點就是虛實結合的手法的運用。詩人以這種手法,把我們引入了壹個類似亞裏斯多德所說的“藝術幻覺”的真實之中,其實這也跟中國古典美學理論中十分重視的藝術形象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道理有相通之處,正是在這種浪漫主義的“離形得似”的藝術境界中,我們獲得了壹種類似康德所說的想象力與理解力得以和諧合作與自由運動的快感。妳看,詩人寫李憑彈奏的樂曲,不論是“江娥啼竹素女愁”,也不論是鳳凰叫,香蘭笑,融冷光,動紫皇,舞魚龍,逗秋雨,吳質不眠等等,這些情景,意象,如前所說,無不具有雙重的或多重的含義,並不只是單純從效果上來表現音樂。清人王琦就因為不太懂得這種“似景似情,似虛似實”、妙在“可解不可解之間”的藝術辯證法的奧妙,把這首詩的幾乎每句都當成了“顯然明白之辭”,他自然就難以把握這首浪漫主義音樂詩的美學特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