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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壹夢

誰知江南無醉意,笑看春風十裏香。

她自識字起,總愛讀詩。每每讀到描寫江南的詩句,內心裏即刻泛起無限欣喜,想象著詩裏的江南,編織著自己的夢。夢裏的江南,煙雨朦朧,馬頭墻立,壹片荷塘,滿池蛙鳴。

弱柳扶風,垂絲照水,靠岸的烏篷船微微搖蕩。遠處的石拱橋仿佛已歷經幾百年的風雨,安安靜靜地臥於河上,微笑著凝視這個杏花微雨的江南。壹襲素裙的姑娘,撐著油紙傘,慢慢地走過這小橋流水,走進青瓦白墻之間幽幽的巷子,踏著青石板路,壹步壹步地走遠。

世人都說江南是“八分半山壹分水,半分農田和莊園”,所以她的江南小鎮,應該是在山間,被青山綠水環抱,周圍是碧綠的田野。鎮子裏街橋相連,人們依河築屋,亭臺樓榭錯落有致。

晴天的日子裏,她就想坐在自己的庭院裏,泡壹壺茶,曬曬太陽,讀讀書。風煙俱凈的天空裏,澄澈的仿佛能看到整個世界。再壹擡頭,已是夕陽西下。傍晚時分,裊裊炊煙清清淡淡的飄出煙囪,隨風而散。這裏的人間煙火,是獨屬於江南的風韻,慢慢地滋潤著精神,身體和心靈得以安放。

她最喜歡桂花藕,糯米軟綿甜香,藕絲裏都滲透著桂花的香味。每次吃到,都壹臉滿足的樣子傻笑,仿佛這是世間極品的美味,透著馥郁濃香的幸福。她依然是這大千世界世俗中人,愛滾滾紅塵裏的人來人往,花開花落。卻也沈醉於江南的溫婉,滿懷壹腔情懷在茫茫人海尋找著她的夢。

她不清楚這個夢會怎樣,只知道這個模糊的影子在心裏壹個角落安安靜靜地呆著,好像只是悄悄生根發芽,等著某壹天從心底裏開出花兒來。最初的日子裏,她也曾幻想在這漫長的流年裏,能在江南的細雨裏遇見壹位儒雅的男子,相逢壹笑便是壹生。美好的不真實,她卻願意某些時刻,收復放肆的心,徜徉在詩歌裏做壹做浪漫的夢。歲月裏流逝了多少青春,多少歡笑和無奈,她的江南裏卻從未出現那個他。

直到她遇到他。

她覺得遇到他,就像人生裏突然遇見了夢裏的江南。遇見他的那個晚上,也是下著微微的小雨。他在臺上講著他的故事,而她坐在壹百多人裏靜靜聽著。壹直在想,這麽個厲害的角色,為什麽聲音聽起來那麽溫柔,說起話來還那麽謙卑,好像他的外表他的聲音他的語氣不符合他如此的經歷。

有那麽壹段日子,看見他就像沐浴在江南四月的陽光下,簡單而溫暖。他曾說,他想放棄壹切,尋壹深山,建壹木屋,和屬於他的那個她壹起隱居,不問世事,不爭名利,耕田種菜,悠閑度日。

她壹直默認,她壹定是他的那個她。

她記得那年八月底,壹起去婺源玩兒。壹路上看山看水,突然就走到了思溪延村。兩個人慢慢悠悠地在村子裏漫步,也沒有找地導,就那麽到處晃悠著。他驚嘆著這裏的古樸,認真地看過每壹條巷子,每壹塊石板,甚至是壹片苔痕,壹簇墻角的花兒。

壹場突然而來的陣雨,讓他們遇見了壹座古宅。進去避雨的時候,看到老宅子裏只有壹位老人,於是就和他攀談起來。聽他們聊著宅子的歷史,她在壹旁看著窗戶、房檐、門廊各處的木雕,每壹刀痕都沁透著歷史的滄桑,歷經兩百多年仍然保存得那麽完整。聽說當時耗費十年的時間才建成這麽壹座房子,每壹處的木雕皆是整塊木料壹次刻成。看了那麽多古鎮古村落,還是第壹次見到這麽細致精美的木雕。老人看他們是真的感興趣,想了解這座宅子,就帶他們參觀房子,說著當年祖上富極壹方的繁榮盛景。雨過天晴,他們和老人告別後,他仍念念不忘此次奇遇。她能看到他眼睛裏閃爍的快樂。他壹直說他想要的生活,就是坐在院子裏曬曬太陽,看看書,喝喝茶。

後來去福州三坊七巷,偶然走進壹處宅子裏,坐北朝南,庭院不大,卻小巧精致,小小的池塘,壹人高的假山,還有壹個兩層的亭子。他們兩人就坐在人家的門廊下面曬太陽,擡頭就是天空,周圍無任何建築遮擋視線。壹個下午裏無人打擾,獨享這鬧市中壹處寧靜之景。當時他們還開玩笑說,好想買下來,就住在這裏,每天曬太陽。

他是她的江南,帶給她那麽多的溫暖和快樂。那幾年的江南,不再是她壹個人,每壹次經歷,都讓她相信,他們的江南不再煙雨霏霏,而是陽光燦爛。那些日子就像她送給他的第壹份生日禮物------壹瓶星星,單純可愛。五顏六色的五角星,每壹顆都是層層疊疊的情意。她悄悄在裏面放了壹張自己的大頭貼,照片裏的她笑靨如花。

可是他也是她的江湖,她的戰場,讓她這樣初入江湖的人,遍體鱗傷。她也曾癡癡傻傻,也曾發狠廝殺,也弱弱地抵禦外敵,到最後壹個人堅持守護,壹路跌跌撞撞,縫縫補補,遇到任何事,都壹直滿懷希望,即使最後,哪怕只剩最後壹絲希望,她也沒想過放棄。當感情走向末路,她也曾笑問他,要不要壹起私奔,去江南的小鎮裏平靜地生活,不問世事,不爭名利。

遠離這汙濁的世界,他會不會感覺到快樂?

南京壹別,八月有余,她再也不曾見過他。他說他先放手了,他已不是原來的他,不能陪她壹起去江南的小鎮曬太陽了。竟是這樣的結局,竟是這樣的結局,她在心裏默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看他遠走,卻無力挽留,不敢再多說壹個字讓他為難。

她壹度認為她的江南夢已碎,心下淒淒。縱使情成卷,終究夢不成。“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裏的他卻越來越模糊,淚落兩行,黃粱壹夢,三生浮屠。明知夢做完了,該醒了,可是,醒不來的人多可悲。

這壹年裏,她又給他準備了禮物,即使這個禮物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她自己打開來看,滿滿壹盒子的紙條,寫了自己那麽多的心情,關於讀書,關於爬山,關於桂花,關於朋友,關於江南的夢......自己讀完這壹個個小紙卷後,突然明白,這是給他的,也是給她自己的。即使沒有他,她還在,她的江南還在,這壹路的經歷都是她自己的,可能與他無關。除去風月,就剩下她最初夢裏的江南,依然多雨,依然溫婉,依然山明水秀。

經歷壹次繁華,落寞收場的時候,她的江南夢不再只是當初具象的樣子,而變成了壹種恬靜的心態。不再輕易感傷,不輕易落淚,總是擡頭微笑,心懷美好,努力抗爭,保留著心底裏那壹汪清澈。無論在哪裏,無論做著什麽樣的工作,心境平和,知足常樂。有過他,失去他,壹個人做著天真的夢,兩個人做過美滿的夢,壹個人繼續做著兩個人的夢,她依然感謝他曾出現在她的江南裏。

夢醉江南,待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