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床。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
金屋暖,玉爐香。春風都屬富家郎。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江淹用最樸實的語言含括的離別給世人帶來的情感體驗。人生是壹個標識動態發展的詞,既然行走是人生的常態,離別就在所難免。除了陰陽兩隔是人生最大的悲劇,天各壹方的離別也是人生的壹大悲哀。親朋好友之別引發的是傷感,有情人相守壹方的牽掛更會帶來無盡的惆悵和悲戚。
不同的離別主體,不同的關系,離別帶來的情感沖擊是不同的。而由於在整個事件中所處的位置不同,扮演的角色不同,對情感排解的方式就不同。朋友間的相互勸勉和鼓勵,像“青山壹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親戚間的相互安慰和牽掛,像“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戀人間更多的是依依不舍和苦苦的相思,“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在文學殿堂徜徉,關於對離別抒寫的文學樣式很多,而且留下無數的經典佳作。品讀這些作品,不僅感動於寫作者的用心用情,更會動容於作者紓解悲情的態度。當然,不同作家在不同作品中寫景抒懷選取的視角也是值得認真玩味的。在眾多作品中,元好問以《鷓鴣天》為詞調的宮體詞寫就的八首作品就是其中獨特的壹脈。雖然這八首詞是以宮體詞的體例寫作,但不像過去的宮體詩那樣,倚紅偎翠,而是以淡語寫深情,風格清純質樸,讀來別有韻味。《鷓鴣天》(候館燈昏雨送涼)便是他“宮體八首”中的第壹首,主要描述別情。
之所以說元詞這首宮體詞的獨特,是源於其其抒發感傷的別離懷人之情視角的獨特。縱觀全詞,這首詞主要是寫離別之情,上片寫伴隨行人的是“候館"的淒風冷雨,而閨人所住的"小樓”也是孤棲淒清;下片的詞意不再怨天卻轉而尤人,富家男女終日廝守,享受春意,和詞中主人公的孤獨狀況形成強烈的對比。從全詞寄情抒懷的方式看,對比手法的使用是壹大特色。上片前兩句就設置了兩個典型的場所——侯館和小樓。從直觀意義上看只是兩個地點,但其內隱的是故事的兩個主角——即將遠行之人和女子。地方不同,主角不同,環境帶來的體驗也不同——寄居的旅館中油燈昏暗,寒冷的冬天寒雨不停,刺骨的寒意侵入房內,壹片淒涼;而居住的閨樓,月靜人孤,明月皎皎,更襯托女子內心的孤寂。兩句中兩個地方不同的天氣——壹處是昏燈冷雨,壹處是明月姣姣,兩個形容詞——壹“昏”壹“靜”,構成反差極大的畫面,形成對比,描寫出淒涼的氛圍。繼前兩句的對比之後,接下來兩句直接借用蘇軾《蝶戀花》中的“多情卻被無情惱”( 寫笑聲消失後,行人的惘然若失,仿佛多情的詞人被無情的少女所傷害)的名句和賀鑄《采桑子》中“今夜還如昨夜長”( 愛人離開後的無奈之情)的名句。元好問將這兩句直接取來,巧妙的對仗,不露剪裁痕跡,多情的是人,無情的是景,離人之間,經受著相思的煎熬,以至於徹夜難眠,令人心痛。而“多情”與“無情”的對比,今夜與昨夜壹樣漫長,極言主人公因苦苦相思而徹夜未眠——相思到天明。移用前人之語,言自己之情,不僅厚重,更為真切。
上片落筆點在故事的主人公身上,而下片則轉變角度,把視角移向別出:前兩句聚焦在富貴人家的屋子裏,那裏是溫暖而不是淒冷,香爐中是香氣而不是冷氣,所有的壹切,都是富貴人家所有,詞人想到富貴人家的男女可以廝守終日,***度良宵;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詞中的離人男女卻只能飽受分離之苦。富家條件之優渥,環境之溫馨浪漫,以此襯出兩個人相聚相守的幸福;而與此相反的是壹對離別之人,壹個獨居在寒冷的侯館,壹個獨守在閣樓之中,形單影只,好不淒涼。最後兩句寓情於景,言詞人將會像梅花壹樣,熬過寒冷的冬天,以便迎接海棠花開放的春天。不過,海棠開時,梅花隨之雕落。盡管相思滿滿,但在詞人的世界裏,西園之中不僅僅只有寄托相思之樹,還有淩寒能傲雪送來春消息的梅花。當春回大地,萬物復蘇之時,苦苦等候海棠盛開的梅花也隨之雕謝。這種等與失、希望與悲傷的交織,結束全詞,留給人無窮的余味。當然,梅花因守候海棠而雕零,除了描寫在自然節序的更叠中花期交替,更帶有深層的隱喻意——在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堅守和等待中,韶華不在,容顏隨著光陰的流逝而漸漸老去。前兩句寫富家的壹對有情人,後兩句雖寫景,實際暗寫的是壹對離別的情侶,不同的對象,不同的處境,不同的體驗,通過對照,更寫離別的傷感。
壹首抒寫離愁別緒的短詞,沒有像柳永那樣“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地直接刻畫難舍難離;也沒有像姜夔那樣“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沈吟各自知”,而是把目光專註於眼前情景,把回憶的畫面處理到幕後;同時,以景結情,語淡情深。景又不是實景,置於結尾,淡宕涵渾;當然,直接引用前人的經典名句,在輔助說情的同時,更增加詞作思想情感的厚度;而對比的使用,是該詞抒發苦苦相思情的最突出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