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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講講紅樓夢 襲人的事件啊,以及對她的評價

(壹)襲人的出場和容貌

襲人的出場可以說是虛出,因為第壹次提到她有名有姓,有描寫和對白,但沒有具體行動,因之沒有實質。第二次則有名字和小動作而沒有正面描寫。第三回有下面這樣壹段:

寶玉之乳母李嬤嬤並大丫鬟名喚襲人者,陪侍在外大床上。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肯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上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更名襲人。這襲人亦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壹個賈母,今與了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壹個寶玉。只因寶玉情性乖僻,每每規諫,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郁。

當晚襲人向黛玉解釋寶玉為人,不必為了方才砸玉而傷心:“姑娘快休如此。將來只怕比這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止,妳多心傷感,只怕傷感不了呢。快別多心。”這壹長段介紹了襲人的出身、更名經過、秉性,並有對白,相當詳細,但仍不合我們的要求,因為太抽象,並沒有產生深刻的印象,出了場稍勝不出,換了另壹丫鬟也無不可。

第二次是第五回,寶玉到秦可卿臥室中去午睡,“只留下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四個丫鬟為伴。”寶玉在夢中見到夜叉海鬼將他拖下去了,不覺失聲喊叫,嚇得襲人輩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別怕,我們在這裏!”這壹段有襲人的名字,也有壹點小動作,但壹***有四人在場,襲人因資歷關系為四人之首,仍是虛出。

襲人正式出場見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先是襲人在寶玉午睡醒後發現他內衣濕了壹片,問寶玉怎麽了,寶玉用手壹撚,襲人覺察了壹半,不敢再問。吃完晚飯後,襲人同寶玉更換中衣。

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妳夢見什麽故事了?是那裏流出來的那些臟東西?”寶玉道:“壹言難盡。”便把夢中之事細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與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壹番,幸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這才是真正的出場,令讀者永遠不會忘記。這壹段描寫得恰到好處,正是兩個略懂人事的天真小兒女初嘗禁果的行為。關於這方面的知識,男孩子因生理關系總比女孩子先知先覺,襲人比寶玉大兩歲,但主動者仍是寶玉。程高本將這壹段添改了好幾字,破壞整個氣氛,還把襲人改得很不堪,留待他處討論。

在這壹長段中,也只見到“柔媚嬌俏”四個形容詞。以襲人在寶玉心上的分量和怡紅院中的地位,作者從不正面描寫她的相貌、打扮、外表特征,讀者只好運用想像來補充原作的“留白”。原因很簡單,寶玉同眾丫環每日見到她,常來怡紅院或在大觀園居住行走的諸釵見了她也不以為異,所以絕不利用他們的眼睛來看她。壹直要等到第十九回,寶玉和茗煙私到襲人家中去,才見到她“兩眼微紅,粉光融滑。”脂評在這壹句下面有這樣壹條批語:

八字畫出才收淚之壹女兒,是好形容,且是寶玉眼中意中。並不是寶玉忽然註意起襲人來了,而是覺得她似乎剛哭泣過,遂問襲人,由襲人否認,說是“才迷了眼揉的”,才遮掩過去。我們看了不由得不嘆原作惜墨如金。然後在第二十六回,賈蕓入怡紅院時,讀者沾了賈蕓的光,總算借他的眼睛看到了襲人的全貌和打扮:

……只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那賈蕓口裏和寶玉說著話,眼睛卻溜瞅那丫鬟:細挑身材,容長臉面,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不是別個,卻是襲人。

關於襲人的描繪盡於此矣。張愛玲說過《紅樓夢》:“寫黛玉,就連面貌也幾乎純是神情,唯壹具體的是‘薄面含嗔’的‘薄面’二字。通身沒有壹點細節,只是壹種姿態,壹個聲音。襲人在怡紅院中地位如此重要,作者應著力描寫,然而也止此三段,別無贅筆。”

有時,作者也會用側筆,從另壹角度描寫,多少對整幅畫像添補了壹部分。第五十壹回,襲人母病重,花自芳來要求接她回去,王夫人允了,命鳳姐酌量處理。鳳姐便安排人手陪她回家,並命周瑞家的傳話叫襲人不要省事,穿顏色好的衣裳,包壹大包袱衣裳拿著,走前讓鳳姐親自過目檢查壹番。

……果見襲人穿戴了來了。兩個丫頭與周瑞家的拿著手爐與衣包。鳳姐看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色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嫌褂子太素,不是大毛,就拿自己壹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衣褂子給了襲人。然後再看她的包袱,只包著兩件半舊棉襖與衣褂,又命平兒給了她壹個玉色綢裏的哆羅呢包袱,再加上壹件大紅猩猩氈的雪褂子。最後關照襲人如母親不見好轉,速通知以便打發人送鋪蓋妝奩去。反而是這壹長段表面上是衍文詳細描寫了襲人的衣著,顯得她是壹個大家的千金小姐。脂評回末總評有這樣壹段:

擱起燈謎,接入襲人了,卻不就襲人壹面寫照,作者大有苦心。蓋襲人不盛節,則非大家威儀,如盛節,又豈有其母臨危而盛節著手。在鳳姐壹面,於衣服車馬仆從房屋鋪蓋等物,壹壹點檢,既得掌家人體統,而襲人之後俏風神畢現。脂硯齋能見到這壹點,可謂心細如發,同時我們可以看出作者這裏用的是脂評所謂“壹擊兩鳴”法,壹方面我們多了壹個難得的機會欣賞襲人的神貌,另壹方面可以見識到鳳姐的掌家人的指揮若定的氣度。

事實上,這壹段的重點似乎在鳳姐身上多壹些,所以稱之為側寫。襲人是怡紅院的樞紐人物,在又副冊上地位次於晴雯,重要性則居首,作者不得不著力描寫,然而也止於以上四段,別無贅筆,讀者唯有從她的心理、神態、口吻、言外之意和行動來尋求她的全副神貌。

(二)襲人的小傳

書中唯壹寫出襲人真情畢露的地方是第十九回,襲人回家和母兄談判,不期然寶玉私趕至她家探望她。襲人如果在怡紅院中,就會在有意無意之中受大觀園和賈家的壹套觀念:主奴、賓主、階層、家法等所影響和束縛。她雖然有和寶玉私下談話的機會,很難無保留地暢所欲言。原來襲人的母兄因家境轉好,接襲人回去,商量為她贖身,她表示死也不願回去,哭鬧了壹陣。正值寶玉趕去,大家見到襲人侍候寶玉無微不至:見總無可吃之物,只好拈了幾個松子讓給他吃;寶玉對她的關切:寶玉說:“我還替妳留著好東西呢。”

;以及二人之間無法掩飾的深厚感情:襲人將寶玉項上所掛之玉摘下來給大家傳觀。家人原本已接受襲人斬釘截鐵的回話,到此見到二人的情況,心下更是明白,再無為她贖身之念了。如果地點不在花家,襲人不會將心中話全部說出來,也不會表現得如此露骨。從此二人的感情更坐了實,當然襲人在寶玉面前沒有透露對家人所表示決絕的話。寶玉在襲人家並不知前因後果,只等於為襲人用以作證的證人,所以脂硯齋在前引的批語中指出為“襲人補傳”。表面上看來,這壹長段文章是閑文,但究其實際,從整個布局說來,卻是作者為寫四大丫鬟而精心設計的重要環節。

脂硯齋深明此義,在這段文章中加插很多批語,壹方面點明襲人的為人和性格,另壹方面協助讀此書者了解“補傳”的重要性。他對襲人贊揚備至,可以與其他評家的貶詞作壹鮮明的對比。以下先擇要錄下幾段正文,括弧中是脂批,以概其余:

(壹)花自芳母子兩個百般怕寶玉冷,又讓他上炕,又忙另擺果桌,又忙倒好茶。襲人笑道“妳們不用白忙。”(妙。不寫襲卿忙,正是忙之至。若壹寫襲人忙,便是小家氣派了。)

(二)壹面說,壹面將自己的坐褥拿了,鋪在壹個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向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然後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疊用四“自己”字,寫得寶襲二人素日如何親洽,如何尊榮,此時壹盤托出。蓋素日身居侯府綺羅錦繡之中,其安富尊榮之寶玉,親密浹洽勤慎委婉之襲人,是分所應當,不必寫者也。今於此壹補,更見其二人平素之情義,且暗送此回中所有母女兄長欲為贖身口角等未列之過文。)(按:“今於此壹補”的“補”字是下文脂批“補傳”之伏線。)

(三)好歹嘗壹點兒,也是來我家壹趟。(指下文的“拈了幾個松子瓤。”)(得意之態,是才與母兄較爭以後之神理,最細。)

(四)悄悄的,叫他們聽著什麽意思。(襲人聽了寶玉說:“我還替妳留著好東西呢。”之後的反應。)(想見二人素日情常〔壹作“往日情長”〕。)

(五)“壹面又伸手從寶玉項上將通靈玉摘了下來”壹段。(自“壹把拉住”至此諸形景動作,襲卿有意微露絳蕓軒中隱事也。)然後在回怡紅院之後補敘襲人與母兄爭吵事:當時家境不好,遂將襲人賣與賈家,襲人因“沒有看著老子娘餓死之理”遂答允了,今見父親已死,家境好轉,自己賣到賈家,吃穿和主子壹樣,這會子又鬧什麽贖身,絕無是理。另外可補引的有下列各段和批語:

(六)“沒有看著老子娘餓死之理”。(孝女義女。)(前引“補傳”條後的另壹條批。)

(七)如今幸而賣到這地方。(可謂不幸中之幸。)

(八)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孝女義女。)

(九)權當我死了。(可憐可憐。)

(十)“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樣尊重的。”(又伏下多少後文。先壹句是傳中陪客,此壹句是傳中本旨。)(按:此句連用兩“傳”字,更進壹步證實前引批語“補傳”的說法。)兩次說襲人為“孝女義女”:“孝”,因為襲人為解家中窮困,不惜舍身為奴:“義”,是因為襲人不願有負賈府待她的恩惠,何況同寶玉另有情誼。評語可謂恰當,後人沒有見到脂評,復中了程高本竄改原作之毒,遂對襲人有了誤解,此點已於他文中論及,不另。

同回還有襲人委婉規勸寶玉,動之以情,說之以理,這壹長段是難得壹見的好文章,脂評多且精確,並在壹起讀,頗值再三回味,尤其是寶玉真正性格的反映。可是講到襲人的小傳,從脂評中我們知道襲人在後三十回寶玉最後壹個階段中,仍然是關鍵性人物。紅學家認為:賈家敗落之後,寶玉決定遣散眾婢,襲人在寶玉授意之下嫁給蔣玉菡,但條件是必須在安排好寶玉、寶釵的生活之後。第二十回晴雯看見寶玉為麝月篦頭之後,說了他們兩句,壹經出去了。底下有這樣壹條批語:

有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壹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壹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雖出嫁去實未去也。這並不是說襲人找到了壹個替身,就此嫁人做少奶奶去了,因為婚後還有下文,同回前面另有壹條脂批在李嬤嬤向黛玉和寶釵訴委屈之後: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壹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這條應該和第二十八回回前總批

放在壹起讀:

“茜香羅”、“紅麝串”寫於壹回,蓋琪官雖系優人,後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始終者,非泛泛之文也。從以上兩條脂批,我們知道襲人為寶玉和寶釵安排好之後,才嫁與蔣玉菡,婚後仍然照顧和供奉他們。可是這只是極簡單的扼要報導,不能滿足讀者最低的要求。事實上,在前八十回中,還是有線索可尋的。第二十八回,寶玉到馮紫英家中喝酒,客人中有薛蟠和唱小旦的蔣玉菡。在行酒令時,蔣玉菡拿起壹朵木樨,說:昨日幸而看到壹副對子,遂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薛蟠聽了大叫,說這寶貝名字豈可亂念。

後來由錦香院的雲兒說出底細(脂批:“雲兒知怡紅細事,可想玉兄之風情意也。”)蔣玉菡連忙起身陪罪。少刻,二人在廊檐下說話,甚為投機,寶玉見他溫柔嫵媚,心中十分留戀,乘機問他:妳們貴班中有壹位名叫琪官的,他在那裏?如今名馳天下,我獨無緣壹見“。蔣玉菡笑道:”這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了不禁跌足,想了壹想,向袖中取出扇子,解下扇上的玉jué@②扇墜送給他以作紀念。

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裏得了壹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還是簇新的,聊可表我壹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系小衣兒壹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遞與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系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壹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遞與琪官。晚上酒席散了回園,襲人見扇子上的墜兒沒了,問寶玉,托詞“馬上丟了。”

睡覺時只見腰裏壹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道:“妳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心裏後悔,口裏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妳壹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妳心裏沒有個算計兒。“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見寶玉笑道:“夜裏失了盜也不曉得,妳瞧瞧褲子上。”

襲人低頭壹看,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裏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連忙壹頭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勸了壹回。襲人無法,只得系上。過後寶玉出去終久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裏,自己又換了壹條系著,寶玉並未理論。應該特別註意的是寶玉未必想到,襲人和蔣玉菡毫不知情竟互相交換了汗巾子,至少系了壹晚,而汗巾子是最貼身和有象征性的衣物。

第三十三回,忠順王府派了壹位長史官來見賈政,雲府中壹位琪官最近不見回去,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和令郎相與甚厚,故此秉奉王爺之命求老先生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賈政隨命寶玉出來對質,寶玉詐作不識琪官為何許人,加以否認,那長史官冷笑道:那紅汗巾子怎麽到了公子腰裏?寶玉不覺轟去魂魄,只得說聽得他在城外東郊的紫檀堡置了幾畝田地和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裏,因此事再加上金釧跳井自殺,賈政隨將寶玉大加笞撻。

必須指出的是茜香羅紅汗巾是貢品,連忠順王府都知道,北靜王豈有不知之理?由於蔣玉菡出於自願,這是兩廂情願之事,外人自不便置壹詞。更重要的是寶玉和蔣玉菡互換汗巾,在不知不覺中貢品陰錯陽差到了襲人腰上,只在睡夢中系了壹晚,還是寶玉做的手腳,但她並不希罕,隨手放在空箱子裏。同時襲人的松花汗巾卻到了她口中的“混帳”蔣玉菡腰上,要知汗巾是系小衣所用,也是人身最貼身和親切的衣物,二人竟互易汗巾而不自知,連寶玉也沒有想到此中的奧秘。要說這不是作者精心設計的千裏伏線,終於令二人結締也不可得。第四十回,劉姥姥二入賈府,在大觀園秋爽齋,小孫子板兒要了壹個佛手玩。在藕香榭吃飯時,鳳姐的大姐兒(後由劉姥姥定名巧姐)抱了來湊熱鬧,手中正抱著壹個柚子,看見板兒的佛手就吵著要,終於用柚子和佛手交換。在這壹段小插曲中,竟有

兩條脂批:

小兒常情,遂成千裏伏線。

伏線千裏。要明白這兩句批語,我們必須看“正冊”上巧姐的圖文:

後面又是壹座荒村野店,有壹美人在那裏紡績,其判曰:

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

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說明鳳姐因壹念之仁,接濟了劉姥姥,卻給女兒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歸宿。以尚在繈褓中的大姐兒和稚童板兒的姻緣,作者都要安排好“千裏伏線”

,那麽作者費了多少筆墨,設計好乾坤大移挪法,把兩條汗巾幾次易手以撮成襲人和蔣玉菡的結合絕不會是隨意之作。第二十八回回末總評果然有下面這樣壹條:

茜香羅系幹襲人腰中,系伏線之文。這更證實了上面的論點。我們不妨在兩條脂評外略作補充說明。後三十回,賈家敗落,可是場面仍在,不致壹敗塗地,但前八十回所明寫賈赦、賈雨村、賈璉、賈珍、王熙鳳等所犯各事,都是違反法紀的罪行,壹旦發作起來,其結果導致抄撿,勢在必然。北靜王和賈政除了世交外,後對寶玉愛護備至(見第十四回:“賈寶玉路謁北靜王”),如果賈家遇到這等大事,出面說幾句公道話,維護不知情的賈政和寶玉自在情理之中。在這壹點上,程高本根據前文線索所推測而寫的續書尚合情理。最妙的是在寶玉房中大丫鬟襲人衣箱中抄出茜香羅的大紅汗巾子,北靜王見到了必大為詫異,查清來龍去脈後,認為襲人和蔣玉菡乃天作之合,遂撮成了兩人的好事。這樣壹來,寶玉心中的結得以解開。照理他和襲人有肌膚之親,雙方都難以斷然分手。寶玉是大智慧人,壹定悟出這是天意,否則蔣玉菡沒有讀過詩書,怎麽會在行酒令時出口念出“花氣襲人知晝暖”來?這顯然是良緣天定,豈可逆天而行?其次,襲人家境小康,寶玉必不願她追隨受苦而連累她。何況他發現自己竟是促進這段姻緣的牽線人,雖然事先並沒有這打算,可見冥冥中壹切自有主宰。蔣玉菡自是求之不得,同時不可能拒絕北靜王的好意。襲人至此也深信此是天意,二來也難以違反對寶玉有恩的北靜王的旨意。即使如此,她仍然說服寶玉接受麝月來代替自己,然後才安心過日子。那時蔣玉菡家境可能已自小康成為富裕,供奉寶玉、寶釵夫婦不成問題,故曰:“花襲人有始有終”,這是襲人正傳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壹章。

以前的讀者和評家沒有見到脂評,也沒有體會到作者千裏伏線的深意,同時受了程高本刻意竄改的誤引,眾口同聲譴責襲人,甚至有人直稱她為“花賤人”。趙岡在《花襲人》壹文的結尾說:“這種始終如壹,堅逾金石的情義,才是襲人美德的最高表現,可惜今本《紅樓夢》的讀者無緣讀到。”代表了新紅學的看法和心聲。

(三)襲人的身分和談吐

襲人既是賈母親派給服侍寶玉的貼身大丫鬟,又和寶玉私下有了雲雨情,所以在各方面都處處特別關心寶玉,在怡紅院中並沒有恃寵而驕,但因歲數最大,關系特殊,在不知不覺中顯出怡紅院半個女主人的身分。這可以從兩方面來說。壹是襲人對寶玉的關註,所有寶玉貼身的衣著無不由她經手,自己之外還央求湘雲和寶釵代做精細的活計。

其次,襲人不時規勸和留意寶玉的行止。最為讀者所熟知的是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看內容知襲人姓花,這朵解語花非襲人莫屬,脂評講得很明白清楚。襲人先以家中為她贖身來恐嚇他,“先用騙詞以探其情,壓其氣,然後好下箴規。”結果勸他三大事,寶玉滿口答應,並願化成飛灰以表示誠心悔改。脂評在這壹長段後有極精確的批語

“花解語”壹段,乃襲卿滿心滿意將玉兄為終身得靠,千妥萬當,故有是。余閱至此,余為襲卿壹嘆。

這條批語充滿了反諷,因為脂硯雖然在第二十壹回的批語中說:“襲卿有三大功”,可是過了壹夜寶玉早起到黛玉處見到湘雲和黛玉二人未起身的睡態,就把所應承的壹切放到九霄雲外去了。如真能聽襲人的話而照改,就不成其為“古今不肖無雙”的寶玉。這並不妨礙襲人從種種小地方對寶玉表示體貼和關切之情。

我們如果換壹個角度,從別人眼光中看襲人同寶玉的關系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結論。黛玉平日口頭從不饒人,但對襲人卻另眼看待。第二十回,大家聽見寶玉房中嚷起來,黛玉說:“這是妳媽媽(指李嬤嬤)和襲人叫嚷呢。那襲人也罷了,妳媽媽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罷了”壹詞出諸黛玉之口,是極高的贊揚之語。第三十壹回,黛玉稱襲人為:“好嫂子,妳告訴我。”襲人說自己只是個丫頭。黛玉笑道:“妳說妳是丫頭,我只拿妳當嫂子待。”雖然是玩笑話,但並無譏諷之意。寶釵對襲人的敬重更不用說了。第二十壹回,寶釵從口氣中聽出襲人“有些識見”,“言語誌量,深可敬愛。”脂評也見到這壹點,說寶釵“深取襲卿點。”黛釵二人立場壹致,都對襲人有好感,至於湘雲、平兒、鴛鴦、熙鳳、李紈、王夫人、賈母等對她無不另眼看待,此地不必逐壹細論。

最重要的還是寶玉對她的態度。她本名珍珠,寶玉因她姓花,遂為她改名襲人。第二十壹回,襲人因寶玉不聽勸解,不再理會他,合眼睡在炕上,不理寶玉說什麽,只是合著眼不管。脂評壹則曰:

醋@①妍憨假態至矣盡矣,觀者但莫認真此態為幸。

二則曰:

與顰兒前番姣態如何?愈覺可愛尤甚。

最得體的贊美見第二十壹回的壹長段脂批:

然後知寶釵襲人等行為,並非壹味蠢拙古版,以(女)夫子自居。當繡帳燈前,綠窗月下,亦頗有或調或@③,輕俏艷麗等話。不過壹時取樂買笑耳,非切切壹味@③才嫉賢,是以高諸人百倍。不然,寶玉何甘心受屈於二女夫子哉,看過後文則知矣。

可見襲人的嬌媚引人另有勝人的壹功,並不是壹本正經的道學女子。

寶玉對人生悟出的道理,藏在心中的話,只說給襲人壹人聽,因為襲人是最好的聽眾,親如黛玉,有時他都不願告知。第三十六回,寶玉看到齡官和賈薔壹段癡情後,壹心裁奪盤算,回到怡紅院中,看見黛玉和襲人正在說話,就和襲人長嘆!“……昨夜說妳們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後,只是各人得各人的淚罷了。”西洋小說中有時利用幾個人物作為主角推心置腹的知己,俾主角可吐露內心的秘密,這樣可以使視野更為寬廣,不必受觀點上的限制。襲人不會完全懂得寶玉的想法,而寶玉仍時時向她吐露心聲,因為此就是這樣壹位角色,她的作用和重要不言而喻。

襲人以不亢不卑、逆來順受和隱而不露的手段來主持怡紅院。第二十回,襲人受李嬤嬤的排揎和辱罵,自始至終忍氣吞聲,罵得實在不堪時(如:“小娼婦”、“臭丫頭”、“拉出去配壹個小子”等),禁不住哭起來,脂評為她大抱不平:“在襲卿身上去叫下推天屈來。”和“……唐突我襲卿,實難為情。”

另外壹面,襲人掩飾和收拾劉姥姥醉後臥倒在怡紅公子的床上的“遺臭”,不留壹絲痕跡,臨事鎮定,處理有方。至於她款待鴛鴦、平兒、香菱,和寶玉配搭得天衣無縫,因為她出發點不是為自己博賢良的美名,而是出自真心的樂於助人,真可以說是怡紅院最得力的公關主任。

在四大丫鬟中,襲人雖然也能言善道,可是尖銳比不上晴雯,厲害比不上麝月,有時急起來,為了顧全大局,往往占下風。她的出發點是為人,不是為己,所以說話很得體。

例如第十九回襲人勸寶玉壹大段,層次分明,理路清楚,尤其重要的是:有真感情,所以雖然有違寶玉本性,當時寶玉也頗為感動。最能代表襲人個性的壹段話,見第三十壹回,寶玉因晴雯失手跌折了扇子,責備了她幾句,晴雯不服,反而說寶玉脾氣太大,氣得寶玉渾身打戰,襲人聽見過來勸解,晴雯因襲人用了“我們”兩字,大加譏諷,索性連二人壹並加以掃射,逼得襲人說:

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裏惱我,妳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是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像是惱我,又不像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麽主意?我就不多說,讓妳說去。

十分合理:橋歸橋,路歸路,柔中帶剛,顯出襲人並不是易與之流,晴雯應該將對象分清,不要混淆目標。可是等到寶玉被逼說要回王夫人打發晴雯出去時,襲人見勸阻和攔不住,第壹個跪在地下求情,然後眾丫鬟隨她跪了壹地,可見襲人並沒有將方才的話記在心上,能夠容人並且原諒人,壹場風波,得以消彌於無形。如果說寶玉是怡紅院的小皇帝,襲人是他的好宰相,並不算過份。

按:自清以來,《紅樓夢》讀者對襲人壹向有反感。這當然和抑釵揚黛的傳統有關,而大家公認襲人是寶釵的影子,晴雯是黛玉的曩子。更重要的壹點是程高本續書把襲人寫得很不堪,在當時襲人先已失身於寶玉,沒有名分,但為寶玉的身邊人已為不爭的事實,雖然心中委屈,仍正式嫁與蔣玉菡,非但失節,而且不仁不義。本文指出:襲人和蔣玉菡的結合實出於寶玉不經意撮合,無可避免,相信讀者可以接受。至於程高本竄改前八十回,故意糟踏襲人,以方便續書的寫作,實有反寫作的道德。由於篇幅和性質的關系,我已另寫《為解語花洗冤》壹文,請讀者參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