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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聖謨的其人生平

項聖謨,明末清初畫壇上獨樹壹幟的著名畫家。其山水畫沒有專門和直接的師承,而只是廣泛地領略古人,師法造化,加上其個人詩文,書法,篆刻等方面的修養互相融合而形成的壹種獨特畫風,既不同於當時勢力最大的華亭畫派,也不同於他所居住地區的浙派,在明末清初的畫壇上獨樹壹幟,時有“嘉興派”之稱。

在明末清初名家輩出的中國畫壇上,項聖謨是壹個非常值得註意的人物。他遺留下來的繪畫作品,在全國各地博物館均有收藏,也有不少流散到了國外,傳世或見於文獻記載的總數約在六百余幅以上。他的作品,數量多、質量高、畫風獨特,其藝術技巧,在當時不亞於第壹流畫家。更為突出的是他的作品具有思想內容和時代的氣息。

項聖謨,初字逸,後字孔彰,號易庵,別號有胥山樵、存存居士、醉風人、大酉山人、蓮塘居士、煙波釣徒、松濤散仙、逸叟、狂吟客、鴛湖釣叟、不夜樓中士等等,浙江嘉興人。

嘉興項氏,是壹個大家族。從項聖謨的壹方“大宋南渡以來遼西郡人”印章來看,嘉興項氏的先祖原是北方人,是在北宋滅亡時逃難到南方定居的。到明代中期以後,在這個家族裏有不少知名人物,或以高官顯爵,或以文學藝術而見於記載。項聖謨的五世祖項忠,是正統時的進士,官至兵部尚書。伯祖父項篤壽,是嘉靖時的進士,也官至兵部郎中。祖父項元汴,字子京,號墨林山人,是有名的古書畫大收藏家、鑒賞家和書畫家。項子京的性格很特別,對於科舉考試很冷淡,萬歷時征他出來做官,他也不去;而對古代的文物卻有特別的嗜好。他所收藏的古代法書名畫,以及鼎彜玉石,甲於海內,其數量之多,質量之高,不惟當時,就是在後代,也無人能與之相匹敵。現在我們能看到古代傳世的法書名畫中,有許多是經他手收藏過的。他曾經得到壹張古琴,上面刻有“天籟”兩字,於是便把他儲藏古物的房子,取名叫“天籟閣”。

項子京有六個兒子,名字叫德純、德明、德新、德成、德達、德宏。董其昌稱:“元汴六子,或得其書法,或得其繪事,或得其博物,而季(德明)得其惇行。”項聖謨的父親項德達也是著名的收藏家和畫家。

項聖謨出生在明代萬歷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陰歷八月十八日,這是他的祖父項元汴去世後的第八年。項元汴臨終前,將其平生所收藏的古書畫及其他的古器物,分給了他的六個兒子。項聖謨的父親也自然能得到壹份。項聖謨在明崇禎四年(1631年)臨摹過著名的唐代畫家韓滉的《五牛圖》。《五牛圖》項元汴曾經收藏過,其上有他的題記和許多的收藏印記。很可能這幅名跡,就是元汴死時分給他父親的,後來歸了項聖謨收藏。今《五牛圖》上有“考古證今”壹長方印,是不是項聖謨加蓋的呢?待考。

由於項聖謨出生在這樣壹個家庭,受到家庭環境的熏陶,他從小就十分喜愛書畫藝術,經常寫字畫畫。他也曾寄希望於科舉仕途。由秀才而薦舉到國子監讀書,是壹名太學生。但是,他的誌向卻像祖父,更大的興趣在詩、書、畫的學習和創作上。他在三十三歲時所創作的《松濤散仙圖卷》的自識中,回憶少年時的情景:“余髫年便喜弄柔翰,先君子責以舉子業,日無暇刻,夜必篝燈,著意摹寫,昆蟲草木,翎毛花竹,無物不備,必至肖形而止。”父親在世時,他已經是這樣的了。父親死後,他就更無所顧忌地朝著自己誌趣的方向發展。

現在我們能見到的項聖謨最早的作品,是他二十四歲時所創作的《松齋讀易圖軸》和《山水蘭竹冊》。僅從藝術技巧來看他這時的創作,雖然在筆墨功夫上,不可避免的有著青年人嫩弱的特點,但已是出手不凡。如果他不是在少年時期狠下過壹番苦功夫,長期地進行藝術創作的實踐,二十四歲是不可能達到這樣成熟的水平的。二十六歲至二十九歲時所創作的《畫聖冊》,被當時稱之為賞鑒家巨眼、文壇領袖式人物董其昌看到後,大加贊賞。董氏在畫冊中題跋說:“古人論畫,以取物無疑為壹合,非十三科全備,未能至此。範寬山水神品,猶借名手為人物,故知兼長之難。項孔彰此冊,乃眾美畢臻,樹石屋宇,皆與宋人血戰,就中山水,又兼元人氣韻,雖其天骨自合,要亦工力至深,所謂士氣、作家俱備。項子京有此文孫,不負好古鑒賞百年食報之勝事矣。”董其昌的評語,除了對項聖謨的繪畫藝術評價之外,另指出兩點是非常重要的:其壹,指出項聖謨之所以獲得成功,除了天分,重要的還是功夫;其二,他祖父的收藏書畫,使他能見到古人的名跡,得以臨摹學習之便,也幫助了他在藝術創作上得到成功。項聖謨對他的祖父是非常崇敬的,並以此引為自豪,他曾經刻有壹方印章叫“天籟閣中文孫”,我們可以在他的作品中經常見到。

松濤散仙圖卷(局部)  據《松濤散仙圖》卷後項聖謨自己的題跋中說,他曾經在明崇禎元年(1628年)時,“經齊魯,出長城,歷燕山,遊媯川,又入長安,凡九閱月”。又有詩寫道:“偃息松濤壹散仙,葛中掛壁自閑眠,窗前有竹聊醫俗,不到長安已十年。”這就是說,他在崇禎元年到“長安”(當時明王朝的都城北京)之前的第十壹年,即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他二十二歲的時候,還到過壹次北京。那麽,他兩次入京是去作什麽呢?我們猜想,第壹次他可能是到國子監入學讀書,而第二次,按他所臨的《五牛圖》後李日華的題跋“顧孔彰名家子,铦鋒偉度,出而宣力國家,為天子繪九章法服,斟酌楷定太常禮器,乃所優為”雲雲,很可能他這壹次到北京是專為皇帝描繪衣服上花紋圖案的。按李日華,字君實,號竹嫩,嘉興人,是項聖謨妻子的伯父,這時正在北京作太仆寺少卿。項聖謨到北京也可能與他有關系。

項聖謨兩次到北京,居住的時間都不長。第壹次入國子監為太學生,可能是自動離開的。因為太學在晚明已見弛廢而不受重視,由太學生而走向仕途的前景不大。而且他對晚明時期的政治,已有他自己的看法,不願意去做官,更何況太學生出來,在那時也只能做壹個州貳佐官。第二次他僅只是為完成壹定的任務,加之這時他因騎馬不慎,把右臂給摔傷了,所以很快便回到了嘉興老家。

難忘天下憂

項聖謨回家之後,完全沈浸於詩文書畫的創作之中,傾註著他畢生精力。雖是出於個人的興趣愛好,然而,也包含著社會的政治原因。明天啟五年至六年間他創作了壹個山水長卷,命名為《招隱圖》,同時還創作了二十首“招隱詩”。據他自己說是因讀到了陸機和左思的“招隱詩”而有所感觸,將“借硯田以隱”。是什麽感觸呢?從他的“招隱詩”中,可以透露出壹些消息。其第二首詩寫道“誰謂幽居僻,蓽門稀往還。但疏迎送禮,而絕笑啼顏。不是高眠穩,只因結想閑。利名能勘破,榮辱總無關。”第十壹首詩寫道:“谷口無人跡,清輝揚素流。巖花占歲月,洞草辨春秋。陰壑■丹穴,陽林被翠裘。由他軒冕客,顏膝事王侯。”第十八首寫道:“白沙走急瀨,何事若奔忙。晝夜分千派,濁清同壹源。潔因無混潔,渾以合流渾。不記滄浪水,曾歌自取言。”這些詩句以“官場”作為對立面,贊美“幽居”生活,抒發了他的感慨,可以看出他對“官場”的基本觀點,聯系他所創作的年代,我們可以進壹步了解它具體內容。

在明代天啟年間,明熹宗朱由校昏憒無能,整天尋歡作樂,不事朝政,大權全部落到了宦官魏忠賢的手裏。為了把持朝政,魏忠賢壹方面私結黨羽,引用其親信家人,封侯進爵,置之要路。壹些無恥的官吏,向他們賣身投靠,倍受重用,壹時在其手下有所謂“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之目,朋黨為奸,禍國殃民。另壹方面他排斥異己,打擊朝臣,大興冤獄,利用他的親信黨羽和特務組織,對全國進行控制和鎮壓。鬧得朝野上下,烏煙瘴氣,人民敢怒而不敢言。在大興冤獄當中,尤其對東林黨人的打擊最兇狠,牽涉面最廣,只要不服從他們或者有私仇的,都可以東林黨人加罪而置之於死地。東林黨人的主要成員是士大夫階層,而活動範圍是在江南地區,這可能對項聖謨產生直接的影響。從這壹歷史背景出發,我們再看項聖謨的這些詩句就有具體內容了。他所說的“由他軒冕客,顏膝事王侯”,所指的不正是那些賣身投靠的官吏和魏忠賢及其黨羽嗎?“利名能勘破,榮辱總無關”,照理,出來做官,是獲得名利的好機會,何以會受辱呢?這是指在黑暗的政治下,正直的官吏受到排斥打擊,只有勘破利名,沒有榮,也就不會受辱了。他不願意強裝歡笑去迎“賓”送“客”,更不願意奴顏婢膝的去侍奉那些“王侯”。似乎完全看透當前官場的黑暗,居然喊出了“壹日心不死,誰甘著釣蓑”(第四首前二句),可見他憤恨、感慨之深!

然而,在“招隱詩”第壹首的開頭,他寫道:“入山非辟世,端為遠浮名。”明確地說出了他的“隱居”,並不是為了逃避現實和遠離人境。這與壹般自命清高的士大夫是有所不同的。可能包含著兩層意思,壹是不離開人們的社會生活,二是不離開明王朝國家。這兩點成為了他今後“借硯田以隱”的基本態度。我們可以通過他壹系列的詩畫創作來作窺探。

明天啟四年(1624年)他創作有《甲子夏水圖》,五年(1624年)創作有《乙醜秋旱圖》,記錄了當時江南地區遭受水、旱災害侵襲的情況。這兩幅圖畫,我們今天看不到原作了,但從董其昌、陳繼儒兩人的題跋中,可以看出他的創作意圖。其董氏題跋曰:“水、旱二圖,有藿衣蒿目之憂,更進於畫,所謂山林經濟,使伯時見此,必點頭道好。”陳氏題道:“披水、旱二圖,使人欲涕,此鄭俠流民之遺意也。圖中賑饑使者何在,請質之畫諫孔彰。”由董、陳二跋,可以看出項聖謨創作此二圖的用意,既表示出對人民遭受自然災害的同情,同時也是對當時朝廷的諷諫,以抨擊魏忠賢把持朝政,使民不聊生。

項聖謨對人民有著深厚的感情,對人民的疾苦生活非常關心,並把這種關心,通過繪畫創作表達出來,這在中國古代畫家中,尤其在文人畫家當中是難能可貴的。崇禎五年(1632年)江浙壹帶發生了嚴重的旱災。據《明史》“五行誌”記載,這壹年“杭、嘉、湖三府,自八月至十月,七旬不雨”。“淮、揚諸府饑,流殍載道”。可見這壹次災害的嚴重性。其實,杭、嘉、湖王府從五、六月開始,已經出現嚴重旱象了,《明史》所載並不完全。這壹年的六月,項聖謨創作了壹幅《六月鳴風竹圖》,明確地反映了這壹歷史事實和當時人民的生活狀況;並在畫中題詩道:

六月鳴怪風,發發幾晝夜。松梧不絕聲,何曾似長夏?

三年苕始華,旱魃復為虐。無力禦狂風,新蕊多吹落。

皦日何炎炎,大風何冽冽。石背幽草黃,北窗青竹折。

碧天飛絳雲,虹影見還滅。怒目射虹光;渴欲飲虹血。

蟲蟲積氣隆;赫赫余威赤。青苗葉半黃,餉婦顏全黑。

雲漢夜昭回,彗星照庭戶。酣歌冰帳人,誰知田畯苦。

日暵土雲崩,田中耘者死。萬姓皆惶惶,官府誠禱祀。

從這些詩中,可以看出項聖謨對勞動人民是寄予同情的,對人世間不平等的現象表示憤慨,也對官府拿不出半點辦法來解決災荒予以抨擊。在第四首中,他居然敢於“怒目射虹光。渴欲飲虹血”。“虹霓者,陰陽之精”,在這首詩裏是作為自然災害的象征,他射之以怒目,而欲飲其“血”,表現出不信神不信邪的氣概。

崇禎年間,不但自然災害比天啟年間更為頻繁和嚴重,而且政治和經濟方面也壹天更比壹天混亂和不景氣。崇禎皇帝朱由檢雖然企圖振作,把魏忠賢的勢力打擊下去了,但是在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鬥爭仍然激烈。連年的災荒和饑饉,老百姓處於生死線上,政府不但沒有任何賑災措施,反而加捐加稅,更殘酷地向人民進行搜刮。在逼迫得走投無路時,人民只好奮起武裝反抗,終於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武裝起義。與此同時,占據東北的後金(清)勢力已完成了內部的統壹,正虎視眈眈地窺伺著關內明王朝的土地。崇禎二年(1629年),清兵突過長城,進圍北京,京師戒嚴。在這危急關頭,明政府卻中了清兵的反間計,殺死了督師薊遼的兵部尚書袁崇煥,等於自毀長城。崇禎十壹年(1638年)九月,清兵侵入墻子嶺,總督薊遼兵部侍郎吳阿衡死之。十壹月,清兵攻克了高陽。面對這壹系列的繁復的政局變化,項聖謨憂心忡忡。特別是清勢力的發展與威脅,使他感到憂慮。崇禎十壹年的冬天,他創作了壹套《雜畫冊》,其中第二幅畫著壹個官吏坐在那裏觀看兩只公雞在鬥架,畫上題詩道:“此老傑然坐大堤,凝眸袖手氣成霓。至今虜事無奇策,那使閑情看鬥雞。”這裏項聖謨所抨擊的“此老”,不是壹般的官吏,而是朝廷中的決策人物。當時任兵部尚書的是楊嗣昌,當清兵侵入墻子嶺時,楊嗣昌極力主張和議,並戒諸將不要輕戰,致使前線吃敗仗,丟掉了許多城池。楊嗣昌之所以主張對清和議,是想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對農民革命的鎮壓。如果我們從這歷史事實來理解項聖謨的詩意,那麽他的主張,正是要把主要力量用來對付外族的侵略,而不是對內的鬥爭,包括統治集團的內部紛爭和對人民的鎮壓。

崇禎十四年(1641年),清兵再度大規模的進攻,明朝的邊防重鎮錦州失陷了,薊遼總督洪承疇被活捉,投降作了漢奸。明政權同時受到農民革命和清兵的兩方面威脅。在這壹年項聖謨所創作的《山水花鳥冊》中,他又把三年前所作《鬥雞圖》重畫了壹遍。去掉了觀看鬥雞的官吏,畫中的題詩,內容亦有所變化。他的題詩寫道:“邊廷未罷兵,山雞亦好鬥。鼓氣以司晨,豈顧北門守。山家自有太平年,只合棲遲樂缶籩。廚下豈容雞鬥慣,屋頭可使雀時穿?”顯然他說的“山雞”是指的農民革命軍了。在他看來,應當終止這種鬥爭,來***同對付清的侵略。“山雞”應當安分守已,在缶籩尋得快樂;這是他思想保守落後的壹面。但是他也認為,在屋檐底下,也不允許那些燕雀們去築巢穿飛。他使用了屈原的詩句“燕雀烏鵲巢於堂”的典故,顯然指的是在朝的奸佞之臣。當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都同時激烈時;他把民族(在當時是國家之間矛盾)看得更加重要,主張緩和階級矛盾,***同挽救民族的危亡。

就在這同壹畫冊中,在第壹幅上,項聖謨畫了壹叢萱花,並題詩道:“中庭日虛朗,寫此欲何求。總見宜男色,難忘天下憂。”萱草,亦稱宜男草,又稱忘憂草,人們畫它是用來表示對父母的孝順的。在這裏,項聖謨借以抒懷,不是他個人家庭,而是對整個國家民族的無限憂慮。從他又在此冊中第五幅畫的螃蟹題的“胡塵未掃,魚腸鳴匣,公子無腸,亦具堅甲”詩中,可見他憂慮民族的命運。

孰信狂夫早與俱

明朝的敗亡,勢在必然,內部腐朽、官場黑暗,這是項聖謨早已看透了的。又加上農民的武裝革命和清兵的步步緊逼的雙重打擊,就象壹堵即將坍塌的敗墻,是扶持不起的。崇禎十四年(1641年),他創作了壹套《山水冊》,在第壹幅《郊南晚色圖》中,他題詩道:“雨過郊原,南畝乍綠。槁色未除,夕陽還燭。何是炊煙,誰深沐浴。時既昏昏,下民無告。”表現出壹種無可奈何的心情。在第四幅《老樹鳴秋圖》中,他畫了兩棵枯老的樹,被壹陣秋風吹起,落葉紛紛而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飄沒在水中,景象淒涼。他在畫上題詩道:“老樹鳴秋到枕邊,起來落葉滿前川。未隨浪去非留戀,豈道江南別有天?”他以老樹象征著明王朝,而以樹葉象征著百姓。百姓離開國家就像樹葉被秋風吹落離開樹枝壹樣。從當時的國內形勢來看,農民革命運動的發展,已經擴展到了陜西、河南、安徽、山東、湖北、四川等省,這些地方的老百姓都起來造反了。而江南地區的江浙壹帶,似乎比較平靜,但是項聖謨指出,江南地區並非別有天地。老百姓沒有隨著農民革命的風暴和時代潮流而去,就像落到水裏的樹葉壹樣,並非對樹枝有所留戀,只是時間的遲早而已。

對於項聖謨這樣壹個無權無勢的知識分子來說,明朝的覆滅,自然難以忘憂。“自寫隱居後,乾坤日月殘。圖中誰面目,影裏漢衣冠。若按江山景,何時復舊觀”。“自寫隱居心,如夢到如今。故國危亡久,孤臣離亂深。終朝猶度歲,長夜幾呻吟”。可見其憂憤之深,但他又無可奈何。唯壹的態度是潔身自好,坐觀以待變。早在崇禎十三年(1642年)他創作的壹套《山水冊》中,畫了壹幅“山不動”的山水畫,並題詩說:“遇雲興而觀變兮,山屹然而不動。因觀變以知時令,動靜曷雲非夢。乃即幻以求幻兮,亦惟人間是諷。”

“變”,終於到來了。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所領導的農民革命軍於陰歷三月十九日攻進北京,崇禎皇帝朱由檢見大勢已去,自縊於煤山(景山),這個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江南。當項聖謨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非常悲痛。盡管他早就料到會有這壹天到來,同時對朝中的政治沒有什麽好感,對明政權也失去了信念,但畢竟他的祖輩是在明王朝發跡起來的,加之他所接受的是封建文化的教養,所以對於當朝總是忠心耿耿的。為了表示他對明王朝的忠誠,他創作了壹幅具有紀念碑意義的《依朱圖》又名《朱色自畫像》,畫自己抱膝而坐,背倚靠著壹株大樹。肖像部分全用墨筆白描鉤出,不用色彩,而大樹及遠處的山巒,則全用朱色。他借用“朱”、“朱”的諧音,表示自己永遠是明王朝的人。在落款當中,還特別寫上自己是“江南在野臣”。還題有兩首七言律詩,

其壹:

剩水殘山色尚朱,天昏地黑影微軀。

赤心焰起塗丹雘,渴筆言輕愧畫圖。

人物寥寥誰可貌?谷雲杳杳亦如愚。

翻然自笑三招隱,孰信狂夫早與俱。

其二:

壹貌清臞色自黧,全憑赭粉映須眉。

因慚人面多容飾,別染煙姿豈好奇。

久為傷時神漸減,未經哭帝氣先垂。

啼痕雖拭憂如在,日望升平想欲癡。

詩中所說的“三招隱”,即他所創作的三卷山水詩畫《招隱圖》。其第三卷《招隱圖》就是在這壹年的正月創作的。“翻然自笑三招隱,孰信狂夫早與俱”,說明他早就有這個思想準備。在這裏,有壹點值得我們加以重視和研究,即在這壹詩畫當中,盡管項聖謨壹再表示出他對明王朝的忠誠,但對農民革命以暴力推翻明政權,卻未加任何的評論。在這以前他的所有評及時政的詩文中間,也未有言及被當時統治者所稱為的“流寇”、“闖賊”等。他雖然不贊成農民革命,認為應當從民族的危亡出發,***同對付北方清兵的侵入。但他也不是謾罵農民暴動,相反,對於農民在遭受自然災害當中的痛苦生活,寄予同情,而對於官吏的腐敗和富豪的侈奢,卻給以抨擊。他之所以早料到明王朝總會有滅亡的壹天,不只是看到了老百姓紛紛起來造反,同時也看到了朝政的黑暗所必然要引起自身的坍塌。他在詩中呼喊道“時既昏昏,下民無告”,和他采取隱居的生活,正是他對明王朝絕望心情的表露。

翻盆易地誌不移

形勢在起著更加劇烈的變化,項聖謨最擔心憂慮的清兵入侵,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來了,全國處於壹片混亂之中。李自成的農民革命軍占領北京沒有幾天,漢奸吳三掛即引清兵入關,李自成到山海關親自指揮戰鬥失利,於四月甘八日撤出北京,第四天,即五月二日,清軍占領北京,接著大舉向南方進擊。全國由原來的激烈的階級矛盾,壹下子轉變為激烈的民族戰爭。

第二年,即清順治二年(1645年),清兵殘酷地摧毀揚州之後,於五月十五進入南京。對江 項聖謨畫作南人民的反清鬥爭進行了血腥的大屠殺和劫掠。陰歷的閏六月,清兵攻破了嘉興府城。項聖謨的堂兄弟、前明薊遼守備項嘉謨不願降清,帶著兩子和壹妾跳天心湖而自殺了。項聖謨的家裏遭受到了搶劫,他祖父所遺傳給他們兄弟的古代法書名畫以及其他古物,有的為戰火所毀,有的為清兵所掠,其中清兵千夫長汪六水搶劫得最多。這時項聖謨則僅僅背負著他的老母親及妻子逃難到了嘉善縣。後來,他在《三招隱圖》卷的題跋裏追憶這壹段生活時說:“明年(1645年)夏,自江以南,兵民潰散,戎馬交馳。於閏六月廿有六日,禾城(嘉興)既陷,劫灰熏天,余僅孑身負母並妻子遠竄,而家破矣。凡余兄弟所藏祖君之遺法書名畫,與散落人間者,半為踐踏,半為灰燼。”面對國破家亡,項聖謨的滿腔悲憤的心情是難以抑制。尤其是異族的統治,更增加了他對故國的懷念。他時常借助詩畫,把他滿腔的悲憤傾瀉了出來。清順治三年(1646年)他畫了壹幅《秋山紅樹圖》,畫面大樹林立成叢,樹葉紅黃黑白相問,斑斑點點,如淚如血,他題詩寫道:“前年未了傷春客,去歲悲秋哭未休。血淚染成林葉醉,至今難寫壹腔愁。”這壹年,他還給他的朋友胡幼蔣畫了壹套《寫生冊》,其中的第五幅畫著壹株古松,蟠曲虬結,象是飽經風霜雨雪之後掙紮著生長起來似的,有著壹種頑強的傲岸精神,畫上題道:“幼蒨有盆松,古怪之極,余喜而圖之,翻盆易地,誌不移也。”他以古松自喻,歲寒不雕、堅貞不二。

清政府對漢族及其各族人民的反抗鬥爭,經過大規模的武裝鎮壓之後,終於鞏固了下來。在清政府采用武裝手段的同時,也采用著收買、籠絡的懷柔政策。當清軍進入南京的時候,清軍統帥和碩豫親王多鐸,就在南明弘光小朝廷中,選取了三百七十三名明朝官吏,授予清王朝的官職。對於漢族的前朝官吏、文士,只要他們不是武裝的對抗、願意投降到新王朝作事,新王朝是容納他們的。在這種懷柔政策之下,壹些明王朝的舊官吏和文士,見大勢已定,為了自身的利益,也就紛紛出來投向新的王朝了。但是也有相當壹部分的人,卻仍然堅持著自己的立場,或隱逸山林,或遁跡空門,抱著與新王朝不合作的態度,項聖謨就是其中堅決的壹個。他不但見諸於行動,還以自己的詩畫創作表現出這種精神以激勵自己與朋友。他在清順治八年(1651年)創作了壹幅《天寒有鶴守梅花園卷》和扇面,畫面上崦間竹樹,茅堂靜掩,曲籬中梅花盛開,有孤鶴戢羽其下。這不是壹般的“梅妻鶴子”圖,他以沖寒傲雪的梅花,和高蹈孤引的仙鶴,象征那些不肯向新王朝屈膝的人們,也是表明他自己的心跡。在這壹幅畫上,值得特別註意的是他所加蓋的三方閑文印章,印文其壹是“大宋南渡以來遼西郡人”;其二是“皇明世胄之中嘉禾處士”;其三是“天籟閣中文孫”。前兩方印章,在他的作品中,僅見於這壹幅,而這壹幅畫沒有上款,可見不是送人的。將這壹幅所畫的內容與這三方印文相聯在壹起,其用意更為明顯。我們知道,北宋正是滅亡在金人手中,而如今的清,正是金的後代子孫。項聖謨在印文中提出他的祖先,可見他對清的亡明,所記仇恨之深。

自從明朝滅亡之後,項聖漠從不在自己的畫上署以朝代的紀年,僅署幹支。據我所知,他最後壹幅冠以朝代紀年的作品,是他在崇禎十六年九月所畫的壹幅《菊竹圖》扇面,落款寫“崇禎癸未重陽後壹日”,自此以後,到他臨終前的十五、六年間,無論是傳世的作品,或見之於著錄的作品,都未見他冠以清代順治的紀年,這不能說是偶然的現象。

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的五月,項聖謨還創作了壹幅《花學果圖軸》,而就在這壹年,這個對人民有著深厚感情,並有強烈民族思想的詩人、畫家與世長辭了,終年六十二歲。前壹年(1657年)他還曾到蘇州壹帶旅行,並有許多作品問世,他創作精力還十分旺盛,很可能他是得了重病而死的。死後,他的同鄉好友曹溶(字秋嶽,號倦圃)有挽詩寫道:“狼藉江南麈尾春,井床梧影碧嶙峋。風前無復聞長嘯,真作荊關畫裏人。”對他的死,懷著無限的惋惜。

轉引自搜狗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