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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公路行記

車子過了輪臺,輪南壹帶的胡楊林稀稀疏疏的延伸過來,在伊犁河谷看多了白楊和蘋果樹,這兒的綠就帶了點灰,像勉強給夏天湊個數。這片中國最大的胡楊林帶是屬於秋天的,當它驚艷的時候,也許我們的腦袋裏仍留著這片灰綠,想象著大自然的幻化,卻往往逃不出目力所及。

從輪臺到民豐縱貫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公路,是我們的目的地也是另壹段旅途的開始。此時,烈日淩空,大漠上再沒有其他車輛的影子了,壹條路箭矢壹樣地射進沙海,我們的車尋跡而去。曾在電視廣告上看某品牌車用航拍的方式在這條路上展示其孤車前行的矯健。其實,路太好了,和車的性能關系不大,踏上去除了需要耐心和壹點點勇氣,剩下的只需壹番性情了。在路和沙漠之間,總會有想象冒出來,不是壹沙壹菩提的靜斂,而是壹車壹世界的曠放。車是佩了金絡腦的神駒,有快走踏清秋的酣暢,是沙海裏激浪的船,壹條奮力奔遊的魚,不是北冥的鯤,不能化鳥為鵬擊水三千,行跡卻是壹道閃電,壹道星軌,留痕在天地之間。不止風景是風景,人也是風景,車也是風景。

不知外面的溫度是多少,偶爾發現胡楊枯樹林跑去拍照,壹推開車門,總會被熱浪嗆個趔趄。腳下的沙好細,如塵末,完全不是海邊沙粒的模樣。踩上去綿密滾熱,像剛掏出爐膛的炭灰,幾乎要把鞋底燙化。趕緊躲回車裏,想起有風來時,卷起這些塵末簡直輕而易舉,有大風來時它們幹脆就是風的顯影了,會漩口直上,會如墻壓頂,會橫掃怒拋,助紂為虐,讓天地色變“沙飛朝似暮”。而現在,車窗外,它們是風擺好的積木,運籌下的沙盤,柔順而千姿百態,沙壟如黃莽蜿蜒,沙丘浪湧到天邊。

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壹本叫《絕境的地圖》的書,書裏壹位親歷的記者講述了1993年中英聯合探險隊橫穿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壯舉。探險隊日行20多公裏,歷時兩個月,歷盡磨難走完1500多公裏的沙海,成功到達羅布莊,創造了壹項奇跡,舉國贊嘆。正好家裏有壹本1993年第五版的《中國交通圖冊》,翻開新疆壹頁,塔克拉瑪幹沙漠的位置還是壹片空曠,僅有兩條虛弱的縱向河流線條:和田河,克裏雅河勾著淡淡的藍消失在小麻點裏。沙漠公路那時還不存在。

壹位美學家感嘆過:“大自然只有對人類不構成危險時,它才是美麗的。”現代人也許更願意看到大自然的美麗存在,不征服只利用,僅僅靠勇氣和力氣的探險已不會再引發舉國贊嘆了,那個為精神勝利的時代已經過去,於是有了這條沙漠中的路。壹路上,有溪流般的平靜,甚至路旁的植物壹度擋住了視線,沙漠隱去。是的,有很長壹段路讓人恍惚,這是在世界第二大沙漠裏行進嗎?紅柳婆娑搖曳,蘆葦幽幽蕩蕩,像走在濕地邊緣。下車探個究竟,才發覺這些植物的根是睡在溫柔鄉裏的,它們和大漠風沙隔著無數個滴灌孔的距離。這些滴灌孔源自沿公路鋪設的毛細血管壹樣的水管。這條公路長550公裏,水管鋪了壹萬二千公裏。百度裏說為給這些水管供水,在沙漠裏打了104口機井。於是沙漠和公路講和了,路兩旁各30米,延伸了幾百公裏的綠色植物帶是講和的砝碼。如果路是為腳步和夢想而生的,當代人的夢大膽精美而執著。

到塔中鎮已是傍晚了,今晚住這兒。它位於塔克拉瑪幹沙漠的腹地。和沙漠公路的修建壹樣,得益於附近的油田。這兒是國家重要的能源開發戰略儲備基地。壹條不足500米的單面小街就是整個鎮子,單面的街道是因為壹邊是幾間店鋪,另壹邊是浩瀚沙漠。站在店門前,覺得整個街就完全失衡的,如果上帝有視角,陷在沙海的這條街該是個奇跡吧。街上店鋪不多,樣樣齊備,旅店停車場川湘菜館,竟還有KTV和洗腳房。在德陽人開的飯館裏,點了壹盤70元的大鯉魚,被我們笑稱“沙漠活魚”。第二天早上的十元自助餐也豐富的令人乍舌。看到另壹桌穿著紅,藍工裝的石油工人,才知道什麽叫財大氣粗,沙漠中心的生活水準壹點不低於壹路走來的伊犁河谷。

天光暗下來之前,我們去爬沙山。穿過停車場的壩子就是沙漠了。遠處最高的壹座沙山上不知誰插了壹根紅旗,我們想去那兒,才走幾步鞋裏就灌滿了沙,幹脆把鞋脫了,赤腳而上。軟軟的沙子壹步壹陷上坡很吃力,漸漸雙腳發軟,只想找個下坡曲折向前。下坡可以騰雲駕霧,腳步散漫胡亂往下踩也能穩穩當當。最終沒能爬到那座沙山頂,在只到它半山腰的地方不停喘氣,口幹舌燥。眼前沙山起伏,畫著壹圈又壹圈巨大的拋物線直線……像個魔幻又無限的幾何課堂,我墜在其中,如當年在數學課堂上壹樣茫然無措,那些赳赳而吟的詩句呢“大漠沙如雪”“黃沙百戰穿金甲”“平沙萬裏絕人煙”,面對浩浩的塔克拉瑪幹覺得它們輕飄飄的,只適合印在壹張張紙上。金庸小說裏的人物壹言不合就發誓“從此遠赴絕域,永世不旅中土”,那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又想起93年的探險隊員來了,他們自覺“有螞蟻之力,有駱駝的堅韌”,才發覺那是車行在沙漠公路上開著涼絲絲的空調體會不到的。

沙山鋪展著表面的紋路如麟如羽,有壹側留下了我們壹串彎彎曲曲的腳印,下山時已經淡了又留下壹串新的。腦袋裏卻壹直回旋著那壹句還念出了聲“峰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好像剛剛有“紅旗半卷出轅門”的壯舉發生似的。也許現實裏的認慫和骨子裏的英雄情結是可以相依相存的,都是和生活握手言和的手指。

晚上,塔中鎮竟然飄了幾點雨,落在窗戶上又瞬間消失。好像老天爺壹個不慎疏忽又馬上悄悄抹平。沙漠毫無察覺,那壹星點兒的濕潤,於它只是幾縷白羽飄過,是鳥還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