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疊加的生活,沈重。結果不壹定都是正數。
舊時磨房裏旋轉的雷聲,像壹張舊唱片,細數或圓或缺的光景。
開口唱歌的石頭,沈默於方寸之地的饑餓,粗茶淡飯的歲月,在原地轉著圈圈。
有低沈的雷聲鎖定鄉村欲望,磨房裏走不完的回頭路,定格為壹段歷史的饑荒。
童年的記憶,大多腹中空空。苦焦的日子在磨房裏,映出壹臉菜色。把孩子們收攏在身旁,石磨沈默、無言、隱忍。苦難、蕭條、饑餓的日子,如母親幹秕的乳房壹樣無奈。
石頭與石頭對撞出火焰,特定的年代,多數人脫離了自己的原形。壹群先天營養缺陷的孩子,奮力走過壹段忽明忽暗的歷史,漸漸淡出鄉村的視野。
石頭是大地的骨頭。堅硬、固執,恒久,渾身長滿了牙鑿。可是,它啃不動烏雲,長不出鳥鳴。
壹生都不曾變質,永遠是石頭。擲地有聲。
石磨的經典散文2夕陽下,村莊籠罩在壹片殷紅中,遠處看真是壹幅色彩鮮艷的水彩畫:綠的莊稼地,紅磚墻體,以及石磨上坐著的老王古銅色的皮膚。
這石磨底盤坑窪不平,數道裂縫爬滿盤身,其實廢棄多年。平日裏這石磨就立在那裏,村裏孩子們爬上爬下,沒人關註它,也沒什麽存在意義。
事情得從幾年前說起,壹天傍晚時候,壹小車緩緩停在路邊,下來兩個人,白色襯衣,戴著眼鏡。他們手裏拿著相機,放大鏡,還有說不上名的東西,對著石磨轉了好幾圈,又看又摸,又照相。
幾天後就有傳言,說是縣裏文物工作者鑒定了,這石磨是文物,那起碼值壹輛小汽車的錢。
這消息壹傳開,真是平地壹聲驚雷。村裏人自身驚奇,議論紛紛,同時想到壹個問題:這石磨到底屬於誰家的?
老王站在磨盤壹邊,身後是三個兒子,嚴陣以待。磨盤另壹側站著老曹,六個兒子以老曹為中心,圍成半圓,好不退步。
老王說:“我爺爺小時候就在這石磨上磨過麥子,它就是我們老王家的。”
話剛落音,老曹應道:“我祖爺小時候,晚上還睡在這上過,想搶我們老曹家東西,妳試試看。”
人群越來越多,氣氛緊張,估計,免不了壹場幹架。老村長來的晚,帶著村裏幾位幹部,把老王老曹從磨盤上各自拉下來。
自此,這鄰居兩家,再沒說過壹句話,即便出門遇到,都是各自頭轉向壹邊,遠遠走開。
幾年下來,石磨還在那裏,只是老曹去年冬天生病去了。
自此每天傍晚,老王都要在這石磨上坐上壹坐,壹個人說著話,說完壹句還轉頭看著另壹邊,問壹句:“妳說對吧?”
只是沒人回答老王,只有夕陽殷紅的光照著磨盤,將老王的影子拉的很長。
石磨的經典散文3回鄉下探望嶽父母,在他們家的院門口發現了壹對石磨。
石磨很大,紅褐色的花崗巖制成。它們各自躺在大門兩側的柿樹下,被壹些碎木棍半掩著。石磨上的溝槽清晰可辨,雨水把它朝上的壹面沖刷得幹幹凈凈。每逢夏秋季節,三三兩兩的村民來此納涼,喜歡坐在石磨上談天說地。據嶽母講,這對石磨是當地駐軍的壹位團長從漯河買來,作為禮物送給村民的。
有人建議把石磨砌進路溝的護坡,省得礙眼礙事。嶽母不同意。我知道,她對石磨懷著深深的感情。凡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都不會忘記石磨的功勞——石磨方便了農民的生活,咿咿呀呀的轉動的石磨成了歷史的剪影,定格在壹代兩代人的心中。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在廣大農村,每個村莊都有壹兩盤石磨。靠了這石磨,金黃的麥子才變成了白花花的面粉,做成了令人眼饞的饅頭。我們村只有壹個磨房,兩盤磨輪流“上崗”。那時磨面得提前“掛號”,輪到了就使勁磨上壹套,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在我的記憶裏,母親經常是起五更磨面,天明正好懈磨,既磨了面,又不耽誤白天下地幹活。輪到磨面的前幾天,母親淘了糧食,在葦席上攤開,曬到輕輕壹咬“嘎嘣”壹聲就收起來。既不能曬得太幹,也不能曬不幹。太幹了磨出來的面黑,不幹出面率低。磨面的時候,要給驢子套上夾板,戴上蒙眼(壹塊透光性不好的黑布),這樣驢子就只知道圍著石磨轉圈,不會偷嘴吃。羅面是在壹個大木箱裏進行的,箱子裏架兩根圓木桿,手抓著羅圈在上面來回滑動,雪白的面粉就會從羅底漏下,堆在面箱裏。麥子經過幾遍研磨,最後剩下的是麩子,可以餵豬養雞。懈磨後,不能急於趕驢走,要抓幾把草木灰撒在地上,待驢翻來覆去的打幾個滾後,才能牽出去餵養。
為了多掙些工分,我家在大集體時養著壹頭驢,放驢便成了我的差事。然而,養驢也有好處。每逢給驢磨料,趁母親不註意,我都要抓壹把炒熟的黃豆,壹顆壹顆的丟進嘴裏,慢慢的嚼著。那股香味簡直是當年最美的享受。其時,大多情況下,我的鬼把戲是逃不過母親的眼睛的,她只不過裝著看不見罷了——壹個做母親的,理解那個年代的孩子。
如今,石磨早已退役,我們吃的'面粉都是面粉廠加工的,甚至許多農民把小麥存到面粉廠裏,需要面粉時直接去取,少了存儲的麻煩。現在,在農村很少見到石磨了,退到幕後的它們自甘寂寞,任憑人們冷落和處置。也許,它們明白,完成了應盡的歷史使命,適時的謝幕就是最大的幸福。
那些曾經裝點了我們的生活的石磨啊,雖然走出了歷史的舞臺,卻走不出我記憶的長河,它永遠是其中的壹朵耀眼的浪花。
石磨的經典散文4石磨,在這閉塞山區先前很常見。用它做出的豆腐竟格外的醇香.柔嫩.滋潤,豆腐也便成了村民逢年過節的上等佳肴,於是石磨自然很多。後來,有人專門用機器加工豆腐,很多石磨棄置下來多做木房磉礅之用.然而我卻常想起石磨,想起那對老人。
去年農歷臘月二十七,全村突然停電。望著早已泡的發脹的黃豆,我甚是著急。
“到徐家用石磨推吧!”家人說。
“徐家?”
我又模糊地想起老人們常湊在壹起津津樂道地講那對五保戶的故事。男的姓徐,女的姓張,文革中遭到無情批鬥的地主和地主婆。總讓人喟嘆人生的浮沈變幻,當年的顯赫與尊貴,門當戶對與青梅竹馬,婚禮時長槍短炮陣陣齊鳴的隆重與婚後無子的哀怨痛楚都成了傳奇的煙雲,後來的低眉耷臉遊街示眾唾沫飛濺甚至酷刑加身也成了多年後村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紈絝兒郎與小腳女人的愛情婚姻在動蕩的社會中顛簸起伏,也在我的想象中粉墨演繹。膝下無子自食其力黃發花甲的現實似乎比歷史更簡約更真實的存在。
老人的小屋竹篾夾成,縫隙之間的泥巴已經幹裂。屋前是壩子,除了幾片黃葉外,非常幹凈。屋後是壹片濃郁的竹林。我挑著黃豆推門進去,便見姓張的老女人正在用壹雙青筋暴滿的手搖晃著布滿堿漬的皮蛋(這是檢驗皮蛋好壞的方法)。發現我進來,老兩口怔了壹下,繼而用衣袖撣了撣本已經幹凈的椅子,招呼我坐下。隨後剝了壹個皮蛋遞過來,我為打擾別人卻受到這樣淳厚的待遇感到不安,慌忙起身道出來意。
“這磨子,唉,自從那年後就再也沒有外人用過……東西,要磨才好……”當時,我並未在意這囁嚅般的話語。
姓徐的老人壹手把我按著。
“妳,讀書人,不懂這……我們幫妳推。”
“這怎麽行呢!”
“啥不行,我和她推了這麽多年,合手呢!”……
姓徐的老人把壹根棕繩拋上屋梁,吊下來系在磨拐上,把磨推轉動起來,只見他的老伴對準磨眼兒,舒緩、均勻的將圓潤的黃豆餵進去。隨即,潔白的瓊漿沿磨邊溢出來,落入桶中。
小屋的光線越來越暗,只聽得見石磨“吱吱”反復的吟唱聲以及急促和諧的呼吸聲,順著望去,兩位老人已滲出許多汗粒,臉上的皺紋如同石磨的鑿痕,同樣古樸滄桑。兩位老人相視壹笑,互相拭汗的瞬間,我完全沈浸在老人、石磨定格的古老的畫面中。這平靜的小屋,竟給我莫名的震撼。癡癡的凝視那壹推壹磨,竟不想替換其中的壹位老人。頭腦中時而閃現出“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的詩句。
(本文寫於1999年。我最近聽說這對老人已住進福利院安享晚年,為他們感到欣慰,為這個老有所養的社會感到高興。往日情景又歷歷浮現,遂重曬舊作,亦響應社團之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