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人在周朝時以“繁矢石弩”向中原王朝納貢,那時並不自大,入主中原以後好長壹段時間也沒有後來的所謂自大。滋生自大的情緒,是在清王朝徹底鞏固了政權的時日,尤其出現所謂的“盛世”景象之後。這種自得情緒,在我們歷史上不知被重復過多少次,並不是只有清朝如此。前秦的苻堅,攻城略地,功勛累累,統壹了北方。自此以後,他頗為驕傲自得。當然,他的結局並不好,不僅身敗名裂,死於非命,也毀棄了前秦的大好江山。
自信、自得、自傲、自大本身,界限並不是特別分明,有時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以不同的社會背景色彩浸潤出它們相應的相異色調。滿族人以壹個軍人數量、社會人口和疆域遠遠不及明朝,並且政治經濟文化都談不上發達的少數民族打敗不可壹世的漢族統治者,建立王朝並且做得穩穩當當,還出現了“盛世”,自大壹下也是常情。我們通過指北針壹事,也許可以猜測出康熙對中國南方的真實情感。康熙認為,人們之所以稱羅盤之類的定向儀器為“指南針”而不稱“指北針”,是“在北方,壹切活動在雕萎,在衰亡”;“力量、精氣和繁榮都在南方”(佩雷菲特:《停滯的帝國》)。這些話,說明康熙對自己的皇朝是很自負的。
《康幹盛世歷史報告》有幾個資料,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清朝統治者為什麽自大得蔑視壹切。壹直到乾隆辭世的l8世紀末,中國在世界制造業總產量所占的份額仍超過整個歐洲5個百分點,大約相當英國的8倍,俄國的6倍,日本的9倍。那時美國剛剛建國,不存在比較的基礎。中國gdp在世界總份額中占到將近 1/3。這相當了得。今日的美國,以老大自居,它在世界gdp中所占份額不過30%。德國人貢德?弗蘭克說,直到l9世紀之前,“作為中央之國的中國,不僅是東亞納貢貿易體系的中心,而且在整個世界經濟中即使不是中心,也占據支配地位。”這個成績是驕人的,足可以振奮自己的內心。
任何壹個有些成就,且又缺乏憂患意識的人,沒有幾個是清醒的。即使表面平靜,胸中也難免 *** 湧動,自負自得,把別人看得愚蠢。國家亦如是,不僅僅壹個清朝如此。明朝不僅嫌利瑪竇繪制的《輿地全圖》中國不居於世界中央,而且覺得把中國畫得太小;清朝乾隆年間修的《清朝文獻通考》認為“中土居大地之中,瀛海四環”。壹個統治者是漢族人,壹個統治者是少數民族,血統有異,精神卻驚人的相同,骨子裏都擺不脫點滴繁榮帶來的自大。不獨中國人如此,1756 到1763年間的七年戰爭英國取得勝利後,把沒有國境的海洋世界作為自己要征服的物件。戈德史密斯曾用這樣的詩句歌頌他的同胞:
桀驁不馴的目光,舉止高傲,
我眼前走過了人類的統治者。
也就是說,英國人同樣自傲。──但他們不封閉,壹直關註外部世界,也壹直尋找機會拓展新的空間。
就清朝而言,從繁榮走入閉關是極容易的。說得直白壹點,當時的繁榮,本身就是以小農自然經濟為底子,關起門來過日子。清 *** 的財政收入主要來源是田賦而不是工商業的稅收。比如鴉片戰爭前,清 *** 的歲入總額為4850萬P,其中田賦壹項為3千萬P,占總收入的63%;關稅為450萬P,只占總收入的 9%,在整個財政收入中處於微不足道的位置。因此清王朝認為“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馬戛爾尼在《英使謁見乾隆紀實》日記中說,中國人“壹切思想概念都出不去本國的範圍……他們的書上很少提到亞洲以外的地區。”實際而言,這是小農經濟鑄造的思想。
世人常雲:中國是壹個具有悠久歷史和爛燦文化的大國,工農業和文化都曾居於世界的前列,封建統治者形成了以“天朝”自居的狂妄驕傲心理,加上小農自然經濟因素,必然對外界事物愚昧無知。但是,封建自然經濟不是從清朝開始的,為什麽以前中國能與國外頻繁交往,清 *** 卻不行?這不能不提到統治者對繁榮和封閉的變態理解。正是這種變態,使繁榮在缺乏憂患意識心態監控下散漫地發展。
“繁榮”,如果缺乏了憂患意識的提醒,極容易走入閉關鎖國。我們以平民之心揣測那時統治者之意,“閉關”絕不是為了失去繁榮,而恰是為了永保繁榮,為了長治久安。壹般而言,窮困潦倒可以導致閉關鎖國,因為切斷和外界的聯系之後,人們就要閉目塞聽,“不知有漢”,不知道別人過怎樣的日子,甚至會以為他人比自己慘得很,會以為“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於是人們安分守己,以手加額;繁榮富庶同樣可以與閉關為伍,用金鐘罩罩住壹切,外來的撼動就無計可施,現有的壹切就可以守住。沒有正確憂患意識統率的“繁榮”可以導致自大,自大可以導致閉關,閉關可以導致愚昧,愚昧又進壹步導致閉關。最後如雞生蛋蛋又生雞壹樣,攪在壹處,成了壹筆糊塗賬,弄不清楚了。
不過,清朝統治者也具有憂患意識,閉關鎖國就是出於對自己統治權力的捍衛,就是出於對殖民主義勢力的防禦。然而這個憂患意識是幼稚的、破損的、病態的。他們使用的這種自衛,只能孤立自己,把中華民族隔絕在世界大勢之外,會使我們自己根本不了解世界,誤以為只有自己在前進在發展,不知道別人也在發展,落後了還不自知,別人打上門來才大驚失色。
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