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片描繪隱居處風景,下片前半抒述隱居的心情,至後半再度寫景,但時間已從日至夜,境界推進壹層,煥然壹新了。
“愛吾廬”三字突兀而來,領起全篇,令人精神壹振。通過運用陶淵明“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十三首》之壹)的詩句,已隱括了其中“與世相違”的深意,為全詞定下了基調。“傍湖千頃,蒼茫壹片清潤”,著筆先寫湖水。清潤,既指湖波之清涼朗澈,亦指氣候之爽潤宜人。接下“晴嵐”兩句寫湖中的倒影。以上總述既畢,人們對該湖的寬廣、澄澈及環湖風景之美麗清幽已有了整體印象,作者便及時轉入細部描繪:“沙浦迥”句寫遠處的沙灘。“野水”兩句寫柳陰下的小處。類似意境前人已寫過,如韋應物《滁州西澗》詩“野渡無人舟自橫”,又如北宋寇輩詩“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化用名句,包蘊豐富,並由此預伏下文“無人”之意。前後暗相照應,針線何等細密。“眠鷗未醒。甚占得蒓鄉,都無人見,斜照起春暝。”“眠鷗”,兼喻隱士幽人,是景、人合寫。“甚”,正也。“蒓鄉”,用張翰思吳中故鄉蒓羹、鱸魚膾故事,這裏借指隱逸之鄉。後三句說,在這自由自在的天地裏,闃寂無人,只見壹抹斜陽在春天的薄暗中灼灼閃耀。
上片主要描繪“吾廬”的周圍環境,通過作者泛舟湖上,不斷變換觀察角度而寫出。但是從“柳橫孤處”以下已漸入人事,末句更是以時間推移為線索,成為上下片轉換的關紐。
在夕陽斜照、暮色蒼茫中,詞人感情的暗流卻擾動起來。他收視返聽,沈入深深的思索:“豈料山中秦晉,桃源今度難認。”波瀾驟起。怎麽也想不到,連與世隔絕的山間也難逃時移世易的影響,原來桃源仙境般的地方。已經面目全非了。言下之意是說,在這天崩地解的時代裏,要想找壹處“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遠離塵世紛擾的“避秦樂土”,實在是難。與作者《西子妝》詞“漁舟何似莫歸來,想桃源、路通人世”,寓意相仿。不過,慨嘆之余,他隨即又自我慰解起來,於是,繃緊的琴弦又松弛了下來。接著,作品以壹連串圓轉流美、所謂“累累如貫珠”的妙句聯翩而下,直貫到底,在高亢、明亮、半透明的音色構成的“令人飄飄有淩雲之意”的高遠境界中結束了整首樂章:
深更靜。待散發吹簫,跨鶴天風冷。憑高露飲。正碧落塵空,光搖半壁,月在萬松頂。
在萬壑松風、玉宇無塵的月明之夜裏,詞人想象著吹簫跨鶴,淩風飲露,永遠拋撇開那充滿不安和苦難的惡濁的塵世。這裏寫的夜景與上片Et景截然不同:上片是眼前實景,字字有著落;而這裏則純是因情造景,是虛構的幻象。就如“斜照起春暝”似的。作者的浪漫主義精神在這裏要竭力突破黑暗的重重圍裹,為自己覓得壹線光明。
這是典型的“山中白雲”的格調:沒有太多僻詞難句的堆垛和雕琢,沒有濫用炫技性的華彩樂段,而只是以精警、遒煉的語句壹氣盤旋,如赤手掣鯨,如健鶻摩空,全憑氣格、意境取勝。
這種鶴背天風、心遊碧落、“不食人間煙火”的奇思異想,並不是作者的發明,它和屈原的《遠遊》、郭璞的《遊仙》詩等有著壹脈相承的密切關系。郭璞《遊仙》詩寫道:“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蘢蓋壹山。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放情陵霄外,嚼蕊挹飛泉。赤松臨上遊,駕鴻乘紫煙。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這種作品,正如鐘嶸正確地指出的:“乃是坎凜詠懷,非列仙之趣也。”(《詩品》卷中)它們都是有托之言,並不是真的在作白日飛升的迷夢。張炎這首詞也是如此。既然“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便只好試圖用自拔頭發離開地球式的“仙遊”夢想,去慰解痛苦、焦灼的壹D靈,去求得煩懣的暫時解脫。
這既反映了作者對元政權嚴重不滿而抱有敵對情緒的壹面,同時,也反映了他無力抗爭,只能躲進自己用詞曲、文字築成的象牙之塔去的軟弱、消沈的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