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這首詩反映了詩人熱愛國家、眷念家人的美好情操,意脈貫通而不平直,情景兼具而不遊離,感情強烈而不淺露,內容豐富而不蕪雜,格律嚴謹而不板滯,以仄起仄落的五律正格,得鏗鏘作響,氣度渾灝,因而壹千二百余年來壹直膾炙人口,歷久而不衰。
2,《春夜喜雨》唐杜甫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夜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杜甫的《春夜喜雨》無論在錘字煉句方面,還是在意象的捕捉、細節的描寫方面,都體現了他體物察情,精細入微的過人之處。結合杜甫詩風沈郁頓挫來對比賞讀,我們必將獲得對杜詩另壹種生命情趣的深刻理解。
3,《相思》唐王維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是借詠物而寄相思的詩。起句因物起興,語雖單純,卻富於想象;接著以設問寄語,意味深長地寄托情思;第三句暗示珍重友誼,表面似乎囑人相思,背面卻深寓自身相思之重;最後壹語雙關,既切中題意,又關合情思,妙筆生花,婉曲動人。全詩情調健美高雅,懷思飽滿奔放,語言樸素無華,韻律和諧柔美。可謂絕句的上乘佳品!
4,《詠柳》唐賀知章
碧玉妝成壹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此詩借柳樹歌詠春風,把春風比作剪刀,說她是美的創造者,贊美她裁出了春天。詩中洋溢著人逢早春的欣喜之情。比擬和比喻新奇貼切是此詩的成功之處。
5,《泊船瓜洲》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壹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泊船瓜洲》是壹首著名的抒情小詩,它抒發了詩人眺望江南、思念家鄉的深切感情。從詩題中我們又知道,詩人的立足點是在長江北岸的瓜洲。
詩人在詩作中十分註重用詞的準確性、生動性與形象化,“綠”字原本是壹個形容詞,可在詩中卻是“吹綠”的意思,這在古漢語中叫做使動用法,是形容詞的動詞妙用,足見詩人遣詞造句的非凡功力。
6,白居易《錢塘湖春行》賞析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首聯從大處落筆,寫孤山寺所見之景。第壹句是地點,第二句是遠景。“初平”,寫春水初生,略與堤平。“雲腳低”,寫白雲低垂,與湖水相連,勾出了早春的輪廓。腳下平靜的水面與天上低垂的雲幕構成了壹副寧靜的水墨西湖圖。
頷聯寫鶯燕,是詩人遊程中所見。鶯是春的歌手,都爭著飛到向陽的樹上去歌唱;燕是春的信使,已開始銜泥築巢,壹片生機勃勃之勢。用“早”來形容黃鶯,體現了白居易對這些充滿生機的小生命的由衷的喜愛。壹個“爭”字,讓人感到春光的難得與寶貴。用壹個“啄”字,來描寫燕子那忙碌而興奮的神情,似乎把小燕子也寫活了。這兩句著意描繪出鶯鶯燕燕的動態,從而使得全詩洋溢著春的活力與生機。
頸聯寫花草,著重表現詩人的感受。馬在淺草地上走得很輕快,看花的時間長了,眼前壹片姹紫嫣紅,使人目不暇接,會產生迷亂的感覺。這聯和上聯是此詩的核心部分,同時也是白詩描寫春光特別是描寫西湖春光的點睛之筆。這更是壹聯極富情感色彩與生命活力的景物描寫,充分顯示了白居易對描寫對象的細致觀察以及準確把握其特征的能力。
尾聯寫白沙堤之景,直抒胸臆,表達詩人喜悅的心情。“行不足”,是因為看不足,說明詩人流連忘返。
從孤山北面到現在的平湖秋月、白堤,詩人壹路走來壹路向人們報告春的信息:湖面春水新生、樹上春鶯爭鳴、空中春燕銜泥、堤岸春花漸開、春草剛綠,詩人敏銳細膩的筆觸,讓人們從中體會到西湖正在舒展地著上春裝。詩人贊美西湖的春色,並且指出他最愛在白沙堤上行走。白堤的兩邊是水,堤兩旁種滿了柳樹、桃樹。春天走在白堤上,淡淡的湖水就在妳的腳邊,妳仿佛走在水面上;初春的柳枝如煙如霧,如絲如縷,飄拂在妳的臉上,使妳心中湧生無限溫柔無限愛,妳像在夢境、在仙境。當春天走在白堤上時,妳就更能體味到詩人寫這首詩時的感覺和心情了。
全詩的題意主要在壹個“行”字上,扣緊“春行”二字來描寫景物的。但西湖面積太大,行程太長,所以詩人只截取其中壹段來寫——從孤山寺的北面寫起,至白沙堤止。讀這首詩,我們自然就有了隨著詩人飽覽西湖早春景色的感覺。
全詩結構嚴密,格律嚴謹,對仗工整,語言流暢,生動自然,語氣平易,體現了通俗流暢的特點。 詩人從總體上著眼描繪了湖上蓬蓬勃勃的春意,並善於在行進途中展開了景物描寫,選取了典型與分類排列相結合:中間寫鶯、燕、花、草四種最見春色的景物,動物與植物選擇組合,獨具匠心。還善於把握景物特征,運用最具表現力的詞語加以描繪和渲染。
7,杜牧《江南春絕句》賞析
千裏鶯啼綠映江,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是描寫江南風光的壹首七絕。江南多麽迷人,多麽令人向往,“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白居易已經給我們描繪了壹幅幅絢麗的圖畫,但那只是宏觀的,而杜牧的《江南春》則相對具體壹些,似乎領我們參觀了幾個景點,印象也就更深刻了。杜牧在這首七絕中不僅描繪了明媚的江南春光,而且還再現了江南煙雨蒙蒙的樓臺景色,使江南風光更加神奇迷離,別有壹番情趣。“千裏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首先詩人把我們帶入了江南那花紅柳綠的世界。妳看,到處鶯歌燕舞,到處綠樹紅花;那帝水的村莊,那依山的城郭,尤其是那迎風招展的酒旗,多麽令人心馳神往!“千裏”說明是寫整個江南,但整體又是通過壹個個具體的意象表現出來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裏有過渡到江南風光的重要組成部分——寺廟,揉進了滄桑之感,南朝遺留下來的許許多多佛教建築物在春風春雨中若隱若現,更增添撲朔迷離之美。詩人在這裏不說“江南四百八十寺”,而說“朝朝四百八十寺”,顯然別有意蘊。南朝統治者佞佛,勞民傷財,修建了大量寺廟,《南史·郭祖深傳》說:“時帝大弘釋典,將以易俗,故祖深尤言其事,條以為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窮極宏麗,僧尼十余萬,資產豐沃,所在郡縣,不可勝言。”據此,杜牧說“四百八十寺”顯然說少了。如今“南朝四百八十寺”都已成為歷史的遺物,成為江南美妙風景的組成部分了。審美之中不乏諷刺,詩的內涵也更豐富了。這首詩四句均為景語,壹句壹景,各具特色。這裏有聲音有色彩,有空間上的拓展,有時間上的追溯。在短短的28個字中,詩人以極具概括性的語言為我們描繪了壹幅生動形象而又有氣魄的江南春畫卷。
8,王駕《雨晴》賞析:
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
蜂蝶紛紛過墻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這首即興小詩,寫雨後漫步小園所見的殘春之景。詩中攝取的景物很簡單,也很平常,但平中見奇,饒有詩趣。詩的前兩句扣住象征春色的“花”字,以“雨前”所見和“雨後”情景相對比、映襯,吐露出壹片惜春之情。雨前,春天剛剛降臨,花才吐出骨朵兒,尚未開放;而雨後,花事已了,只剩下滿樹綠葉了,說明這場雨下得多麽久,好端端的花光春色,被這壹場苦雨給鬧殺了。詩人望著花落春殘的小園之景,是多麽掃興而生感喟啊!
掃興的不光是詩人,還有那蜜蜂和蝴蝶。詩的下兩句由花寫到蜂蝶。被苦雨久困的蜂蝶,好不容易盼到大好的春晴天氣,它們懷著和詩人同樣高興的心情,翩翩飛到小園中來,滿以為可以在花叢中飽餐春色,不料撲了空,小園無花空有葉;它們也象詩人壹樣大失所望,懊喪地紛紛飛過院墻而去。花落了,蜂蝶也紛紛離開了,小園豈不顯得更加冷落,詩人的心豈不更加悵惘!望著“紛紛過墻去”的蜂蝶,滿懷著惜春之情的詩人,剎那間產生出壹種奇妙的聯想:“卻疑春色在鄰家”。院墻那邊是鄰家,詩人想得似乎真實有據;但壹墻之隔的鄰家小園,自然不會得天獨厚,詩人想得又是多麽天真爛漫;畢竟墻高遮住視線,不能十分肯定,故詩人只說“疑”,“疑”字極有分寸,格外增加了真實感。這兩句詩,不僅把蜜蜂、蝴蝶追逐春色的神態,寫得活靈活現,更把“春色”寫活了,似乎“陽春”真的“有腳”,她不住自家小園,偏偏跑到鄰家,她是多麽調皮、多麽會捉弄人啊!
“卻疑春色在鄰家”,可謂“神來之筆”,造語奇峰突起,令人頓時耳目壹新。這壹句乃是全篇精髓,起了點鐵成金的作用,經它點化,小園、蜂蝶、春色,壹齊煥發出異樣神采,妙趣橫生。古人謂“詩貴活句”(吳喬《圍爐詩話》),就是指這種最能表達詩人獨特感受的新鮮生動的詩句吧。
杜牧《江南春》有“千裏鶯啼綠映紅”句,明代文學家楊慎評道:“千裏鶯啼,誰人聽得?千裏綠映紅,誰人見得?”
硬說應當改為“十裏”才可聽可見,豈不令人哭笑不得?
9,春 思
李白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李白這首五言古詩的題目是《春思》,壹望而知,這是壹首描寫思婦內心世界的詩篇。按照我國古典詩歌的傳統表達習慣,大凡提到"春"字,壹般都是語義雙關的,其壹,當然是指大自然的春天,其二,又可比喻男女之間的情愛。古時閨中女子每當春光明媚之際,其所思所想,自然是非出門在外的夫君莫屬了。唐代詩人中有不少是善寫思婦詩的行家裏手,而有關少婦思春這壹題材也真的留下了不少傳神之作。如有"七絕聖手"之稱的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就形象而細膩地再現了壹位原來無愁的"閨中少婦",因為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所以就把自己仔細地打扮了壹番,登上高高的翠樓,去觀賞外面的大好春光。誰知,這壹看不打緊,爛漫的春光卻勾起了內心深處的"春思":後悔自己當初壹個勁兒地鼓動丈夫到邊關去建功立業,到頭來,卻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虛度了"青春"。不過,由於《閨怨》是用當時最流行的七絕形式創作的,因而呈現出壹種比較表層的世俗的審美情感和趨向,也就是說流於通俗,而李白的這首《春思》,雖然屬於同壹題材,但因為體裁不同,是用五言古詩寫的,所以在感情的抒發上,更加顯得曲折委婉,壹唱三嘆。《閨怨》壹看就是壹首典型的唐詩,甚至毫無疑義是盛唐之作,而《春思》卻給人以壹種既古樸又雋秀的美感享受。清朝乾隆皇帝對這首詩曾經有過這樣的評價:"古意卻帶秀色,體近齊梁。"意思是說,從格調來說,與南朝齊梁間的民歌極為相似,但在表情達意上卻更多了幾分含蓄與蘊藉,這種與《詩經》頗為相似的風格就是所謂的"古意"了。不過,在修辭上還是非常講究的,運用了不同的對偶句式,開頭是壹般的工整的對法,"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緊接著便精心構造了壹聯頗見功力的"流水對","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這種藝術上的考究與錘煉,就是乾隆皇帝所肯定的"秀色"了。
10,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唐·王灣《次北固山下》
唐殷璠在他的《河嶽英靈集》中評這兩句詩說:“詩人以來,少有此句。張燕公(張說)手題政事堂,每示能文,令為楷式。”張說怎麽對人說,可惜殷?沒有交待,但其中有兩點值得註意:壹是他將這兩句詩“手題政事堂”,壹是“每示能文”。
好的文字都在下字之準確。如這裏的“生”與“入”二字,不僅使得這壹聯對仗工穩,更妙在這兩字壹出,才使得“海日”和“殘夜”、“江春”與“舊年”兩不相幹之事物有了聯系,而且還因之而生動起來。太陽從幽暗的大海上壹點點升起,如子之脫離母腹而漸現,這壹“生”字實在是形象極了。太陽剛升,大地還基本處於黑暗之中,但黑夜已撕破,這個“殘”字寫出了不可抗之消失。夜是被動的,卻又是無可奈何的,它生了太陽,卻又因太陽而消退!而“入”字更生動,任妳江南雖還是舊年的冬天,但是春天卻已將江邊的柳樹塗上了壹層春色。這壹“入”字很不客氣,它幾乎是帶有強迫的楔入,寫出了新生的銳氣。柳色近作者之舟,故可見,而特於“春”之前要界以“江”字,也點明了“次北固山下”的環境與所見。這些字都下得簡潔而極有分寸。因為他不止是寫出了歲暮臘殘的景象,而且也寫出了此壹時具體的視覺之差距,故而顯得生動鮮活。舊年不肯退去,然而終於阻擋不住新生的力量;而新生者卻又似乎並不管妳願不願意,而要硬性地楔入,這壹“入”字確有警人的不可阻擋之勢。張說好提攜後進,銳意改革,和他之欣賞此新舊遞替之詩意,恐不無關系。這也許就是他要手題於政事堂的原因?
11,武陵春
李清照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首詞是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作者避難浙江金華時所作。當年她是五十三歲。那時,她已處於國破家亡之中,親愛的丈夫死了,珍藏的文物大半散失了,自己也流離異鄉,無依無靠,所以詞情極其悲苦。
首句寫當前所見,本是風狂花盡,壹片淒清,但卻避免了從正面描寫風之狂暴、花之狼藉,而只用“風住塵香”四字來表明這壹場小小災難的後果,則狂風摧花,落紅滿地,均在其中,出筆極為蘊藉。而且在風沒有停息之時,花片紛飛,落紅如雨,雖極不堪,尚有殘花可見;風住之後,花已沾泥,人踐馬踏,化為塵土,所余痕跡,但有塵香,則春光竟壹掃而空,更無所有,就更為不堪了。所以,“風住塵香”四字,不但含蓄,而且由於含蓄,反而擴大了容量,使人從中體會到更為豐富的感情。次句寫由於所見如彼,故所為如此。日色已高,頭猶未梳,雖與《鳳凰臺上憶吹簫》中“起來慵自梳頭”語意全同,但那是生離之愁,這是死別之恨,深淺自別。
三、四兩句,由含蓄而轉為縱筆直寫,點明壹切悲苦,由來都是“物是人非”。而這種“物是人非”,又決不是偶然的、個別的、輕微的變化,而是壹種極為廣泛的、劇烈的、帶有根本性的、重大的變化,無窮的事情、無盡的痛苦,都在其中,故以“事事休”概括。這,真是“壹部十七史,從何說起”?所以正要想說,眼淚已經直流了。
前兩句,含蓄;後兩句,真率。含蓄,是由於此情無處可訴;真率,則由於雖明知無處可訴,而仍然不得不訴。故似若相反,而實則相成。
上片既極言眼前景色之不堪、心情之淒楚,所以下片便宕開,從遠處談起。這位女詞人是最喜愛遊山玩水的。據周輝《清波雜誌》所載,她在南京的時候,“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冬天都如此,春天就可想而知了。她既然有遊覽的愛好,又有需要借遊覽以排遣的淒楚心情,而雙溪則是金華的風景區,因此自然而然有泛舟雙溪的想法,這也就是《念奴嬌》中所說的“多少遊春意”。但事實上,她的痛苦是太大了,哀愁是太深了,豈是泛舟壹遊所能消釋?所以在未遊之前,就又已經預料到愁重舟輕,不能承載了。設想既極新穎,而又真切。下片***四句,前兩句開,壹轉;後兩句合,又壹轉;而以“聞說”、“也擬”、“只恐”六個虛字轉折傳神。雙溪春好,只不過是“聞說”;泛舟出遊,也只不過是“也擬”,下面又忽出“只恐”,抹殺了上面的“也擬”。聽說了,也動念了,結果呢,還是壹個人坐在家裏發愁罷了。
王士稹《花草蒙拾》雲:“‘載不動許多愁’與‘載取暮愁歸去’、‘只載壹船離恨向兩州’,正可互觀。‘雙槳別離船,駕起壹天煩惱’,不免徑露矣。”這壹評論告訴我們,文思新穎,也要有個限度。正確的東西,跨越壹步,就變成錯誤的了;美的東西,跨越壹步,就變成醜的了。象“雙槳”兩句,又是“別離船”,又是“壹天煩惱”,惟恐說得不清楚,矯揉造作,很不自然,因此反而難於被人接受。所以《文心雕龍·定勢篇》說:“密會者以意新得巧,茍異者以失體成怪。”“巧”之與“怪”,相差也不過是壹步而已。
李後主《虞美人》雲:“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壹江春水向東流。”只是以愁之多比水之多而已。秦觀《江城子》雲:“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則愁已經物質化,變為可以放在江中,隨水流盡的東西了。李清照等又進壹步把它搬上了船,於是愁竟有了重量,不但可隨水而流,並且可以用船來載。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中的《仙呂·點絳唇纏令·尾》雲:“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馱也馱不動。”則把愁從船上卸下,馱在馬背上。王實甫《西廂記》雜劇《正宮·端正好·收尾》雲:“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又把愁從馬背上卸下,裝在車子上。從這些小例子也可以看出文藝必須有所繼承,同時必須有所發展的基本道理來。
這首詞的整個布局也有值得註意之處。歐陽修《采桑子》雲:“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蒙蒙,垂柳欄幹盡日風。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周邦彥《望江南》雲:“遊妓散,獨自繞回堤。芳草懷煙迷水曲,密雲銜雨暗城西,九陌未沾泥。桃李下,春晚未成蹊。墻外見花尋路轉,柳陰行馬過鶯啼,無處不淒淒。”作法相同,可以類比。譚獻《復堂詞話》批歐詞首句說:“掃處即生。”這就是這三首詞在布局上的***有特點。掃即掃除之掃,生即發生之生。從這三首的第壹句看,都是在說以前壹階段情景的結束,歐、李兩詞是說春光已盡,周詞是說佳人已散。在未盡、未散之時,芳菲滿眼,花艷掠目,當然有許多動人的情景可寫,可是在已盡、已散之後,還有什麽可寫的呢?這樣開頭,豈不是把可以寫的東西都掃除了嗎?及至讀下去,才知道下面又發生了另外壹番情景。歐詞則寫暮春時節的閑淡愁懷,周詞則寫獨步回堤直至歸去的淒涼意緒,李詞則寫由風住塵香而觸發的物是人非的深沈痛苦。而這些,才是作家所要表現的,也是最動人的部分,所以叫做“掃處即生”。這好比我們去看壹個多幕劇,到得晚了壹點,走進劇場時,壹幕很熱鬧的戲剛剛看了壹點,就拉幕了,卻不知道下面壹幕內容如何,等到再看下去,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趕上了全劇中最精采的高潮部分。任何作品所能反映的社會人生都只能是某些側面。抒情詩因為受著篇幅的限制,尤其如此。這種寫法,能夠把省略了的部分當作背景,以反襯正文,從而出人意外地加強了正文的感染力量,所以是可取的。
12,玉樓春·歐陽修
樽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壹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春風容易別。
賞析
作者西京留守推官任滿,離別洛陽時,和親友話別,內心淒涼。在離筵上擬說歸期,卻又未語先咽。“擬把“、“欲語“兩詞,蘊含了多少不忍說出的惜別之情。然而作為壹個理性的詞人,別離之際雖然不免“春容慘咽“,但並沒有沈溺於壹已的離愁別緒而不能自撥,而是由已及人,將離別壹事推向整個人世的***同主題。作者清醒地認識到:“離情別恨是人與生懼來的情感,與風花雪月無關。因此,離別的歌不要再翻新曲了,壹曲已經令人痛斷肝腸了。詞在抒寫離愁別緒這壹主題方面不同凡響,有悲情淒涼,更有豪情縱橫,寄寓了詞人對美好事物的愛戀與對人生無常的感慨。
這首詞開端的“樽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兩句,是對眼前情事的直接敘寫,同時在其遣辭造句的選擇與結構之間,詞中又顯示出了壹種獨具的意境。“樽前”,原該是何等歡樂的場合,“春容”又該是何等美麗的人物,而在“樽前”所要述說的卻是指向離別的“歸期”,於是“樽前”的歡樂與“春容”的美麗,乃壹變而為傷心的“慘咽”了。在這種轉變與對比之中,隱然見出歐公對美好事物之愛賞與對人世無常之悲慨二種情緒以及兩相對比之中所形成的壹種張力。
在“歸期說”之前,所用的乃是“擬把”兩個字;而在“春容”、“慘咽”之前,所用的則是“欲語”兩個字。此詞表面雖似乎是重復,然而其間卻實在含有兩個不同的層次,“擬把”仍只是心中之想,而“欲語”則已是張口欲言之際。二句連言,反而更可見出對於指向離別的“歸期”,有多少不忍念及和不忍道出的宛轉的深情。
至於下面二句“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是對眼前情事的壹種理念上的反省和思考,而如此也就把對於眼前壹件情事的感受,推愕攪碩雜謖?鋈聳賴娜現?K?健叭松?允怯星槌鍘閉擼?湃擻性啤疤?賢?椋?湎虜患扒椋?櫓?櫻?諼搖薄K?鑰鮒芤迷諂洹掇シ緔駛啊分芯馱?倒?拔峁鄯纈輳?嶗瀾?劍?>醴纈杲?街?猓?鷯卸?嶁惱噅凇薄U庹?僑松?雜星槌眨?還賾詵繚攏?運怠叭松?允怯星槌眨?撕薏還胤纈朐隆薄4碩?淥涫搶砟釕系乃妓骱頭詞。?率瞪先詞峭腹?死砟畈鷗?鏨釙櫓?呀狻6?酥智槌趙蠐終?朧錐?淥?吹摹伴濁啊薄壩?鎩鋇氖谷吮?椅匱手?肭榘迪嗪粲ΑK?韻縷?四嗽弧襖敫棖夷?裸祝?磺?芙壇Υ緗帷保?儆衫砟鈧械那槌罩匭路禱氐繳掀?拈濁盎氨鸕那槭隆!襖敫琛弊緣敝擱濁八?莩?睦氡鸕母棖健胺?裸住閉擼?綈拙右住堆盍?Α匪?“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與劉禹錫同題和白氏詩所雲“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 。歐陽修《采桑子》組詞前之《西湖念語》,亦雲“因翻舊闋之詞,寫以新聲之調”。蓋如《陽關》舊曲,已不堪聽,離歌新闋,亦“壹曲能教腸寸結”也。前句“且莫”二字的勸阻之辭寫得如此叮嚀懇切,正足以反襯後句“腸寸結”的哀痛傷心。
末二句卻突然揚起,寫出了“直須看盡洛城花,始***春風容易別”的遣玩的豪興。歐陽修這壹首《玉樓春》詞,明明蘊含有很深重的離別的哀傷與春歸的惆悵,然而他卻偏偏在結尾寫出了如此豪宕的句子。在這二句中,他不僅要把“洛城花”完全“看盡”,表現了壹種遣玩的意興,而且他所用的“直須”和 “始***”等口吻也極為豪宕有力。然而“洛城花”卻畢竟有“盡”,“春風”也畢竟要“別”,因此在豪宕之中又實在隱含了沈重的悲慨。所以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論及歐詞此數句時,乃謂其“於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 。
13,無意苦爭春,壹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不是首詠梅詩,借梅抒懷,以梅自喻。“爭春”,原指春天群花怒放,這裏會使人想起社會上獻媚取寵的醜行;“妒”,則指嫉妒,也使人想起朝廷上的嫉賢害能。詞人以擬人化手法寫梅花與群芳,花人合壹,寄興深永,是詠物詞中不事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