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末,郡國盜賊群起,暴勝之為直指使者,衣繡衣,持斧,逐捕盜賊,督課郡國,東至海,以軍興誅不從命者,威振州郡。勝之素聞不疑賢,至勃海,遣吏請與相見。不疑冠進賢冠,帶櫑具劍,佩環玦,褒衣博帶,盛服至門上謁。門下欲使解劍,不疑曰:“劍者君子武備,所以衛身,不可解。請退。”吏白勝之。勝之開閣延請,望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徙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威名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納其戒,深接以禮意,問當世所施行。門下諸從事皆州郡選吏,側聽不疑,莫不驚駭。至昏夜,罷去。勝之遂表薦不疑,征詣公車,拜為青州刺史。
久之,武帝崩,昭帝即位,而齊孝王孫劉澤交結郡國豪傑謀反,欲先殺青州刺史。不疑發覺,收捕,皆伏其辜。擢為京兆尹,賜錢百萬。京師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3),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語言異於他時;或亡(無)所出,母怒,為之不食。故不疑為吏,嚴而不殘。
始元五年,有壹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施,衣黃旐,著黃冒(帽),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禦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建命出奔,輒距(拒)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
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誼(義)。”繇(由)是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辭,不肯當。久之,以病免,終於家。
譯文:雋不疑,字曼倩,是渤海郡人。曾研究學習《春秋》,做渤海郡的文學官,壹舉壹動壹定以講求禮儀,在整個渤海郡聞名。
漢武帝末年,渤海郡盜賊蜂擁而起,暴勝之做直指使者,身穿繡衣,手持斧仗儀節,追捕反叛的盜賊,並督促渤海郡賦稅,向東壹直到渤海邊,如果有不服從命令的人,都以軍法論處,威勢震動渤海郡。暴勝之壹向聽說雋不疑賢能,到了渤海郡,就派遣差役邀請雋不疑,和他相見。雋不疑戴進賢帽,帶櫑具劍,佩玉環,穿寬衣,繞長帶,盛服到暴勝之門上拜見。守門的差役想讓他解下腰上配劍,雋不疑說:“劍是有品德人的武裝兵器,是用來保衛自身的,不能謝下。請妳們退下。”差役稟報暴勝之。暴勝之開門迎接雋不疑,遠遠看到雋不疑相貌非常尊貴莊嚴,穿戴十分偉岸,暴勝之快步起身迎接。到廳堂坐定,雋不疑以手按地恭敬地說:“我居住在海邊,聽說您暴公子的威名已經很久了,現在才有幸見到。凡是做官的,如果太剛強就會受挫折;如果太柔和就會被罷免,應該用恩惠來推行威信,然後建立自己的功績,遠揚自己的威名,這樣,就可以永遠享受皇上的俸祿了。”暴勝之知道雋不疑並不是平庸的人,恭敬地采納了他的告誡,深深地用禮儀接待他,詢問當世實行的政策。暴勝之手下各個從事都是從州郡中選拔地優秀官吏,在旁邊聽了雋不疑的說法,沒有不吃驚的。到了夜晚才離開。於是,暴勝之上書推薦雋不疑,皇上用公車征召他,官拜青州刺史。
過了很長時間,漢武帝駕崩,漢昭帝登基。齊孝王的孫子劉澤勾結渤海郡有名望的人造反,想先殺了青州刺史。剛開始雋不疑就知道了,逮捕了他們,都低頭供認自己的罪行。皇上提拔雋不疑做京兆尹,賞賜百萬錢。京城官吏百姓都敬重他的威信。雋不疑每次到縣裏審查記錄犯人的罪狀回來,他的母親總是問:“有可以平反的人嗎?能讓多少人活下來?”如果雋不疑說多數有平反的人,他的母親就高興,吃飯說話也與其他時候不壹樣;如果說沒有能釋放的,他的母親就生氣,因為這不吃飯。所以,雋不疑做官嚴厲卻不殘忍。
始元五年,有壹個男子乘坐黃牛車,樹畫有龍蛇的黃旗,穿黃袍短衣,頭帶黃帽,到北門,自稱衛太子。公車差役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帝,皇上下詔讓公卿將軍中二千石官職的人壹起去辨認。長安官吏百姓幾萬人聚集觀看。右將軍王莽在闕前列兵,用來防備意外的情況。丞相禦史中二千石到的人都沒有敢說話的。京兆尹雋不疑後到,命令跟隨的差役拘捕。有人說:“是與不是不能確定,應該慢慢處理這件事。” 雋不疑說:“各位怎麽害怕衛太子呢!以前蒯聵逃命出奔,蒯輒拒不接納蒯聵返回衛國,這是《春秋》上記載的。衛太子得罪先帝,逃跑,不受刑而死,現在自己來到這裏,這是罪人啊。”於是,送進監獄。
天子和大將軍霍光聽說後贊賞這件事,說:“公卿應當用經術明確大義。”因此,雋不疑的名聲在朝廷上更受到敬重,在官位的人都自己認為比不上他。大將軍霍光想把自己女兒嫁給他,雋不疑堅決推辭,不肯承當,過力量很長時間,因為病辭官,死在家裏。
壹、這篇傳記,寫了馬援的壹生,包括他的言行,他的政治活動,他的文事武功。寫出了這個人的為人風格和壹些精彩的言論。以上寫得都很具體、生動,給人留下了鮮明的印象。最後寫了他奉命征五溪,師老無功,且遭馬武等人的讒毀,以致死後都不能“喪還舊塋”,給這個人物增加了悲劇色彩,使讀者回味無窮。
二、馬援與光武、隗囂、公孫述,都有交往。這是當時互相抗衡的三種勢力。傳記通過寫馬援,同時也寫了三個人的為人、行事,政治和軍事上的見識和能力。傳記用對比的手法:援素與述同裏閭,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
下面緊接著,寫光武如何接見馬援:援至,引見於宣德殿。世祖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
後面,又緊接著,寫馬援與隗囂的壹段話,使隗囂的形象,躍然紙上。
三段文字,寫得自然緊湊,而當時的政治形勢,勝敗前景,已大體分明,這是很高明的剪裁手法。寫人物,單獨刻畫,不如把人物放在人際關系之中,寫來收效更大。
三、記錄馬援的日常談話,來表現這壹人物的性格、誌向、見識。
封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從客謂官屬曰:“吾從弟少遊,常哀吾慷慨多大誌,曰:‘士生壹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禦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裏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裏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熏蒸,仰視飛鳶跕跕墜水中,臥念少遊平生時語,何可得也!”
馬援確是壹個“說客”,他說話非常漂亮,有哲理。“閑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聞者莫不屬耳忘倦。”他的《誡侄書》尤有名,幾乎家傳戶曉。像“窮當益堅,老當益壯”,這些成語,都是他留下來的。他言行壹致,年六十歲,還上馬給皇帝看看哩!
但據我看,光武對他壹直不太信任,就因為他原是隗囂的人。過來後,光武並沒有重用他,直至來歙舉薦,才封他為隴西太守。晚年之所以讒毀易人,也是因為他原非光武嫡系。
他興趣很廣泛,能經營田牧,還善相馬。他留下的“銅馬相法”,是很科學的壹篇馬經。
但好的傳記,末尾還需要有壹段好的論贊,才能使文氣充足。範曄論馬援:“然其戒人之禍,智矣,而不能自免於讒隙。豈功名之際,理固然乎?”
耕堂曰:馬援口辯,有縱橫家之才,齊家修身,仍為儒家之道。好大喜功,又備兵家無前之勇。其才智為人,在光武諸將中,實為佼佼者。然仍不免晚年悲劇。範曄所言,是矣。功名之際,如處江河漩渦之中;即遠居邊緣,無誌竟逐者,尚難免被波及,不能自主沈浮,況處於中心,聲譽日隆,易招疑忌者乎?雖智者不能免矣。
至於範氏說的: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必厲。誠能回觀物之智,而為反身之察,若施之於人,則能恕;自鑒其情,亦明矣。
這種話雖然說得很精辟,對人,卻有點求全責備的意思
或
[原文]
援兄子嚴、敦,並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
吾欲汝曹聞人過,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漓,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
[譯文]
我的兄長的兒子馬嚴和馬敦,都喜歡談論別人的事,而且愛與俠士結交。我在前往交趾的途中,寫信告誡他們。
我希望妳們聽說了別人的過失,像聽見了父母的名字:耳朵可以聽見,但嘴中不可以議論。喜歡議論別人的長處和短處,胡亂評論朝廷的法度,這些都是我最深惡痛絕的。我寧可死,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孫有這種行為。妳們知道我非常厭惡這種行徑,所以我是壹再強調的。就象女兒在出嫁前,父母壹再告誡的壹樣,我希望妳們牢牢記住。
龍伯高這個人敦厚誠實,說出的話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的。謙約節儉,待人又不失威嚴。我愛護他,敬重他,希望妳們向他學習。杜季良這個人豪俠好義,有正義感,把別人的憂愁作為自己的憂愁,把別人的快樂作為自己的快樂。無論什麽人都結交。他的父親去世時,來了很多人。我愛護他,敬重他,但不希望妳們向他學習。(因為)學習龍伯高不成功,還可以成為謹慎謙虛的人。就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而壹旦學習杜季良不成功,那妳們就成了紈絝子弟。就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到現今杜季良還不知曉,郡將到任就令人怨恨,百姓的意見很大。我常常為他寒心,這就是我不希望子孫向他學習的原因了。